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4岁的天使是族群中最美丽、优雅而倍受喜爱的白天鹅。只要有一些光线的照耀,就能看到她白色的羽毛闪烁的莹润亮泽的光。
早秋的十月,阳光都散发着金黄的成熟。在南迁的队伍中,天使灵动的羽毛,颀长的脖颈,亮红且曲线平滑的嘴,格外的引人注目。他们沿着惯习的路线向奥塔曼湖进发。神清气爽的季节让天鹅的飞行进入了闲散,悠扬的境界。穿过塔塔幕森林再翻过一座山就能到达目的地了。
第一章 遇难
“砰!砰!”两声尖利的枪响突然惊扰了美妙的境界。引起飞行队伍两分钟的骚乱。天使诧异地向下观察,看到了森林中一幕血腥的狩猎场面--一对野鸭双双遇难。那只母鸭正在孵化他们的下一代,中枪的时候都没有挪开小窝半步,殷红的血液汩汩地、汩汩地浸透了窝边的茸草。她低垂的头正在静静地等待着狗东西张扬地跑过来,将它叼住,屁颠屁颠地去邀功。好在狗东西不屑去理会那两只在窝中浑噩蠢动着的野鸭蛋。
两串大大的泪珠从天使明澈安详的大眼睛中簌簌落下--我要去救他们,他们好无辜。“你说什么?”紧邻她身侧飞翔的小灰用头轻碰了一下天使的脖颈。
那两只小野鸭很快就能孵出来了,他们好可怜,我想去完成鸭妈妈即将完成的使命。
“他们只不过是野鸭子,命不值钱的。再说,孵出来又怎样?早晚也要成为猎人的盘中餐。”小灰絮絮叨叨地劝阻着天使。
天使怒目直视着小灰,这只长着黑颈、矮小而肥胖的白天鹅。他是天使的男朋友,在天鹅中属于最其貌不扬的那一类。当初为了追求天使,他用尽全身解术,死缠烂打、诋毁同类、卑躬屈膝、甜言蜜语,最后还是自导自演的一出不露马脚的英雄救美戏,博得了美人的芳心。他可不敢惹他的心肝儿发火,看到她的不快,赶快去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这时,天鹅族长也听到了天使的要求,放慢了节奏:“孩子,你要干什么?多危险的事情呀,猎人随时都可能再回来。再说,天鹅生下来就流着高贵的血液,怎么能去靠近低俗者的领地,太有失身份,更别说还...还为他们孵蛋?”
天使加速越过前面的天鹅,来到族长面前。轻收下颌,柔声去说服族长。这两个小生命看上去不用多时就可以出生了,不会耽搁大家太多的时间。尽管野鸭子和天鹅相比,是低贱的动物,可再低俗的生命也是生命。我们的族群会为族中新生命的繁衍而欢庆,他们也一样。天鹅的高贵不仅仅是因为有高贵的外表,更重要的是高贵的品质,救助生命谁都责无旁贷!这样做不会降低身份,只会提高我们的声誉。再说,猎人刚刚离开,总会过几天才会旧地重游,现在不会很危险的。求求您让我去帮他们吧。
老族长也禁不住她娇声嗲气的央求和句句在理的陈述,便让队伍在周围憩息,守望着天使娴静而端庄地卧在野鸭蛋上紧紧地覆盖上绒毛,贴压着腹部......
黎明的天光划过,天使已能隐隐感觉到腹部下窸窣细微的蛋壳震颤声,心里掠过一丝甜甜的喜悦。
“不好了,猎人向森林中走来了,大家快逃吧。”在森林边放哨的天鹅急惶惶地一边跑一边大喊着。族长立刻集合大家,列队齐整。天使并没有离开她的位置――请大家等一等,小生命马上就要破壳而出了。“猎人离我们还有多远?”族长问哨兵。“现在大约一公里。”天鹅群鸦雀无声。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天使真切地听到了腹部下边轻悄的碎裂声,一只小野鸭已经出离了蛋壳。用茸茸的小脑袋拱着她的身体。
“天使,来不及了,已经可以听到猎人的脚步声了,我们已经尽力了,起飞!”天鹅群听到族长的命令循序腾飞,张开翅膀。一直不离左右的灰灰急切地用翅膀拍着天使,“快走吧。”
马上,马上,第二只就要破壳了。
灰灰想用嘴叼起天使的翅膀,却无济于事,他只好悻悻地腾空飞起。
一分钟、两分钟......“劈拉”第二只小野鸭终于出生了。天使顾不上按摩一下酥麻的双脚,立即拍动翅膀跃起,因为她已经看到了猎人的长筒靴。即使这样,她仍然没有逃脱一阵撕心的剧痛,右边的翅膀已经耷拉下来,无法动弹了。她知道自己中弹了,只能一边奋力拍振着翅膀,一边感受着慢慢下落......
还好,这样的感觉不到两秒钟,灰灰和群族里两只强壮的天鹅已经齐心协力将她拖起。穿过树林,不断向云层抬升...逃离黑暗的塔塔幕森林,逃开邪恶的猎人。
天鹅们降落在一片稀疏的水草丛中,为天使疗伤。他们择除沙石,清洗伤口,整理着折断了的杂乱的羽毛。没有人抱怨路途的耽延,也没有人赞扬天使的善举,他们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默默地照料着。
一个星期过去了,天使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结痂脱落。大家眼巴巴盼望着她重新扇动起翅膀飞翔,但渴望的目光却一再再跌落。天使右边的翅膀毫无知觉,只是拖拉着,就算用尽全身的气力也无济于事。族长和族群中的老者细细查看了她的羽毛、筋脉,凭着多年的经验得出的结论是:天使的右翅的主动脉被切断,主筋断裂,没有复原的希望了。也就是说,天使再也不能飞了。
天鹅们都弯下修长的颈项,别过头去黯然垂泪,为了天鹅族群中一道骄傲光环的暗淡。他们是爱她的,她的聪明、美丽、善良,他们以她为荣,但这荣耀再也无法闪烁了,甚至于再也融汇不进晴朗。“孩子,”族长搂过天使的肩膀,语调沉重:“你知道,天鹅每年必须要迁徙到属于他们的地方,所以......”
当一切已成定论的时候,天使就变得异常的安静,象块白石头,面无表情的一动不动。她打断了族长吞吞吐吐的表白――您不用为难,我懂道理。既然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就得到了应得的结果。我已经很麻烦大家了,不能再成为族群一辈子的拖累。你们走吧,去应该去的地方,我能照顾好自己,过自己应有的生活,请大家放心!
天鹅们依依与天使作别,灰灰已停止了雨瀑如注的泪水,拿捏着从未有过的严肃与庄重拉过天使的翅膀:“天使,虽然我很怀念曾经朝夕相处的快乐时光,但也必须面对现实。既然你已经不能飞了,就不是真正的天鹅,也就代表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了,只好各过各的,保重!”松开天使的翅膀时,灰灰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可能是被天使嘴角那抹惨淡的微笑刺到了吧。
第二章 惑乱
从出生起,今天是天使尝到的第一份孤独滋味。在渐渐发黄的水草中,她一个人捕食、玩耍,哀秋蝉的鸣叫,和小虫的呢哝,还不断地搅动起浊水的涟漪。她在学着习惯,因为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有多长。更别说等到寒冬到来,等到水面结冰,到那时候怎么办?她简直不敢料想。
事有偶然,世间万物总是在变化中更迭的。秋天即将落幕的时候,天使被卡车运到南方,住进了一家颇有气派的农场。是昨天上午,她正在水草丛中孤零零地酣睡的时候,被这里的农场主捉来的。这里有吃有喝,有温暖的住所,是一个好大好大,应有尽有的鸭舍。没错,是鸭舍。天使和几百只陌生的鸭子住在一起,他们叫她‘傻鹅’。
傻鹅的一双翅膀都被绳子绑住了,可能是为了防止她找机会逃走吧。每到睡觉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趴在墙角,向后弯下长长的脖子,将嘴深埋在羽翼中,只露出黑亮的鼻子,可以招摇一下。她终于知道有比孤独、寒冷更糟糕的生活。当她的耳中充斥了鸭子们的猜度、嘲讽、漫骂的时候,“断翅的天鹅不如鸭,因为她连健康、正常、顺溜都谈不上”的论断已成为她在鸭群中地位的主基调。
她仍然是孤独的寂寞的,还加上是卑微的。慢慢地,她学会了放养的时候尾随在‘大凤’的后边去到河面捕食,因为这样才不会被鸭群拥挤,叼啄得吃不着东西。大凤是一只年轻而英俊的公鸭,他羽毛丰盈,健硕高大且强壮有力。之所以叫‘大凤’,就是因为全身上下的羽毛五颜六色,艳丽非常。毛色又油润、厚密、殷实,俊朗的就象鸭群中的凤凰。母鸭子恋慕他,公鸭子畏惧他,所以他到河中觅食的时光是无人敢争抢的,是悠闲的,自在的。而且他还具备高超的捕食技巧,总能找到密集的鱼群。一般鱼群聚集的地方都会有丰富的植物根茎和种子,这正合傻鹅的胃口。
也许是鸭子天生的多嘴多舌,喜欢嚼闲言闲语。终于有一天,在出鸭舍的时候,大凤向她发难了,“傻东西,你干嘛总跟着我?”
我离你有几米的距离呢,并没有打扰你。
“但是,影响很坏,你知道吗?像我这样优秀的帅哥,被女孩子暗恋、仰慕是很正常的事情。对每一份没有自知之明的眷顾,我都还是能够保持着尊重的心情去对待的。但是,总这样的盯梢,是会引起流言蜚语,干扰我情绪的。”
我没有,在你们的家族中我是被孤立的,我们不是一个种类,我从来没想过。
“你给我闭嘴!听老人说过,你是主人捡来的狗屁天鹅,对吧。切,还天鹅呢,你能上天吗?瞧你那枯涩、暗淡的羽毛,都稀薄的打绺儿了,哪比得上我的亮泽丰满。连任何一个年轻的母鸭子你都不如,而且还长了那么个大个子,看着就十分笨拙,让人倒胃。就算你追逐我一辈子,给我捉虫、抓痒,我也不会喜欢你的。漂亮的母鸭有的是,任我挑了扔,扔了挑,你永远没有资格,天鹅算什么东西!警告你,离我远点,否则对你不客气!”
望着大凤拽拽的背影,傻鹅没有一点愤怒,甚至连丝毫委屈的感觉都没有。反正通过这么长时间的学习,她已经总结了在河中找食的经验。现在就独自去玩,去戏水呗,享受孤独也是人生的一种体验。
她避开鸭群,自己在水中吃饱后,就开始整理已不再美丽的羽毛。绑着的翅膀会不会萎缩已不再重要,反正单只翅膀也无法飞翔,生存就变成了唯一的目标。
一只杂毛的公鸭子正缓缓地向她靠近。在傻鹅倾心于自我梳理、慰藉的祥和氛围中时,他从背后拍打她的肩膀:“嗨,美女,是不是很寂寞呀?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很特别,也与众不同,我们约会吧。”可怜的姑娘歪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便径自离开了,伸展开的脖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闪光。
这只公鸭确实是一个光棍,一只一天到晚追着母鸭求爱,却被啄得落荒而逃的令人厌烦,不受母鸭待见,既不聪明又不强壮,样貌猥琐的老光棍。
他并没有放弃,急急地划水赶上来:“你反正也没有男朋友,岁数也不小了,不合群又不招帅哥喜欢。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生活,不如找个伴,互相有个照应。我可以和你一起抵御其他鸭子的抢食及侵犯,还可以关心体贴你,陪你说话,这样的生活多好呀。别要求太高,我都不嫌你身量粗大,脖子长,你又凭啥挑我呢?我们也早都超过那个被允许享受生理需求的年龄了,还夯当什么,咱俩凑合凑合得了。”说着话,杂毛鸭已经抻长了脖子凑向傻鹅。可怜的姑娘受惊般地从水面上跃出一米来远,拨扰出几簇浮萍的漩涡。
你太放肆了!没有谁规定过婚姻的时间。不在岁数大小,而是在于不管何时遇到合适的人。你恋爱的目的只是为了和别的鸭子争食,逃避寂寞,互相用体温取暖吗?我们不是同类,想的也不一样,天天听你呱噪,不如一个人清静――离开群族的这段时间以来,傻鹅还是第一次用厉声对别人讲话。
杂毛鸭羞恼地溜走了,傻鹅又过上了闲逸自在的生活。但好景不长,又有一只中年的花鸭带着几条小鱼作为见面礼,来向她求爱。他是离过两次婚的沧桑公鸭,曾经有过繁育出五窝小鸭的辉煌历史。
可怜的姑娘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委婉的言辞去拒绝一个犯过错又受过伤的心灵――对不起,我不能接受离婚的男子,因为这在我们的族群中是从未有过先例的事情。天鹅自古以来都是终生伴侣制,从来没有离异、抛弃、逃脱的情况发生,不需要任何的立法和律条约束,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如果有一只天鹅在先死去,另一只将终生守节。所以,从我出生起就将‘从一而终’当成婚姻唯一的宿命。
第三章 恋爱
转眼又到了候鸟迁徙的季节,天空中偶尔会鸣响起悦耳的奇异叫声,大气层被划开一道迤逦的白线,久久不能散去。傻鹅就在这一时刻仰起高高的头,去瞩目,很久很久,直到天鹅的队列在天上消散了踪影,大气层合拢复原。唉!是该回北方的时候了。在这样的日子里,可怜的姑娘情绪很低落,经常在吃饱后,还将小草和其他水生植物的根茎啄烂,描画出水面的狼藉。
又打发掉一个午睡的无聊时光,傻鹅舒展开柔韧而挺拔的脖子,在融暖的阳光中亮出优美的弧线。回眸之间她愣住了,一只年轻的大白鸭正近在咫尺地面对着她,注视着她,目光有些凝注,有些羞怯,“对不起,我叫飞飞,没想打扰你,只是想问问,你还想不想飞翔?”一句话,就碰触到傻鹅心灵深处的痛源。她凄惨地笑了一下,告诉他自己的翅膀受的伤,治不好,所以不能飞了。“也许是没用对药呢?也许还有可能呢?没有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要说放弃!我这儿有点药,是农场上治疗伤筋断骨最灵的草药,你涂上试试,如果管用,我可以每天给你送来。”
可怜的姑娘狐疑地看看药粉,又去直视他的眼睛,他这时的眼神是专注的、诚恳的、执拗的。她从来没有看到任何一只鸭子会有这样的眼神,尽管她还从来没有用心地去审视过任何一只鸭子。哦,好的。从此,她开始涂抹飞飞风雨无阻,每天送来的药。
你的草药是哪里弄来的,涂了几天感觉有一股热流从羽毛间通过――傻鹅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飞飞。也许这是她主动对飞飞说的第一句话。
“这药是主人从很远的地方买来的,很珍贵的。是因为夫人喜欢我妹妹,将她养在主人宅院里,才有机会......反正药都是用来救死扶伤的,这样做也没错,对吧?”傻鹅开心地笑了起来,是久违的从心里发出来的笑。她开始认真地上下打量起一直以来都用平实的态度对自己献殷勤的,这只年轻的公鸭。他中等身材,毛色纯白,相貌中庸,扔到鸭子群中一定很难找到。但她此时,却觉得他很踏实,很可爱。
“其实,你应该在用药的同时进行身体锻炼,增加翅膀的力量和韧度,这样效果会更好。”飞飞又提出建议来了,可爱的姑娘当然想不加思索的应允,但翅膀被绳子绑着怎么办呢?飞飞也就大包大揽地去想办法了。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他就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嘴上叼着一截折断的锯片。于是,可爱的姑娘用嘴细细地拆解索扣,去配合飞飞对绳索用锯片用力地磨锯。可真不明白,在农场的这几个月里,傻鹅怎么就没想过办法摆脱束缚呢?即便这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从正午直到黄昏,在回鸭舍的哨音响起前的十分钟,他们才大功告成。
第二天,一开鸭舍的门,飞飞就领着傻鹅来到距河岸几米远的高台上。这个高台不知是何时用石头搭造的,高低有序的分为三级,最强壮的鸭子也只能从第二级向下跳,落地时还必定会滚翻一身的尘土。满身轻松的傻鹅便从这里,在飞飞的陪同和督促下开始了按部就班的恢复训练,日复一日的从未间断。
时光荏苒,转眼一年过去了,可爱的姑娘和飞飞成了形影不离的真正情侣。他们经常一起,以嘴相碰,在水面上映出一个不规则的抽象派的心型。可爱的姑娘已经将头弯得很低,划出一道只能容纳锐角的弧线了,可飞飞也只能勉强稍稍低一下头,略显出些许的弯曲而已。每当这时,傻鹅总会咯咯地笑出声,任响亮的回声在芦苇丛中飞旋。她问他为何会喜欢形体比自己高大和自己又不同类别的女子。他说这是一种情结,因为从小就喜欢天鹅,羡慕他们能在高空中自由地翱翔。曾经有一次,他欣赏天鹅美妙的飞行姿态入了神,掉了队,误入到天鹅湖中,情不自禁地向他们靠拢。下场当然是被啄破了头,鸭毛凌乱地落荒而逃喽。
“我好想有朝一日也能像他们那样潇洒的飞翔,好想能和这么高贵的鸟儿天天厮守在一起。谢谢你,宝贝,能让我的一个梦想成真。”说着,飞飞用脖子温存地摩挲着姑娘的脖颈,眼中除了柔情似水还有无限的眷恋。
第四章 出逃
对于农场的牲畜而言,好象没有什么能被称为秘密的东西。傻鹅将被送到北方另一个农场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被传得沸沸扬扬。在飞飞看来,他们的婚事就成了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事情,结了婚他就可以请求主人,名正言顺地和他亲爱的姑娘一起去北方了。于是,他便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向家里人摊牌了。
......
“宝贝,我想和你说点事。”再次见面的时候,飞飞吞吞吐吐地,显现出一副傻鹅从未见过的落魄,“我跟家里说了咱俩的事,我妈他...不同意。”沉默片刻,飞飞并没有等来傻鹅急切的问寻,只好接着说:“她说,从没人看到过天鹅和鸭子在一起会下出什么样的蛋来,这样稀奇古怪的事情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她说你性格孤僻,和鸭子说不上来。还有就是身材太高大,有可能进门后欺负家里的长辈和兄妹......他们还提到你年龄比我大,比我的哥哥嫂子都大,若干年后肯定会比我先衰老。要是有了病,还要我来伺候你。其实这条我倒不在乎的,夫妻相互照顾是应该的。但主要是你要去北方农场了,如果我们结婚,我就要跟你一起走,离开家离开我还没来得及孝顺的父母,我妈她舍不得我。要是我不跟你走,咱们就得两地分居,相隔那么远,这有可能吗?”
在飞飞渴切眼神的注视下,可爱的姑娘问他说完了吗,还有问题吗?他妈妈提出这么多条的反对意见,那他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
“以前,我没想那么多,经他们这麽一提醒,倒觉得有些问题其实很现实,客观上阻力蛮大的。”
看着飞飞脸上的沉重与严肃,可怜的姑娘叹了口气,语调有限激动――就这么点困难你就犹豫了?心灵也太脆弱了吧。两个相惜相知的生命能有机缘遇到容易吗?只要心心相印,有共同语言、共同理想,互相关心、互相敬重不就行了?何必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怎么看!虽然我们现在还不能飞,但都想飞呀,这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你提出那么多的问题我回答不了,相爱需要顾虑这么多吗?有爱就没有阻碍!
面对傻鹅真挚而坚定的目光,飞飞只得埋下头,想了很久......“是的,我们是相爱的,你说的也很有道理。好吧,既然我最爱的就是天鹅的飞翔,你也锻炼、疗养了一年多了,你试试飞起来好吗?如果你能飞上天,我也好有个理由去说服家人,不管压力多大,我一定娶你。如果你还不能飞上天,我们也只好......不是我无情,不是我懦弱,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住现实生活的鞭挞和磨砺呀。”
可怜的姑娘沉默片刻,深深弯下颀长而柔美的脖子,轻轻地点了点头。两颗大大的晶莹剔透如钻石般的泪珠垂落在她的胸前,隐没在雪白的绒羽间,留下一小圈蕴不开的潮润。
她一级一级地走上高台,在第三层停住,迈步,慢慢地加快助跑,在高台边缘跃起,将双翅展开。当用力拍动的一瞬间,心中突然碾过一缕酸楚的痛,撕心裂肺,她重重地从高空坠地,激扬起昏昏的尘土,吹动着满目凌飞的羽毛扶摇。她让飞飞走开了,因为他爱的只是高空中飞翔的绚烂,而不是一颗一心一意想飞的心灵。
去北方的日子终于来临了,傻鹅颓废的不想搭理任何人,任何鸭子。本来也没有等待她去告别的对象嘛。农场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淡漠。来的时候,她是孤独而困惑的,走的时候她同样是孤独但已麻木。
随同货物,她被装进运货车的车厢里,忙碌的人们到今天都没有察觉到她已经摆脱了绳索的翅膀。运货车在老迈的“吭哧”声中一路颠簸着,每停一次,司机都会打开车厢,卸掉部分货物,再锁上车门上路。
傻鹅没有数这是第几次停车,车门还没关的时候,却看不到了人影。她爬起来,抖了抖倦怠的羽毛,蹭到车边东张西望,看到司机正在不远的路边小解。于是,她憋足力气跳下车厢,奋力振翅滑翔到路边的河水里,抻直脖子拼命游向对岸。爬上岸,再用跌宕起伏的滑翔伴随疯狂的奔跑,过了一个山丘又一个山丘。她已经没精力去顾及身后的脚步与呐喊声了,更无暇去理会有多少扔掷过来的锐物砸在了身上。
她不顾一切地在逃,只想逃脱所有的鸭群,逃离令她失望的乌烟瘴气的生活。可怜的姑娘只想逃到梦里的天鹅湖去,蓝天,碧水,青草,彩虹,还有鸟儿的鸣唱伴着小动物的欢吟。只要能安静地居住在那样洁净的环境中,一个人的生活也将是十分的美妙。
第五章 救赎
天使胡闯乱撞地在山上迷了路。虽然摆脱了人类的追赶,但却找不到路尽头的踪影。她疲惫地放慢了脚步,踽踽前行,没有了方向,就只能向前。突然,一个人影惊起她一身的冷汗。好在,在瘫倒之前,她看清那是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但是,他身边横放着的那支残杀生灵的猎枪仍闪动着阴阴森森恐怖的光。
天使下意识地躲到山岩后,观察着人影的动静。过了很久很久,那个人仍然纹丝不动,只有他周围的草地在慢慢扩大着殷红色的区域。她壮着胆子走了过去,站在人的身边,看到这个雄武大汉的嘴唇干裂而苍白,大腿上像是被野兽抓破的伤口正在汩汩地流淌着鲜血。天使迟疑着,她想跑,但却迈不开步。没错,这是个猎人,天下最坏的大坏蛋!他们入侵动物的领地,只为了满足口腹及对金钱的欲望。他们杀害了多少野兽,让多少家庭妻离子散,让多少无辜的生命成了孤儿,连根本不会防碍、威胁到他们的天上自由的鸟、水中舞蹈的鱼,温顺食草的鹿儿都不放过。是他们折断了天使的翅膀,遏制了天底下最美丽的飞翔,让她不伦不类,有家不能回。她恨死他们了。这些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的败类!
想到这,天使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到猎人口中发出虚微的求助声:“水,救救我,请给我一碗水......”
不知道是被这呼声唤醒了恻隐之心,抑或天性使然。天使刹住了脚步――他好可怜。其实人也是生长在天地间,有着脆弱的生命,也是怕伤害需要救护的。大自然中的生命难道不应该互救互助,相生共存,而不是弱肉强食、彼此残杀吗?是啊,只有这样,天地间的物种才能够和谐相处,生生不息,衍衍不绝呀。没有什么比生命更昂贵,也没有什么比慈悲更无畏。
想到这,她便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到一些树叶和草根,却见茫然一片光秃秃的景象。她只好开始用嘴一根根拔下翅膀上的羽毛,再一根根敷在猎人的伤口上。直到它们在阳光的照射下被浸泡得艳艳发光,红亮灿烂,直到猎人的血液停止了外溢,慢慢胶凝。她喘了口大气,还没来得及审视已经短缺了一截,状如鸭翼的翅膀,就呼扇着它们,连滑翔带跑跳地赶到小溪边,吸上满嘴的水,再折返回来,滴洒在猎人的嘴唇上。一趟、两趟、三趟,这样不知往复了多少趟,猎人终于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他看看天空,看看猎枪,又衰弱地注视着一旁气喘吁吁耷翅倒毛的天使。她累得再也跑不动了,也正因如此而放弃了丝毫恐惧的感觉。“是你救的我?”猎人问道。天使默默地点了点头。“那我该怎样报答你呢?”她告诉他不需要任何报答,只要他从此往后能永远地放下枪,不再杀害生命。
猎人听后,放声大笑,竟然精神抖擞地一骨碌站起了身,仿佛在瞬间康复了。“这很容易,好的,我答应你。可看你的样子好像经历过很多的磨难,你是天鹅又没有匹配的翅膀,是不是飞不起来啊?”天使目光黯淡地沉下了眼睑。
“告诉我,你还想飞上天空吗?”
当然想了,简直就是朝思暮想。可她已经尽了所有的努力,又还能怎样呢?
“依我看,你这不是仅仅用药和运动就能解决的问题。因为你的心也受了伤,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启动身体里潜在的能源。所以,只有我来帮你了。”话音未落,只见一股白烟蓦然腾起,眨眼间,雄武的猎人就变成了三缕长髯,飘飘欲仙的老者。
老人身着灰色长袍,手拄松木拐杖,银白的须发衬托着一副慈祥、爽朗的面容。
“哈哈哈,孩子,你别怕。我本是玉皇座下的神仙,是他在机缘成熟的时候,派我变做受伤的猎人,在这里等待有缘人的到来,好让她有机会用自己的善举救赎运命中的苦难。
天使没有对眼前的变化产生丝毫的惊惧,他平静而敬重地给老神仙深鞠一躬,一边向他问好,一边请教玉皇大帝怎会知道人间的冷暖。
“自打你出生那天,天人们就感应到你善良而纯净的心灵的跳动了。我们为你所遭受的苦难与屈辱已无数次地痛心、垂泪,尽管也明白这一切的发生,不仅仅是因果的偿还,还有注定的考验。”老神仙微笑着轻捋三绺长须:“唉!世间的人痴愚呀。他们惯于说谎、诡辩、道貌岸然、掩人耳目、推卸责任,还运用机巧,学习伪装,以为靠这些手段才可以邀名逐禄、富贵荣华。殊不知没有任何的罪恶可以被岁月掩盖,也没有任何的美德会被尘土覆埋。天知、地知、万灵皆知。报应又何必争朝夕。”
天使听后,已经泣不成声了,她驯顺地卧在原地,接受老神仙的一切指示。自从受伤以来,她从未敢奢望谁能理解她心中的苦与痛,那些挣扎、那些无奈、那些悲哀。凭什么会有谁为一只小小的落难的天鹅痛心低泣呢?原来同心所感,真心爱怜的温暖与柔软能够牵引出那么滂沱的感动!
“好孩子,别难过了,一切改变还要靠你自己。”老神仙伸出手。怜爱地轻拍着天使小小的头,“我只是作为引导,帮你运用自己的德行所创造的辉煌,凝聚成爱的泪滴,再让真心的眼泪为你唤醒奇迹!来,你扶住我的拐杖,闭上眼睛,我带你去找‘真心泪’。”尽管天使对治疗的方法仍是懵懵懂懂,但还是乖乖地扶住了手杖。瞬间,一道荧光闪过,他们便消失在袅袅的大气层中了。
第六章 回归
终于有一股力量支撑住了脚底,天使从沁凉的飘浮中醒来,慢慢睁开眼睛。周围耸立着一株株茂密的红杉,望不到尽头。天使问老神仙这是哪里,仿佛似曾相识。老神仙微笑着并不答言,只是让她紧紧跟随着走入森林深处。一条小溪挡住了去路,溪中一对年轻的野鸭正在无忧无虑地嘻戏。溪旁一块大石头上赫然刻有几个红色大字“塔塔幕森林”。
老神仙对溪中的野鸭招招手:“大恩,小义,快过来。”两只年少的野鸭听到呼唤,争相扑腾着翅膀向他奔来,“爷爷,爷爷,”地叫个不停。
“你还认识他们吗?他们就是你舍身孵化的生命。因为是我从小教会他们捕食和生存的本领,所以他们都管我叫爷爷。你看看,他们现在都长成英俊少年了。”天使被老神仙的介绍惊诧得看直了眼,心中一汪母爱的温泉在轻柔的荡漾。荡漾着,荡漾着,眼眶就潮润了。
野鸭上岸后,老神仙制止了他们的呱噪寒暄,向他们介绍了天使。然后对他们说:“你们俩不一直追问我,你们的爸爸妈妈是谁,去哪里了吗?现在坐好,我给你们讲一个为了衍化你们的生命而发生的一段曲折的故事......
整个一个下午的时光,都浸泡在老神仙娓娓道来的天使这一年多多舛的经历中,时而沉甸,时而飘摇。鸟儿都停止了叽啾,蜗牛也忘记了呓语,只有无以计数的杉树叶忍不住一片沙沙地抽泣声。
“她就是你们的再生父母,你们应该叫她天使妈妈。”老神仙的话音刚落,大恩和小义就已泪流满面地扑到天使的怀抱里,晶莹剔透的泪水,一串串珠链般地滴洒在她的翅膀上,漾开,渗透......天使一边亲切地抚慰着他们,一边自己也在暗暗地低泣。她抬起翅膀拭泪的时候,只感到翅膀的厚重和丰盈。没错,天使的两张翅膀上都长出了洁白闪光而结实顺滑的羽毛。她不禁偷看着自己在溪水中的侧影,美极了,大大的壮硕的翅膀,高雅无比。她知道这是爱的真心泪抚平了伤口,润泽了心灵,才能滋补上翅膀的稀乏。真心的爱,真心的关怀,真正的为伊心痛、为伊憔悴、为伊流下真心的眼泪将是多么珍贵的感情,它所具备的能量可以创造奇迹!天使此时觉得身体内充满了飞翔的力量。
告别了小野鸭,老神仙问她想不想去奥塔曼湖,与群族的伙伴团聚?天使摇摇头,向老神仙深鞠一躬,说既然你是神仙,能不能帮我找到有生以来就一直召唤我的梦境?那是个广阔无垠的湖面,一直伸展到天边,与蔚蓝相连。在和煦阳光的晕染下,粼粼闪烁的水波,清澈通碧的天光,飘逸剔透的云影互衬交融。湖中有许多形状新奇的小岛,岛上长满青翠的芦苇、小草和各色人间从未见过的艳丽绝伦的鲜花,还有透明清泠的泉水,纯净金黄的沙滩。高贵优雅的天鹅乘着缭绕的雾气在天水间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飞翔、游荡。天使说她曾向族长讲述这样的梦境,族长告诉她,她梦里的湖是传说中世外桃源般的‘天鹅福宝湖’,只有具有特殊型格的天鹅才有缘亲眼见到,配的上亲临其境。
老神仙面色凝重地盯着天使问:“你真的想去那个镜花水月般的地方吗?我活了几千岁了,认识的天鹅从没有一个去到过那里。”
天使郑重地点点头,那是她终生向往的天鹅湖,一片远离痛苦、欺诈、争斗的洁净而祥和的地方。于是,老神仙又让她扶住拐杖,闭上眼睛。当荧光闪过、大气层穿越,脚踏实地、放眼无余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一个奇石林立,陡峭巍峨的山崖上。山崖对面笼罩着蔼蔼雾气,朦胧着一片若隐若现的迷人景象。
老神仙对天使说:“对面就是你要找的‘天鹅福宝湖’,只有具有那里的种系、风骨或是在人间德行具足的天鹅才够得上真正的高贵。只有真正高贵的天鹅具备了心无旁骛、义无反顾的心志,才能到达那里。虽然我是神仙,但也看不透你上世的因果,这世的型格,算不出你将来的造化,所以必须要告诉你此去的厉害。去天鹅湖唯一的通路就是飞向那片雾海,如果你有资格就能降落在你梦中的湖面上,如果你够不上真正的高贵或没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就会从万丈山崖上掉下去,粉身碎骨。你可要想明白了,这一飞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要是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带你去其他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天鹅湖。”
天使微笑着向老神仙颔首致敬,感谢他对自己的恩德和帮助,然后再向他道别,告诉他自己现在别无选择,一心一意只想到达梦里的归所。面对它,我才知道我就是从那里来的,自然也要回归来时的地方。
她在山崖上倒退几步,开始助跑,然后向两旁伸展开洁白闪亮的翅膀,久违的滂沱爽朗,久违的淋漓舒畅。
天鹅优美的一跃升空,勇往直前地飞翔向雾海的气深处、水深处、情深处。和煦的阳光轻抚着她柔软的羽毛,挺拔的身姿,任鳞波在脚下流淌,碧天逸云在头顶悠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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