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园神树
闲下来的时候,父亲爱到后园的菜陇间,静静地,或立或走。有时呆呆地看着 一个地方,像是想着什么。
原来,后园东边的地里,曾经有一棵香樟树,让父亲魂牵梦萦。那是棵三个大人才能合围的树。树下有一圈一米高的围墙。这围墙像一座香炉,一年四季,香火旺盛。据说除了村前“土地菩萨”背后比它小的那棵香樟树,它算得上村里备受敬奉有神树了。虽然这树身处我家菜园之中,但不知何时,后园被踩出一条路来,给前来敬奉的人提供了方便。而祖母只是用一束荆棘放在后园矮围墙的路口,以防鸡狗。敬奉神树的人们,只需轻轻拿开那束荆棘,进出时随手将它堵上就行。
神树虽然无言无语,但诸如小小夜哭、牛马不顺手、一家三病两痛之类的事,整点刀头、整饭,几柱香、几张钱纸去供奉一下,对小孩、对牛马再细心一点,东访西问,找个懂草药的人,诊诊脉、瞧瞧病,吃点药,大多都会平安无事。而这些功劳,最终又常归功于神树。这样一来,一年到头,枝繁叶茂的神树自然越来越神。
父亲说不论哪个季节,特别是早晚的时候,这树上,硕大的树冠,像一座森林,热闹得很。天未亮,各种各样的鸟,不同的声音,像闹春似的,一阵又一阵地鸣叫。一听到它们的鸣叫,以种田种地为生的曾社父,便早早地起来,吆喝祖父辈的弟兄扛着农具出工。
每年春天,都能见到一层薄薄的新叶拱出。夏天,新叶的颜色渐浓。而树阴里,热闹的鸟声过后,又可听到清亮而悠闲的蝉声。秋天,香樟叶泛红的时候,这硕大的树冠,像一片落霞,点缀在树边。
而今,父亲面对生长大樟树的地方,总是轻轻地叹息:要是那棵大香樟树现在还在,那么好!
父亲说,“大炼钢铁”的时候,十六七岁的他,被派到龙场去了。家里只有十一二岁的叔叔与祖母。那些发了疯的人准备砍那棵大香樟树的时候,怕势的祖母轻声说,这树不是集体的,不能砍。那发了疯的带头人耳朵灵,听到后就说不管是集体的,或是个人家的,都得服从国家的需要……
据说,砍这棵树时,那个带头人家的狗夜里会像人一样伤心地哭。两个青壮年人,挥舞巨斧,砍了好几天,才把这树放翻。
那个决定砍这树的带头人,有一天到大箐林里去寻找可砍的大树时,惹怒了一条蛇,那蛇突然向他发起攻击时,他心里发慌,便摔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七窍流血。
那两个砍树的人,一个因病吐血而亡。一个因窑洞意外垮塌而伤残。
这样一来,那棵大香樟树虽然早已为“大炼钢铁”化着灰烬,但它更让人们相信它的确是一棵神树。虽然它活着的时候从不害人。但它的生命被无情的时代毁灭之后,它来世的灵性,便将这罪恶,归罪于下令和亲手挥斧对它下狠的人。
当然,这些都是从父亲的口中得来的情况。
父亲说,他的舅家,叶家坪寨前那棵大香樟树比我家后园这棵就幸运得多。那树的巨枝被砍的时候,有一条巨蟒从树枝的空洞中惊醒,发出一声巨鸣!那砍树的人便从树下惊掉下来,摔昏了。有人发现树洞里一双愤怒的眼睛闪着绿莹莹的冷光。砍树的和围观的人们,马上葡伏在地,求“树神”息怒。就这样,叶家坪寨前那棵大香樟树至今风采依然,夏天便是村里人相聚纳凉的好地方。
想起这,父亲说,后园里的大香樟树,要是当年也会有“树神”显灵的话,也许还活得像叶家坪寨前那棵大香樟树一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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