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的夏格外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的暑热不减兴致的拥抱,热烈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家人和同事都多了迁就,可以散漫的上班,多了自由的时间,却鲜有外出,每天还是在单位和家的两点一线上晃荡,所谓自由的时间也多是在网络消磨,网络也在单调重复的日子里渐渐褪色,提不起了兴趣。
忽有同乡打来电话说要开车回一趟老家,不如一起去散散心。还说夏日的家乡其实还是满漂亮的,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见缝插针种下去的庄稼到处都绿油油的,难得是那前后左右看去都是裸露的山石,远远望去也由一层浅浅的植被装点成了绿色,杏子已然过时,但桃子正熟透了,都说是“桃养人,杏伤人”,反正我这不争气的肠胃见了杏子也不能贪口,刚好摘着桃子过嘴瘾。不过真正让我动心的,是他许诺的,说山里清冷,现在玉米刚刚抽过穗,每天晚上都有獾到地里掰玉米吃,可以上山去打獾的。
我所说的老家,其实是姥姥的老家,我自小就随在姥姥身边长大,一向把姥姥的家乡认做自己的家乡。只是当年在妈妈年幼时就已经举家外迁,其后只有姥姥和小舅因为出身的原因被遣返回乡了一段时日,和家乡一直少有往来。直到姥姥去世后和姥爷合葬在了家乡的祖坟,老家才在心里多了一份牵挂和亲切。然而回乡的时间多在清明,那绵延不断的石,大的,小的,完整的,碎裂的,高低错落着连续做绵延不断的山,前后左右包围成灰蒙蒙的窄小的空间。那些庄稼地,一块一块如同一个笨手笨脚的女人,捡拾起被裁缝抛弃的布头,试图缝缀成什么物件,但终于只能歪歪斜斜的用蹩脚的针线勉强连接,或着干脆就是分开来的拼接。一条小河,在清明时节还未完全解冻,河水凝滞着平静,只偶尔在哪块山石看到些湿润的痕迹,细细寻觅,才在不远处找到一处甚或是几处泉眼,泉水在清冷的季节里不是汩汩的流淌,更象是一种安闲的浸润,被泉水浸润过的山石都披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冷滑得让人不知所措。
没有鸟雀的啼鸣,没有牲畜的吼叫,只有坟头的一拢荒草,还有那几丝燃起就散去的烟火。荒凉。灰暗的景致,灰暗的心绪,家乡,便成了留在大山深处的一抹灰暗的影象。
夏日,穿行在山的缝隙间,远远望去果然是青山座座,一条窄窄的河,清凌凌的水在其间忽隐忽现,潺潺的流水声穿山越谷,仿佛就在耳边。仔细打量高高矮矮从车边滑过的山峰,时见粗粗细细的根节紧紧的盘在山石上,延着长长的裸露在山石上的根节寻去,一丛丛或茁壮或细弱的灌木,满目青绿,在石缝间兴致盎然的生长着,全然忘却了四周山石围绕的坚硬和冰冷。置身在一洼长不大的空间里自生自灭,竟找不到丝毫顾影自怜的矫情,找不到丝毫怨天尤人的哀怨,集天地之精灵,随遇而安,或者,它们才有着天地间生命的智慧,才是真正的在做一场生而有灵的旅行。
走过一山又一山,越过一崖又一崖,在群山的环抱里经过近两个小时的穿行,河面渐宽,水声渐大,远远的一处山脚下一座小石桥静静的立在暮色里,过桥而上,山腰一座小村,炊烟袅袅,几声鸡鸣,几声犬吠,家乡,到了。
二
用过午饭动身,到家已是傍晚。正是收土豆的日子,下地的人已收了工,村口三三两两的村民端着碗吃晚饭,边吃边聊,男人们说到兴致处是一阵哄笑,女人们则擦肩咬耳,聊得轻声细语。车到村口,本家的舅舅从人群里迎过来,接过行李回家,人群也渐渐散开了。
原准备下班晚饭后动身的,那样到家就是晚上不到午夜的样子,刚刚好睡一个好觉。舅在电话里笑,说山里人睡得早,那个时候都做好几个梦了,不如早点动身,回家吃晚饭。
山村的晚饭很简单,也很隆重:一把自己挂出来的新鲜粉丝,一块自己点出来的新鲜豆腐,几个刚刚从土地里刨出来的新鲜山药,烩做一大锅热腾腾的菜肴,
几根从菜架上摘下来的新鲜黄瓜,几个随吃随摘的西红柿,就是冷盘了,主食竟然是包子,还是第一次在这里见到,该是特意为待客准备的,汤,是永远不便的稀饭,加了链豆耐心的熬成,米汤便染做了红色,农家饭,米,豆,都是新鲜的,有着五谷天然的馨香,怡人,温暖。
晚饭过后,时间尚早,山村里却已是一片宁静。几年前山上曾架了线接收电视信号,于是家家户户便先后置买了电视机,只是电视买回了家,山上的接收设备据说又该维护了,开始还摊了钱修理了一次,用不两年又没了信号,大家便都不再肯出这份钱。电视成了摆设,晚上似乎就没了事可做,唯一的程序就是洗漱睡觉。
这么早上床,总还是不习惯。翻来覆去几个打滚,还是悄悄起身出门散步。山里天黑得早,这时候只见月色的微明,星星的闪亮。抬头,终于见到了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一轮初月在云际间隐隐现现,寻着流水的声音而去,坐在河边的山石上,看小河在山峦间流淌,穿越那样高大的山峰无需俯首,抚摩那样琐碎的细石不见烦躁,水声抑扬,在夜间虽然轻微却有着一种彻底的自由。在这舒缓悦耳的歌声中,夜醒了,山风徐徐赶来,绿衣的草跳起了舞蹈,彩妆的花枝摇曳,竟是一场花草山水天地风云的聚会。这聚会的主题曲,却是给鸟雀们催眠的歌,不见了鼓动着小小翅膀穿林过树的踪影,偶尔,耳边传来的,是轻轻的、轻轻的撒娇的梦呓。
终于明白,城市里用街灯和霓虹装点起来的时间,不是夜晚,只是一场困顿的睡眠。那样的睡眠轻浅到不能安稳也就不再奇怪了。微笑,起身,今夜,该是拥着好梦的一个好觉呢。
三
钟摆在摇,以不变的节奏,用不变的旋律,钟声响到四下,天色开始微明,这才是自然的白昼和黑夜的变换吧。
不再用赖床的习惯来放纵自己,抛弃掉院落里的自来水,沿河而上,走不多远便是群山一处小小的峰回路转,巨石围做一处小小的山洼,是绵延不尽的群山给这里的青睐,拢了小小的一个怀抱。从山根处入怀,泉水在山际石缝间均均浸润,从山脚下山石围做的眼际汩汩而出,这就是我要寻觅的泉眼了吧。据说这山里沿河有着数不清的泉眼,那又是怎样的景致?如今已置身于河边,也只能是遐思梦想了。
拘一捧山泉水洗面,激灵灵的凉,饮一口山泉水解渴,沁凉凉的爽。索性走进河水,脚下是被河水打磨得圆圆滑滑的石,深深浅浅,河水从脚面从脚踝从小腿温柔的流过,带着山里的凉,即便在夏日,也凉得带着冷。这山不愧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就在盛夏的伏天,也还是不减清凉,山风清爽爽的,凉得提醒着添衣。暑热的天要穿上厚厚的夹克衣,也依旧感觉得到山风钻进肌肤里顽皮淘气。还不到返家的时候,不敢过分的放肆,即使只是为了在剩余逗留的日子里玩得开心,回家在房屋四壁的庇护下躲过一早的寒冷。
此时,夜去轮休,月儿和星星都去睡了,白昼醒了,山村也醒了。小鸡出了笼,唧唧喳喳的叫着闹着,狗走出院门,用貌似威武的模样坐在当间,几头牛,几只驴散在河滩寻草,时不时可见有人背着背篓拿着撅头向地头走去。还在依靠暖房庇护度过清晨寒凉的我,也不再能在炕头坐得安稳,哪怕就在院子里撩猫逗狗弄得小鸡崽满院乱跑,也觉新鲜有趣。
既然回家了,自然少不得要给姥姥上坟。将带来上坟的东西都备好,却被告诉说时间还早,这时候山路上露水还重,是要把整个裤腿都打湿的。望去,太阳已挂得不低了,真想享受一次露水的抚慰,可惜只能留做遗憾。
上坟的路要转过两个山脚,略微有些平缓的地都种了庄稼,庄稼地高高低低的种成梯田的样子,留给人走的路只有窄窄的一条,用大大小小的石头铺垫起来就算平地了,其间上上下下的地方,就只是用几块不规则的石头镶嵌做台阶的样子,每一阶也只有容得下一只脚甚至半个脚面的大小。缺乏这种锻炼,身子走成左摇右晃的样,到了坟地脚丫已被硌得生疼,这就是温暖了我童年的姥姥长眠的地方吗?
四
送姥姥的骨灰回乡,依照着山里人的规矩,看了风水,选了时间,恰恰在隆冬数九寒天。忘不了那些日子的大雪,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白色,天连着山,连着地,连成了一片,凸凹起伏,深深浅浅,把出山的路都封得死死的,小山村的小世界,所有的生机就是等待着过年被宰杀的那只猪的哼啊哼,所有的温情是一天两次生起的炊烟。
那些日子是常常来坟地里坐着的。那时这里连荒草的枯枝也看不到,坟修的简单,挖出一个一米见方的坑,用从更深的山里背来的石块垒起四壁,填土见平了,上面还是用那些来自更深的山里的石块推起一个坟头来。向前望去,一排排的坟,是一辈辈的先人,住在看上去一般模样的坟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息,面对后辈的荒唐可笑,也不愿或者就是根本不屑于埋怨和嘲笑,更不肯做什么责骂和教导。
以后的许多年,总是在清明回来扫墓。清明时节,这里也还是满目荒凉,光秃秃的山,只有石的冰冷和坚硬陪伴。墓地的周围也是光秃秃的,除却冰冷坚硬的石,就是小块零星的土地,孤单的荒芜着。再后来有一年发了大水,山洪带着无数的石块倾泻下来,很多庄稼地不见了,又长成了各种模样和石做的大山连成了一体,有人将坟地周围开垦了出来,山里风冷,庄稼耕种和收获的季节都要晚,山外也许已经开始收获了,这里的庄稼还正是疯长的时候,天虽然总是旱,但那条汇聚了泉水流淌不息的小河将这方圆的土地都养得肥肥的,几至是旱涝保收。站在坟地的边缘望去,四下里都是绿油油的庄稼,一块一块的,用黄花镶了边,晨的朝阳下,黄花开得正艳,再有山风阵阵,舞姿跳得格外惬意。
有青山怀抱,有细水环绕,有花草五谷年年的春发秋谢却岁岁生生不息,无须后人祭奠时做无谓夸张的招摇,人死了,若果有一缕幽魂,能安眠于此,也算得其所在了吧?
五
阳婆儿在晌午的坡上爬了半路,被赶来的阴云遮了个严实,不多时天淅淅沥沥的飘起了雨,还摆出了越飘越大的阵势。山路被雨水上了锁,人也被雨帘禁闭在了家里,无事,钻进厨房捣乱去。
家家户户都通了自来水,但都只在院子里有个水龙头,厨房不大,依旧摆着老式的水瓮,依旧烧着老式的灶,火烧着了,几个灶口大大小小三四口锅便可以一齐派上用场。若大的铁锅已多时不见,不会在如此大的天地里摆弄饭菜,乱了手脚,索性改领了添柴火的差事。
家家户户的院落里或多或少都有些煤和炭摆着,但很少去用。上山走一趟,大多是不空手回家的,背上总背着大大的一捆柴,还有那些收过玉米的秸杆,掰了玉米粒剩下的棒子,齐齐整整的码成剁,靠着院墙站得稳当当的,这些才是烧火的材料。
这些家伙,干燥的时候脾气火暴一点就着,如今被雨水一淋把本性收了个干干净净,怎么点怎么不着,好话歹话说尽,软招硬招用尽,就是不肯听了话燃起火苗来。其实在雨布的遮盖下,这些柴火并没有弄湿了身子,大多只是发了潮,但这点潮气让它们变得太过温和了,一点火性也逗不起来,不用说自己点燃它们,就连别人点燃的灶口,也被我塞进去的柴轮灭。所谓“帮忙,帮忙,越帮越忙”,、倒是名副其实了。
烟囱里不见炊烟生起,倒是不大的厨房溢满了烟,这通手忙脚乱引来一阵一阵的哄笑,也引来了很多美食。左邻右舍都赶来过来,各自带着美食,一些从树上摘下来的甜甜的桃子,一些红得发了紫的李子,还有前些日子刚刚落完果没有赶趟的杏子,也有人用它们做了罐头,现在都拿了过来。这些罐头可是纯天然绿色的,这山既偏僻,果木也并没有大面积的去种植,、只是顺其自然的各样三棵五棵,结了果实也就是自己享用,最多恰恰村口遇到了有人来收购,换个零用钱而已,剩下的做几瓶罐头过时过节的拿出来做场面,还有更多的,则是自生自灭。对收获的多少没有要求,任凭天时赐予,也就很少上什么农药之类的东西,那些罐头也是自家动手做出来,只是洗净了装瓶上灶蒸好,最多多少放些白糖加加味。如此美味纯净的天然水果和水果罐头,真是难得的口福。
六
过了中饭,雨便停了,太阳露个面,就和云层捉起了谜藏,忽隐忽现。这天气最是舒服,不再冷,也没有热。天气好了,人们又赶去地里收土豆,无事,也跟着去下地,美名其曰:劳动。
总算见到了玉米和土豆是怎么间种的。钻进高高的玉米秸,两丛玉米之间据说就是土豆,大多土豆秧已经不见了,问,才知道地下长了土豆,地面上的秧便枯了,说是这样的土豆才长得好。拿过撅头,在指点中刨下去,一颗土豆见了天日,抬头才要再找下撅头的地方,却被告诉说还有,还有吗?我带些疑惑,用大些力气再刨去,果然又一个!还有不?问,笑,没了,这边。还好,几撅头过去,可以一下刨出来一窝,不必总是翻工了,才要得意,又被告知,看旁边,别人可是边收边要把地整出来的,收过土豆,刚好下籽种白菜,那可是一冬天的主菜。腰已觉酸困,腿也觉沉了,就着这句严格要求的标准,我大声笑说道,“天,不要标准那么高么,看,弄得我不敢做了吧。”本来一贯懒惰,偷懒的借口从没匮乏过,就是这句玩笑放下农活,就剩下了玩耍,自然轻松了。
其实,就是玩耍,也不是那么轻松。已经打了劳动的旗号,况且从没下过地,也觉新鲜,兜揽了拣土豆的营生,就是把地里的土豆拣到背篓里。这里收庄稼还是靠着用背篓一趟一趟的背回家里去,然后再分品级大小安排了用途下窖分别存放起来。
下地的人们还说着是刚开始干活,我已经累得直不起腰。随便坐在地头的山石上,随意的聊着天。不经意间,说起了这山上狼已多时不见,野兔子还多,野鸡也还多。这里的人要到过年了才肯杀一口猪,全村也就杀那么一口猪,一家一户分着买一点,饭菜里才见荤,山上虽有野物,但打猎的人很少,偶尔有一只慌不择路撞到哪的被守株待兔似的逮着,是不可多得的美味,用山里人的话说,就是“那可是香”。玉米虽然还没熟,但已经开始抽穗了,这时候山里的獾,到了晚上是要跑到地里掰玉米吃的。獾是以大家庭的形式群居的,据说不管有多少后代,一个家族总是不分家,一群群的都是一个庞大的家族。看獾留下的痕迹,就能知道把套子下在哪,晚上能套到獾。哦,这么说也算打猎了吧?呵呵,我又有得好玩了。
村里有套獾工具的只有一个人,大家许诺我去和他说,一会带我一起上山。剩下的这点空闲,就由一个小朋友带我去好走些的山路上采蘑菇。雨后,山上到处都有蘑菇了,在些细碎的草根处就能一把一把的采到。只是大家说要秋后的蘑菇才好,现在多不屑于费时费力去弄那个,只有我才兴致勃勃的去采那些摘回来没人可用的小东西。
七
带我上山去打獾的,是哑巴。哑巴已是四十大几的人,一直没有成家,据说就因为先天的聋哑问不到媳妇。哑巴中等个头,看上去身体就很结实,远远一望,甚至会和魁梧联系起来,上天总是最会捉弄人,哑巴人机灵也聪明的很,他上山去套獾的工具是自己做的,一个圆形的铁环加着些机关,獾一旦碰着了,就被夹得死死的,再逃不脱,看他指点着他屋里的家伙式,甚至上山打野鸡野兔的土枪也是自己做出来的呢。
哑巴自己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其实也满滋润,经常一个人上山去,回来总有些收获,也喜欢做有些村里少有人去做的营生,为此村里人也喜欢逗弄他,路上遇到了常有人和他比划着玩笑,我看不懂这些不是哑语的哑语,看哑巴的表情,也看不出他是不是能懂,哑巴总是以一种严肃但不严厉的神情应对着所有人的所有话语,应对着所有事的所有结果。哑巴上山总是一个人单独行动,从不和什么人搭伴,下午我眼看着人们和他比划来比划去了好久,哑巴的眼神往过一飘,后来总算点了头,人们告诉我说,好了,如果要准备什么就赶紧的,哑巴马上就走。
换上了一身还算利落的衣服,换上了一双满因为爬起山来要利落些的鞋子。真的往山上爬去,才知道这利落是完完全全针对我自己而言的。到了山脚下,哑巴略做停顿,才选了一挑路上山。想来哑巴一定是挑了最好走的一挑山路,但我上山还是爬成磕磕绊绊的样子,哑巴起先大概没有把困难估计足,一个人走在前面,看得出他在压着脚步尽力走得慢些,满以为这样我就跟得上趟了,总是走出很远了,猛然间想起了再回头连拉带扯的把我拽上去,如此反复几次,哑巴打量我的神情里已多了无奈,看嘴角里也偶尔会现出一丝笑意。其实,我们走的这条路确实算不上难走,我还是要依靠着一把一把拽扯住路边的野草才勉强狼狈不堪手脚并用的一步一步往前挪,大概太出乎于哑巴的意外,到了后来哑巴只好很无奈的按捺住他如履平地的脚步,一步不离的护卫着我做这项艰难的攀登,再到后来大概因为难以理解,有时甚至为了我也不能想象走成什么样子的模样,改换了他永远不变的表情,放了声笑出来。
当时没有注意到,就是过后了倒今天,我也还是想不出来,带了好一个累赘的哑巴,是什么时候怎么查看那些獾留下的痕迹的,只是到了一个略微平整些的地方,哑巴用手势示意我等着,然后自己利索的上上下下,略微四下做个打量,将带去的家伙式安定了下来,四周还是野草野花烂漫的生长着,现场伪装的一丝痕迹不留。我满以为就这样找个地方藏起来守着獾来上套,不料哑巴一点留恋也没有,转身就带着我下山了。
我知道哑巴是负着重担上山来的,因为来之前就有人说哑巴前个刚刚套了一只獾,应该没准备这么快再上山去,完全是为了让我过把瘾才走这么一遭,而且想来哑巴现在也终于明白大家为什么要反反复复的和他强调“安安全全”回家的必要了。不能亲眼看着獾是怎样活动的,真是一个大大的遗憾,也只好留给下次回乡再找补了,不过那夜睡得极不安稳,到了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对面山上总是传来什么叫声,寻思着,不知道是真有其声,还是自己多心做怪了?
一早,还是天蒙蒙有了亮就起身,开门,哑巴在门外不远处的青石上坐着。兴奋起来,哑巴一准是带我去提取收获的,打个手势,果然。
夜晚传来的叫声,却果然是被套住的獾的惨叫:那獾被夹住了前腿,一时要不了命,挣扎着逃走了。我跟不上哑巴的步伐,还是在昨晚的原地等着,看哑巴顺着獾脱着套子一路留下的痕迹寻了出去,过不多时就牵着那只强悍的獾返回。獾的模样不漂亮,虽然皮毛光滑得和缎子似的,灰灰的像刺猬的刺似的炸成一根一根立起来,也不知道它是一贯这样,还是如今落难了不服气才这样?小眼睛,很机灵也带了一股凶狠的气息。不管怎样,这算我第一次打猎的收获,先给它留个影。
回到村里,人们纷纷告诉说,獾肉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看着哑巴恢复了他惯有的表情,牵着獾往家的方向自顾自的走了,才蒙地想起来,我可是皈依多年不杀生的佛门弟子,默默念几声“阿弥陀佛”,獾啊,如今只好超度,愿你来生如意。
还有,明年再来,一准要记着带两瓶好酒,给哑巴。
八
晨,又是新的一天。村口被视作仙树的古槐前流连过,遗弃的老院里推过诺大的石碾,找到从前的老井,再试着打一桶井水上来,沿河走去,再饮一口甘甜的泉水。
回头,再见了,荒僻的青山,再见了,清冽的甘泉,再见了,山草山花绿油油的庄稼地,再见了,父老乡亲。
村口,一年纪相仿却看去比我老了很多的女人出来送行,一包山货,图个新鲜,满含的是心意,热剌剌的,是山里人朴素的话语:这里就算是娘家了,人不亲土亲,有空了就回来走走,随便到谁家都是自家了。
当然,有空了会回来。等我,赴明年小居的约会。
-全文完-
▷ 进入照妖镜1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