当父亲打算从那幢楼上往下跳的时候，他转过身走向我。他把手轻轻搭在我细小的肩上，缓缓蹲下，对着我说，“孩子，人的一生，其实就是一条通向坟墓的路。属于有些人的那条路长一点，属于有些人的却短一点。不过上天是公平的，不论长或短，都让你去走一次，让你遇到该遇到的人，做该做的事。而且，它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最终都会走到那个目的地。那是一座属于你自己的坟墓。没有人可以停留，也没有人能够掌控……”

我看见父亲闭上了眼睛，仰头，最后一次感受阳光施与的温暖，然后张开双手，像一只大鸟，从高楼上飞跃而下。

那时候我6岁。

父亲写作。那会让他在某一段时间完全沉浸于自己设定的那条路里，独自一个人走。那是孤独的。写作是孤独的。像是空气，他呼吸着它而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父亲的书中曾这样写到：写作它只是在一个人内心发生的事，它和除此之外的一切均无关系。它让你处于一种与死亡并行前进的微妙状态。你看得到自己走在边缘。你亦知道它让生命浪费的程度加剧。但必须继续。因这是治疗及保持清醒的唯一方式。所以大部分的创作者最终都只能选择改行，消失，醺酒，苍老或死去。

是的。但父亲始终不愿弃之而去。当在前方已经没有路的时候，父亲无路可走。他很明白自己一生的路，在此刻已经到了尽头。所以，他很勇敢的去挖开了那座属于自己的坟墓。

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双手紧紧握着老师发的“三好学生”奖状，一打开门，只是看见母亲倒在地上。“妈妈，我回来了。”我轻声地喊着。母亲却没有动静地躺在那儿。我渐渐走近，看见她安详地闭着眼睛，像我手中握着奖状那样，握着那张和父亲唯一的合照。眼角的泪痕依旧。

那年我9岁。

我没有责怪母亲以那样的方式离我而去。我了解她和父亲之间的爱情。而她同样也没有责怪过父亲，只因为她爱他。

之后，我被接去姑姑家。我知道，从此我只能暂住在那个家里。那时候还小，我和哥哥住一间屋子，睡着上下铺。我睡下铺。家里只有姑姑，哥和我三个人。我从来不曾听过姑姑说起她的丈夫。

我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从母亲死后。遇见什么事，只会点头或是摇头。医生说那是一种心理的疾病，或许一天两天就好，或许永远也好不了了。但是我的成绩一直很好，相比之下哥的成绩却差远了。每次考完试，他都会被姑姑狠打一顿。她打得很厉害，只要气急的时候，拿着什么就往哥的身上砸。哥身上有很多伤疤。

我记得，在哥念初三临中考的时候那次测验，几门都没合格，姑姑一急，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向他扔去。刹那间，他头上血流不止。但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看着姑姑。看着那个女人的眼泪流下来，听着她破口大骂。头上的血还一直流，一直流着。

我关上门，靠着墙，坐在地上。听着姑姑哭累了，骂累了，回房了。然后找到药箱走出去。每次哥被打之后，都是我替他上药包扎的。我慢慢地清洗伤口，看着那条长长的，深深的伤痕，眼泪就涌了出来。轻声地说到，哥，很疼是吗？

哥用很疲倦并且惊讶地眼神看着我，温柔地。慢慢地靠近我，吻着我的泪痕。吻我的唇。

那次之后，哥就没回过家。

我在学校的成绩还是那样的优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