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半天游平遥,无异于走马观花,难以深入偌大一座古城的诸多细节。但我坚信它的存在意义,不在以物质的形态承载天下人的旅游,而在以中华文化的精深内涵教化天下。
首先,古城至今犹存,实出天意。本来,在中华大地上,缘于儒释道统的类似平遥一般的古城,比比皆是。唯因1950年代以来的种种“改造”,它们便绝大部分消亡,徒自留下故纸堆里的记忆。又因许多注定的劫难,比如洪水、地震、兵祸等等,一些名震遐迩的“庞然大物”毁于一旦。平遥之幸,一则逃过大洪水的灭顶之灾,二则不被肆意破坏的时代彻底践踏。之所以如此,绝非人力所为,而在天意。天意需要今日之中国,尚能留存一些完整的遗迹,借以重启蒙昧国人的善念与神性,在铜臭十足、道德无存的时代幡然醒悟。平遥与帝尧、灵龟及三教齐全的恢宏道场相关,自然为天意所瞩。
其次,平遥的历史与遗存,俱是儒释道统的见证。帝尧德治天下的风范,足为他的封地烙下神圣的印迹。灵龟的传说不仅仅是传说,恰是中华神传文化的实证。清虚观的“清虚”二字,直指道家返本归真的修炼内涵。双林寺的自在观音与韦驮塑像,尤显佛国世界的自如境界。城隍庙对地狱的描述,将众生因果轮回、善恶有报的天理展现得极其充分。文庙用心良苦的格局,实是儒家“仁义礼智信”做人标准的生动演绎。其他如县衙的形制、镖局的规则、票号的商道、家庙的香火、市楼的气派、漆器的工艺等等,无不共同折射:古人都有敬天畏命的传统,都有或道或佛或儒的信仰,都有修身养性的严格程式,都有为人处事的道义根本。
再次,因其“天人合一”,自然“顺天者昌”。中国的传统建筑,必与天地、时令、五行协同,必与儒释道统的教义呼应。平遥亦不例外。故动而不往的龟形,顶天立地的市楼,保障一方的城隍庙及诸神,引导出世之人修行并教化众生明辨善恶的寺庙与道观,引导入世之人兼济天下或独善其身的文庙,强调公正廉明、恩威并济、以苍生为念的县衙,讲述忠奸故事、传播道德理念的戏苑,及至方圆兼备的石墩、龙飞凤舞的廊柱、敦厚可亲的屏风,都能借天威、地德、神迹、仁心,整合为一个巨大的道场。如问:平遥票号为何如此昌隆,镖局为何那般兴盛,“三宝”为何广入人心,古城为何至今完整?无它,因其顺天、向善、重德,故而天佑神护。
最后,平遥有此一城,只为教化天下。天下已被基督教文明、伊斯兰文明与东方文明一分为三,基督教文明正强盛且变异,伊斯兰文明排它性极强,东方文明虽在日本、韩国及东南亚诸国大兴,却在中国本土奄奄一息,并不为国人与世界所广泛认知并践行。平遥不可谓不完整,不可谓不精深,不可谓不神奇,而其完整、精深与神奇,却非为着今日申请成为世界文化遗产,亦非为着成为今日平遥人吆喝赚钱的工具,更非为着成为四方游客匆匆来去、姑且释放心情的驿站。它的实质意义,是要再次成为教化人心的道场,让东方文化的传统精髓再次深入人心,使每一个濡染其中的生命从此自省、自修与自觉,换一个角度重新思考天地、人生及命运的根本命题。不如此,它便辜负天恩、神旨与天然使命。
然而,今日之平遥,已不是往昔之平遥。虽是旧貌宛在,古迹犹存,物质的形式更为完备,但其具备的功能,只在供人观赏而非助人清醒,只在赚取钱财而非助人教益,只在展示表象而非助人修习,只在忙碌生意而非实践道统。走进道观,道士的心思多在游客的香火,很难耐住道家清静自修的寂寞。见得一些僧人,都不像悟得佛法真谛的高僧,却似精于算计与经营的商人。也有著儒服的所谓先生,估计天天在大成殿与游客周旋,却丝毫没有儒家书生、士人的气度。仅以《晋商乡音》的演出为例,它杂进川剧的《变脸》与洋妞的娶亲,便显得不伦不类;山西民间的歌舞,与平遥广博的儒释道统,并无丝毫关系;歌舞中插科打诨式的调情与打骂,显然与古城古风的本来,格格不入;日升昌的兴旺发达,首先因为它信神、类儒、重信的经营之道,绝不以奢华的生日庆宴为归宿。再看平遥本地人的每一张脸,也应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古话,我们很难找到古平遥淳朴、烂漫、厚道的本色。
我无意指责谁个。平遥与平遥人都处在当前时代,都处在人心重利、重名、重形式、重享乐的大背景之下,它与他们不可能成为一座孤岛。然而,中国必不乏有识之士,平遥必不乏大义之人,让平遥真正实现它教化天下的宿愿,让平遥在追求功利之余也让传统文化复活,让平遥在商人之外也多一些以展现儒释道统精华、传播中华神传文化为使命的仁人、志士与智者,此并非苛求。比如,导游词不要太世俗,而是深入敬神、厚德的文化内涵;导游不只是一项工作,而是多少理解他要解说的对象;寺庙与道观的出家人,且将求钱之心淡化,总能以佛、道之理开示人心;凡有表演,真正体现平遥的文化特色,尽情演绎中华的正统文化;广设各类讲堂,多角度、多层次讲授平遥专题或文化专题;广设各类场景,让游客切实参与、体验古平遥的种种人事情境;广设各类义工,乐于在文化层面为人指引或解说平遥……
诸如此类,非不能也,实不为也。如实为之,平遥将开启又一个先河,再次享受上天的恩泽,福报绵长。反之,平遥既不能履行其使命,也便失去存在的价值,迟早要衰败而沦丧。此非危言。平遥的最大危险,便在它日渐徒有其表,失尽儒释道统的要义与尊严,早致天怒人怨。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2009-7-31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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