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记事起,外公的头上总是裹着白色头巾,身着蓝色的发皱的旧布衣,脚上塔拉着那双熏人的黄球鞋。他就是这样一个质朴的老农民,干瘦得像枯了的树枝,饱经风霜的脸上,积蓄了他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凸起的颧骨下有一双深邃的眼睛,看上去那么的警觉,发白的胡须总是显得那么神采奕奕。羊群漫山遍野地跑,他蹲在地上乐滋滋地抽着旱烟,一切尽在他的眼中,一只也少不了。
听妈妈讲,外公自小家中贫寒,家中兄弟姐妹六个从没进过学堂,9岁起就开始上山放羊,我们那一带的山,没有他不知晓的,尤其是什么地方什么季节哪个地方的草长得最盛,他如数家珍,脑中早已绘制出一幅精密的地图,不遗漏任何一个角落。白天与太阳同行,夜晚,与月亮为伴,一年四季,无论酷热的夏天还是彻骨的冬日,他从未间断过,一天不去山上转转,他就浑身不自在,心里空空的。在山上过夜也是经常的事情,那个四面漏风的石头洞成了他的家,外面狂风呼啸,如狼哭鬼嚎,不远处跳跃的红色火点似乎在慢慢移近,听的让人毛骨悚然,而他似乎一切已习以为常,没有这些伴奏,他还睡不着,别看他的呼噜声那么大,熟睡中都是那么警觉,狼群离洞口还有好几十里,他潜意识中就感觉到了威胁,抡起铲子保护他的羊群。和羊打了一辈子交道,他们已经融为一体,谁也离不开谁。
朦胧中记得小时候,每次外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累的腰酸背痛,一进门就趴在床上,让我给捶背,可那时不懂事的我总是向外公讲条件,每捶十下一毛钱,其实就是蒙混过关,拿着钱买一堆零食回来,坐在他怀里撒娇。我最喜欢听外公讲故事了,讲的栩栩如生,让人似信非信,大多是一些妖魔鬼怪之类的,不经意间一个动作,吓的我哇哇大哭,连门都不敢出,似乎一切就在身边作怪,那么的阴森恐怖。他又将一些幽默的笑话,让我破涕为笑。
有时他还会教我一些羊马数字,十二生肖之类的,或许那个行当的行话吧。我真的好佩服他的口算能力的,虽然目不识丁,但他在交易场上从未出过差错,即准又快,让人望尘莫及。在我印象中,他就是个怪人,不喜欢穿新衣服,他说硬板板的,穿在身上不压风。小时候看见他的腿上布满大大小小无数个此起彼伏的筋疙瘩,我以为是毒蛇在舞动,吓的哇哇直哭,见我此状, 他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就像盛开的花瓣,每根皱纹里都洋溢着笑意。 用他那干裂、粗糙得像松树皮一样的手在我头上抚摸,讲述他坎坷的经历,我不敢想象这双脚走了多少路,跋涉了多少的沟沟壑壑。他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只是再也没有机会和外公促膝长谈了。他走的那么匆然,那么决断,我甚至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或许他实在太累了,想做一个长长的甜甜的梦,不想让任何人打搅他。静静地躺在大山的怀抱中,与大山融为一体,外公,您安详地睡吧,尽情地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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