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的夏天,“稻草”的锋芒近似死神一般无情。而父亲的人生在这年的季节里,被“稻草”改写成忧伤的诗篇。他的左眼,永远被黑暗吞噬到另一个孤独的世界里去了。那年,我才两岁。无法想象,往后的岁月,阳光对于父亲而言,多么稀奇,多么奢侈。
右眼与左眼只有三厘米的距离,微小的尺寸,悠远的守望。打我懂事起,我常常偷偷地凝望父亲的眼睛,我知道他的眼睛少了一份欣赏的力度。我还知道他的眼睛,藏着很多很多的泪水和坚强。
有时,我忘记了父亲的眼睛,到底是左眼还是右眼被黑暗封锁住了。我就会不断地责怪自己,竟然把父亲的痛苦忘记了。“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历史啊。”我心里默默地想。等到下次回家看父亲,我又不敢走进去正视他的眼睛,只是远远地凝望。对于他的儿子来说,距离可以产生美感。父亲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么阳光,我可以从这两个神圣的字眼里读到了无言的坚强,读懂了深沉的父爱。
每当我为生活琐碎的事情感到烦恼,为理想感到迷惘的时候,我总是情不自禁地用手遮挡住自己的左眼,想象一番父亲痛失的滋味,我就会顿时感到力量,如血液般在周身澎湃不已。我仿佛听到光线在召唤父亲的左眼,我还会看到他的左眼在召唤光线的拥抱。戛然而止的只是一段尘封的心情,还有一串信念为父亲开启另一扇心窗。
一个白天,一个黑夜。阳光,是父亲抚慰心灵的良药。黑暗,是父亲不能逃窜的隧道。“白天,我带着右眼去田野寻找希冀。黑夜,我带着左眼咀嚼忧伤。”这或许就是父亲生活的真实写照。
一个家园,两种人生。家园里注满了清贫的种子,清贫的梦想,清贫的故事。父亲是这个家园的主角,憨厚的父亲不懂得对抗命运,只会抡起荷锄对着几亩薄田,挖掘泥土下面的希冀。
童年,我和弟弟跟着父亲到田野里干农活,跟着父亲学做人如种田的道理。只要我们不听话,父亲就抡起锄头来,生气地说,你们要争气啊。好几次我和弟弟被吓出了几行闪烁的泪花。
直到后来,我学会了用笔写字,抒写人生的故事,涂鸦青春的梦想。我还带着自己发表的作品和获奖证书,回来给父亲看。父亲用那双布满厚茧的双手接过去,看了又看,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我发觉,他笑得那么满足,那么开心。只是很遗憾,他的左眼看不到。
父亲和对我说了一句话:你这一支笔,一定要争气啊,绝不能搁浅,知道吗?我一个劲地点头。除了点头,我就好像一块石头,呆呆地缄默在他的身边。我突然间意识到,我只是一块粗糙的石头,还需要用心去雕塑未来的精彩。
光阴荏苒,往事渺茫。而今,父亲已经两鬓苍白,我还在努力打拼江山。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一直都不敢仔细地正视父亲那双深邃又忧伤的眼睛。离乡漂泊在外的日子,我会常常想念在家种田的父亲。曾经相依为命的细节,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他的左眼让我感到很伤感,很伤感。那些失去的东西再也不能再弥补,我的遗憾写在奋斗的路上。
苦难的父亲呵,你的目光就是我明亮的航灯,永远照耀着我坚定地走下去,直到山花烂漫时。亲爱的花香呵,到那个时候,你是否还能帮我苏醒父亲半夜里咳不出的心事,还有他那深不可测的疼痛吗?
——作于2009年7月31日晚。水语有情。
-全文完-
▷ 进入水过河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