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都市前、思念后wenhim

发表于-2009年07月25日 晚上8:08评论-1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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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下着微微细雨,抬头一看,满是厚厚的灰云。灰色的天,不知是阴雨所致,还是因为快入夜……

撑着伞走了几步,发觉即使下雨天,也没有悲伤或阴霾的气氛,因为实在太热闹了。满街的行人即使高举伞子,仍然互相同肩膀推拥,好挤出通道前行,行走时并夹杂着电话铃声与喝骂;马路上的汽车熙来攘往的驶过,溅起的水花洒落地上,互相碰击的声音划过耳边,好不容易静下来,又听到巴士的摩打声……

来到巴士站,在队的末端,前方都是五颜六色的伞子,巴士站的牌子也看不到。站在我前方的女生的伞子撑得很低,雨水顺着黄色、弧线很大的伞面,掉到我的肩上。这天穿上了露肩的上衣,皮肤与雨水无可避免的亲密接触。

等了十数分钟,巴士还没来,我已经由队的末端来到队的中段,仍然是面向马路,看着不同的巴士穿过眼框。有时候,真的想离开香港,单是混乱且嘈杂的环境已教人吃不消……

“静初。”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侧过头,见是一留着及肩长发的男生,漠视川流不息的人群凝视自己。我一向不擅认人,尤其是男生,但叶文的长发确令我留下印象。对了,这男生名字简简单单,叶文,是我公司里同部门的同事。叶文生得英俊,与那带点叛逆感的长发拼在一起,很受女同事欢迎。

“回家吗?”他问。

“嗯。”

“怎么不去玩?”

“已经连续两天加班,太累了,而且我也不喜欢喝酒甚么的。”我把伞子从右手换至左手,问:“你呢?”

“哈哈,当然是去酒吧走走。”

说得好像很爱玩似的,但叶文是兼职调酒师。

“你不带伞?”我这才注意到他全身都沾上水点。

叶文摊手笑道:“懒,不想拿着东西走。”

“那会淋病啊!”

“怎会?你当我长发留假的吗?”他边说边整理着长发:“那才是我最好的‘ 伞子’。”

我笑着摇头。叶文为人没架子,又爱说笑,难怪这么受欢迎。

“你车到了,我先走了。”

看着高大的背影散失于人群之中,我也成功的挤上车箱里。下班的繁忙时间总是这样,各式其式的人处于狭窄的车箱里,忍受着不认识的人不断挤压自己。这感觉在下雨天更显郁闷,即使伞子怎样保护自己不被雨水沾上,但车里紧紧贴着,总会被身边的人的雨伞或是湿透的衣衫感染,然后那种湿气就一直弥漫不散……

繁忙时间交通不免挤逼,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总要用上两小时。好不容易能六时三十分下班,要八时多才回到家里。

原以为白白会扑出来迎接,没想到亮灯驱去漆黑一片的家后,并不见猫影。待脱下长靴、放好雨伞后,才看到白白那猫如其名的身影伫立在窗前,全然不理我这个主人。

我走到冰箱前,故意大声说:“好啊!今天没晚餐啦!”

果然,白白如临大敌,立刻飞奔到我脚边,蹲下来,温柔的喵了两下作撒娇状。

我笑着打开冰箱,才发现内里只有昨晚剩下的鲜果沙拉,能填饱肚子的都没有,反而不同口味的猫粮则占据了半个冰箱。我鼓起两腮看着一副事不关己样子的白白,恨自己为甚么只顾着“主人”,也不照料自己这小小的“奴才”呢?

下着雨不想再走到街上,也不知有甚么外送在附近,只得先把三文鱼罐头倒给白白,然后再去泡个方便面。白白得了甜头后,便埋头品尝,也就不顾我这恩人了。

看着左方冰冷的沙拉,与右方还不断冒着蒸气的方便面,真不知为何自己会想到这个组合……不说温度差天共地,味道也不配合,但疲惫的身体让我只得硬着头皮咽下两者。

冲过澡后,身上的粘湿感烟消云散,精神也好了一点。白白不断在我脚边磨蹭,显然是想我多给它美味罐头,但为免它体重继续暴增,也就当看不到,径自走进房间处理文件。

白白见撒娇没用,也就重回高傲形象,蹲在窗前,冷眼看着街景。我也乐得白白不烦扰,安心处理文件。文件都是公司的东西,公司根本是工作多、人手少,不管加班与否,也都要把工作都拿到家中才能解决。所以,我也蛮佩服叶文的,在每天加班的情况下,仍能抽出时间打兼职……

我是负责公司物流工作的运输调度,规划配送路线、安排配送车辆和人员,这些在家里可以解决,但管理驾驶司机与跟行车理货人员通话这些东西就需要在公司解决了。所以很多时候都被逼留在公司,回到家才处理这些规划工作。

处理了一半,头昏脑胀下看看时间,原来已经十二时多……收拾一下后,看到床边的电话,其实不只是电话,也因为系着电话的水晶链子……

拿起电话,纯熟的拨通电话簿的第一个号码,等待的是那一串熟悉的连音,一下、两下、三下……终于,那一把男声响起:“喂?”

“嗨……”

“怎么了?”

我听不出他的声音代表甚么,在忙吗?在睡吗?

“没,只是跟你说,我要睡了……”

我也觉得这则通话没有意思,但想起以前,没有聊天的晚上,我也是这样给他报告。

“嗯。”

尔后,一片静默。

终于,我忍不住说:“小心着凉。”

他默然一会后回应:“妳也是。”

挂线后,我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其实想回应,现在夏天,哪会着凉?他大概不想我不开心吧?可是,我宁愿他跟我顶撞一下,至少不会出现一片静默……那一片静默,一直延伸至梦里,直到天明。

ii

没有嘈杂、没有骚扰,自然的起床是最好的。可是世上哪有这么顺心的事?十二时多入眠,六时多就要起床准备上班。床头当作闹钟的手机震动着响闹,似乎不是音乐吵醒我,而是震得我不能续眠……

头脑是清醒的,但仍不想起床,继续抱着枕头。但朦胧间,却觉大腿上被甚么压着,万般不愿的睁开眼,只看到一团雪白的物体瑟缩在被子上……啊!对了,昨晚忘了关房门……

“白白!”猫儿听到我的怒吼,也立刻惊醒:“我说过多少次,别跑到床上来!”

白白虽然被我怒吼,但依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缓缓的打个呵欠才跳下床,一摆一摆的走出房间。唉,这只猫被宠坏了。

还好,即使天空仍灰灰的,却没有水点滑落。凉凉的风,也多得雨水洗去了夏天的严热。

简单梳洗完毕,随手选了一件套装,穿起来还像上班女郎就可以了。趁白白不察觉,在它的食物盒里倒满不算太喜欢的饼干,便快步出门,免得白白为一天的食粮而怪叫。

每星期上班六天,每天都走着同一条路、到同一个巴士站,甚至可能坐上同一班巴士。有时候,发觉排队的前后都好像很熟悉,司机更不用说,见他的次数甚至比见父母还要多……与下班一样,上午的繁忙时间车箱满是上班族与学生,还好在总站上车,总会找到位子,只是有时候身边的乘客会伏在我肩膀上睡着……

幸好甚么也没发生,安然下车。下车后,发现开始下着微微细雨,便急步跑进公司所在的大厦。

公司里当然有人比我还要早,尤其是chrissie姐更是每天第一个回公司的。chrissie姐是混血儿,因此没有中文名,身为部门主管的她虽然五官端正,但常常对我们训话,因此显然不受欢迎……话虽如此,但我觉得她私底下应该蛮好人的。

可是我跟chrissie姐只有公事间的交流,还没坐下,她就叫住我:“文静初,进来。”

也不知第几次走进她的房间了,也就如常的径自坐下。

“静初,”chrissie姐托了一下眼镜,严肃的说:“你的工作效率绝对需要提高……”

其实也都是老生常谈,甚么要多加努力、加快速度等等,也不过是说易行难。老实说,差不多每天也要加班,还提甚么工作效率?回到家还要处理一大堆文件,何来精神多加努力了……当然,这些话也是跟自己说的,对着chrissie姐也只得点头称是。

步出房间,发觉已过了三十分钟,大家都回来了。

“又被骂吗?”叶文走过来,嘻笑说。

“不过是同一些说话吧。”我看了看房门正紧闭才轻声回答。

“不断被同样的说话骂,不知改进,嘿嘿。”

跟叶文聊天其实蛮轻松的,算是把连日来的疲累感消减了些吧!其实真的很喜欢身边的人都能带出正能量,那样大家都不会抑郁了……

继续埋头苦干,连气也没时间喘了。不断积压的工作与文件总能挖空人的心思,明明是不想处理,但责任感却又偏偏停不下来,总让自己把精力都分给工作。偶尔抬头松弛一下神经与颈项,然后又继续一直以来的工作。为甚么要这样呢?不能有更轻松的生活吗?说真的,我不敢跟生活对抗……

突然从身旁传来一阵香浓的咖啡味,原来是叶文:“先喝杯咖啡吧!”

接过白杯,让香气从鼻尖传到脑神经,尔后才慢慢把液体灌进肚里。

“谢谢你。”

“那么用劲啊!怕被裁员?”叶文笑说。

“嗯。”谁不怕没工作?“经济不景气啊!总要为自己着想。”

叶文收起了笑容,或许是他没想到我会较重视工作。

“对了。”我问:“怎么你每天都好像这么空闲?”

“嘿!那是我能力高强啊!”

不知叶文是否在说笑,也无暇引证,因为chrissie姐步出办公室,以一贯女强人领导风格站在前方,叶文也逃回自己的座位。

“八时多了,大家可以下班了。”

没想到chrissie姐竟然会主动提出下班,虽然早想到chrissie姐内里是大好人,但

包括我在内,大家也大吃一惊。

叶文倒是没让大家继续起哄,大声问:“大家,一起晚餐好吗?”还未得大家首肯,他甚至把焦点移到chrissie姐身上:“chrissie姐,你也来吧?”

chrissie姐自然先是一愕,然后才慢慢摇头回答:“你们玩得开心点。”

接着叶文那里就起哄上来,我也喜欢在这气氛下慢慢收拾,这样的轻松总能让绷紧的神经放松一点。

“静初,你呢?”

“甚么?”突然有人喊我,倒有点不知所措。

叶文早早收拾一切,两手空空的问:“跟我们一起吗?”

我看看时钟,八时三十分……于是拿出电话,按着一直以来的手势拨打。低沉而冗长的接驳铃声没有间断的响着,直到一把机械式的女声说要留下口讯,我才挂上电话。

“怎样?”

“没问题。”

叶文带着一行六人到他兼职的酒吧用餐,大家有说有笑的、点的都是小食,方便伴酒。我有点挂念家里的白白,不知道它会不会绝食抗议我只给它饼干呢……

除了我之外,叶文要兼顾调酒工作,只偶尔来闲聊。另外四人倒好像很熟稔的,不论聊天或玩笑也很疯狂。

“静初,不习惯吗?”年龄最大的小武问。

本想答没有,但想了想,才发觉我进公司三年多,这才是第一次跟同事们一起晚饭,或是说下班后娱乐……我与他们会相距这么远吗?有点不是不知道,而是不介意。只是现在,不知是否天雨所影响,我倒有点想热闹一点。

望着满满的啤酒杯,我真的觉得很累,身心也很累,更想的不是一起玩乐,而是想有人在身边让我可以挨着……

iii

有点头昏脑胀……不是工作影响的,想想……该是昨晚喝得太多酒吧?撑直身子,见昨晚晕眩时仍能关上房门,没让白白闯进来,也庆幸自己意志力还不错。

仍然是六时起床,没有迟到、没有失眠。踏出房门、梳洗完毕,见白白坐直身子面向大门,丝毫不看我这位主人。看来它在恼怒我昨天只给它饼干?可是它把饼干全吃掉呢!

“白白。”我喊。

没反应,白白只摇了一下猫耳,却没有回头。

“怎么了?”我蹲下来,在它耳边说。

白白依然尽显其高傲之姿,全然不理会我这仆人的情话。于是,我回身走到冰箱前,故意大声说:“不知道舌拿鱼罐头好不好吃呢?”

果然,一听到喜欢的食物,白白就把刚刚建立的孤高形象抛到猫屋中,立刻快跑到我脚边。哼哼,这猫真是见风驶舵,难保某天不会被别人用食物骗走。

换好衣装,查了一下电邮,看到了他的一封。嗯,昨晚回来后很快就睡了,错过了……看一下时间,凌晨的四时四十分,是上班时发的吗?还是下班后发?如果是九时多,他该会拨电话给我吧……

“初:

明晚一起看电影吗?

另外,白白怎样?

轩”

简简单单,确是他的个人风格。看电影,我也很久没有进戏院了,因为很难抽到时间……现在我也不知该不该答应赴约,明晚看来要加班,不知道能否抖擞精神看一出电影。不过,也想见一见面。这数月来,不是我忙得没法赴约,就是他抽不出时间。我不知这是否人们所说的“感情变淡”,我只觉得身边所发生的,使我们总要先处理生活所需……

最后,我应允赴约。

至于白白,两年前在他家的平台花园中,看到一只雪白的流浪猫。因为他没有耐心与时间饲养,于是白白就住在我家了。他很关心白白,是白白越来越胖的元凶。每次,他都会问白白怎样,我也只会回答白白很好……

上班的工作依然是那样子,这星期的工作都是一样,而且忙碌中总会听到chrissie姐的喝骂声,或是叶文充满幽默感的说话。不过当中,更多的是小武的教授课。虽然叫小武,但他却是年近半百、公司中年资最长的员工,样子严肃的他常常帮助后辈,我以往也常得到他的帮助。

chrissie姐在九时多走出来说:“大家可以走了。”

“好!你们有剩下的文件吗?可以给我。”小武拍拍手,跟大家说。

“怎么了?”女同事kathy问。

“今晚有球赛,我会通宵不睡的,哈哈。”

既然小武这样说,大家也不会推却,把迭得高高的文件都塞到小武手上,然后高高兴兴的离开。

“没工作,趁还没关门,去看看时装好吗?”

“等我、等我!”

女同事们走后,办公室只余下我和叶文。啊!还有chrissie姐,不过她每每等到我们离开后才会出来。

“去晚饭吗?”叶文笑问。

“不了,我对酒吧始终有点反感。”

“那就找间食店解决吧!”

嗯,肚子饿得不容许我回家才弄晚餐,也见叶文满有诚意的样子,也就答应他了。九时多,街上仍满是行人,以三三两两的上班族尤甚。对啊!大家都为生活努力,工作到晚上才能有时间到街上闲逛。

跟着叶文走过几间仍堆满食客的餐厅,最后停步在某类似快餐店与咖啡店混在一起的餐厅。在香港的餐厅里,食物都是那数款,只是名字可能略有不同。“爱尔兰鸡块”与“希腊鸡块”究竟有甚么不同?待服务员送上后,才知道不过是酱汁的分别。可幸,两款酱汁也还不错。这里人不多,也许下次可以跟他来……

突然,叶文问:“对了,静初是单身的吗?”

“不是,怎么了?”

“觉得奇怪而已。”叶文吃了一件鸡块后说:“也差不多一星期了,你都是跟我们一起晚餐,不同陪男友吗?还是在冷战了?”

我顿了顿。冷战吗?应该不是,我们之间没有甚么不合以至争执,倒是想了那句“感情变淡”……

“只是各有各忙而已。”我答。

“不会吧?他打甚么工的?会比你还忙?”

“医生、急诊室的医生。”

剎那间,叶文静了,我也觉得四周的气氛变得淡然。好像,嘈杂的说话声、服务员的叫喊都拉长了,像播着慢镜一样。剩下的,只有街外汽车那一秒掠过的摩打声。我在想,这样的一种生活,是不是真的我渴望拥有的。如果,剩下的只是远处触不到的声音,身边的却听不到,究竟有甚么用?

记得跟他在一起时,也不过是无忧无虑的大学时期。活像要为未来的生活努力,但事实上要面对的不过是眼前的考试,其他的基本上不需要细想……

那一句“没事吧?”,依然记忆犹新。

宿舍快要关门,不想被舍监烦着,急步的走回宿舍,却不知自己全没运动细胞,走不了多久就跘倒地上。那时候,他递过手帕,把我扶到一旁,很细心的帮我检查跌倒的膝盖。

手指的力度适宜的压在左腿的皮肉上,自小腿到膝盖,明明该有种骨头的疼痛感,最后却像被皮肤吸收去了。其实我知道,我一点事也没有,但看着他一心一意的实践自己的学识,总觉得很吸引人。这种宽厚,真的可遇不可求。

毕业后,也许大家都没有那种集中力,也不会再为这点小事烦心。在眼中的,永远只有工作,如遥不可及的未来。发自内心的关怀,是不是就这样消失了?我好像,也没有了那洋溢的情感与爱心了。

然后,回忆被扯出来后,四周也平复了。店里重回嘈杂,与街外的车声并行而进。

iv

又下起雨来!在公司大厦的门外看着又变成灰色的天,总不期然叹了口气。难得这天没有加班,却被雨水,而且不是普通的大雨,所阻挠。大堂里满是下班的人,却无一为早早下班而开怀。大家能做的,除了是不着边际的闲聊外,就只有祈祷快停雨……不!雨别这么大就行了。

看着手机,时间一分一秒的跳动,只是没有来电。真想不到,难得的约会竟然如此……我想象他在电影院旁看着雨天、等候着我的情境,或许他会突然不耐烦的拨给我,说约会取消……或者他会突然撑着伞子,来这里接我?我知道,后者是一种幻想。

再过十五分钟,天并没有停止哭泣的打算,偌大的雨点击落地面反弹起来的声音依然响亮。我忍不住,在电话簿的第一个名字按下“拨号”。

“初,怎么了?”

“我来不了,雨太大了。”

“啊?”他的声音充满讶异:“我还在医院,你先去吃点东西吧。”

我的内疚感立刻荡然无存,如果没有下雨,我岂不是到了电影院干等?为甚么会这样的……?啊!电邮里没有说约会的时间、我回复也只答允,没有问明时间。为甚么会这样的……?啊!他给我电邮时是深夜、我回他电邮时我快要上班。突然知道,原来我们连最基本的沟通也变得生疏……

“喂?”他问。

“嗯,你何时下班?”

“八时,快了。”

八时,如果雨一直是那么大,看来我也赶不及的……

“那等会见。”语毕,他挂线。

在这一小时里,没有再在大堂等候了,我们都回到公司,至少有一把椅子。再多等一会,大家也自发地处理一些文件,反正也是无所事事,解决明天的课题也能省点时间。

可是,总有死线。七时四十五分,雨的声音仍是那么大,我最终选择了跑出大厦。可恨的是,巴士跑了,只得找间餐厅避一下。现在显然没有时间用餐,多等十分钟,再次冲出大街跑上巴士。更可恨的,上了巴士才见雨越下越小,快到站时雨点却又再次密集起来。还好车站到戏院的路上露天的地方不多,虽然全身湿透,该很快就没事了。

他早已站在戏院门前,白色的衬衣、咖啡色的公事包,总是那个一板一眼的他。只是不论怎短发怎么清爽,腰挺得多么直,还是掩盖不了疲倦的神情。我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脚步有点重,不知是睡意侵袭,还是沾在身上的雨水增加了我的体重。

“对不起。”我说。

“不要紧,还没开场。”

“看哪一出?”我望了望戏院中的广告板问。

他指了指身后的广告,脸色苍白的女孩被脸色更苍白的男孩抱着。《twilight》,那部译作《暮光之城》的改编电影……大概是唯美感重的电影吧?我好像在网上看过介绍,但真不知道是甚么来的……

走进戏院后,被黑暗包围着,紧紧的拖着他,才能够慢慢的前行。忽尔间,才发现自己没吃东西,肚子空空的感觉很难受。想想,终场时大概已经十时多了,真难挨下去……

在戏院的中间坐下后,他问:“没吃东西吧?”

我点了点头。我饿着时手都是冷的,大概他感觉到了。

他从公事包中拿出三明治,虽然不能当作晚餐,但把空着的肚子填补两小时仍是可以的。

把三明治快快的塞进口里,刚刚好开场了。画面出来后,却觉得很亮眼,光度真的把眼睛都照得睁不起来,就是闭上眼都能感觉到光的存在那般。渐渐的,光线紧紧的贴在眼皮上,重得不是我所能撑得起来。然后,就是一阵睡意,紧紧的把眼皮粘合……

不知过了多久,双眼很自然的睁开来。眼前没有了当初的光华,待双眼能够聚焦时,才发现萤幕正在播出幕后名单,电影我完全没有看到……

“好看吗?”我问。

“嗯。”

步出戏院后,我才发现他双眼有点朦胧,这是他睡醒后的特征。突然觉得,这次约会真的很荒谬,难得的出来,竟然齐齐在戏院睡着了……是不是因为我们都太累了?还是,早已厌倦了这样的一种生活?我没有揭穿,反正我也睡着了,根本没有甚么控诉的……

用过晚餐,他送我回家。我躺在他的肩上,途中真的没有说话。我觉得,如果真的可以超脱言语,没有交谈不是问题。但我坦然,我对他的近况其实一无所知……

到我家楼下,看到他望上我在十七楼的住所,我问:“要上来吗?”

他只望了望我,没有答话。

“明天甚么时候上班?”我继续问。

“早班,五时。”

“嗯……”

是真的累了,眼皮又一次垂了下来。我看到,他双眼也是如此。

“你回去也快一时了吧?还是上来吧,反正你也想跟白白见面?”

他沉默一会后,点了点头。

v

蒲踏进大门,白白毫不理会我,缓缓的在我脚边走过,径自走到他身旁磨蹭着。

“啊!造反了!”

他抱起白白笑说:“很明显你不是合适的主人。”

“哦!你抛弃它还好意思说?”

“我会买好吃的罐头给它啊!”他继续笑说:“现在你冰箱里的罐头都是我买的吧?”

的确,我才不会花钱买贵价罐头呢……一想到白白越来越胖的样子,就真恨不得它只吃素。唉,白白重得我快抱不起来了!

我没好气的到浴室冲澡,留下他们二人世界。既然他在,我也没有浸浴,只选择快点完事。踏出浴室后,仍见他抱着白白。

“喂,别只顾玩!”我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边说:“我放了热水啦!”

“好了、好了,麻烦你。”他笑着走进浴室。

男主人离开后,白白也没有逗留在沙发的意思,敏捷的跳到地板上后,便回到猫屋。我没好气的看着猫屋,这只白白真可恨!但也许真要多谢白白,没有它,他可能不会上来呢……况且,好像因为白白,他真的有更多话题、更开心了……

我们到床上时已经一时多,他赤luo的上身依然沾满水点,我不知道是他没有擦干身子,还是那是炎热下的汗水。

我右手踏在他的手臂上说:“你瘦了。”

他静默,不知道是睡了,还是不想回应。我直接从后抱着他的脖子,把额头紧紧贴在他肩膀后,他的身子一起一伏,连带我的身子也动了起来。他的左手踏在我的右手上,这表示他还没睡,但他依然没有回应我。

隔了可能是十分钟、可能是十五分钟后,他说:“妳也瘦了。”

我思考一会后说:“我成功减肥,你该开心才是。”

他又一次没有回应。我在想,不知何时开始,我们之间的话题变得越来越少。不知道,是因为心灵相通,不需多问甚么,还是根本没兴趣了解对方……又或许,是因为我们都太累了吧?想起叶文,他总是能够带出任何话题,为甚么我们两人都不像他呢……?

“不如下次找同学们出来聚餐?”他问。

毕业后,大学的同学都各有各忙,根本很少机会聚在一起。的确,也许该做点东西,直接相约大家了。想想以前,明明是不同学系的,却能碰上,真的是一种应该珍惜的缘分……只是,为甚么他会突然有这提议呢?不知为何,我仍是没有问明白的意思……

从戏院积压的睡意蔓延全身,但好像真正触及睡眠不久,就听到闹钟响起来了。四时,他该要起床上班了。

我躺在床上,没有睡、没有坐直身子,只是横卧在床上,静静的看着他从衣柜里取出存放我家的蓝色衬衣。他也默然的看着我,穿上衫裤,大家依然没有说一句话。

接着,他离开房间,我想是洗个脸吧。我在他出去后也下了床,换上便装,坐在沙发上。然后,我帮他准备好公事包与皮鞋,等他从浴室出来后,跟他下楼去。

夏天的清晨依然凉意十足,也许是因为太阳还没出来、天色仍然乌黑所致。在街灯的映照下,等了十多分钟,终于有计程车从远处驶至。

“你回去继续睡吧。”

“嗯。”

直至计程车远去,我才回忆起很相似的一个画面。同样是我、他、计程车、黑夜。时间是大学的最后一年,我们从酒吧回来。当时,我们的关系仍然是朋友,应该说是同学,在酒吧欢聚后,他送我回家。

大概是因为酒意正浓吧!还记得那身子摇晃、轻飘飘的感觉,我想他也一样。

然后,他紧紧的抱着我。残缺的夜光下,映入目光的这张脸孔,从未这么靠近过,距离短得有点恐怖,就像快要把我吞噬一般。我感觉到,双唇好像快要接触了。然后,黑影消散,他跟我的距离突然变远。

看着他的脚步越走越远,直至看到不远处有人睡着路边。他在那人身边蹲了下来,我知道,他是那种看到乞丐会立刻付出所有怜悯的人。

他回到我面前后,气氛尴尬得很,我知道酒精总会让人未思考,就做一些冲动之举。冲动,何种冲动?干涸的双唇被濡湿了,力度很紧、温度很高……

这也许是我们之间,最激烈的一次。

回忆总伴随着疲惫,但我回到家后,却没有继续睡觉。原本想拨电话给他,看他到了医院没有,但想想半个小时,该已到达了吧?可能也已经开始工作了,还是不要吵他吧……

连上自己那荒废已久的部落格,贴上了陈绮贞《鱼》的歌词,还是撑不住,躺在床上、合上两眼。即使我知道一小时后,我就需要起床,但现在,好像没人能够阻止我入睡。《鱼》的小提琴前奏依然在我脑海里萦回着,可还没等到陈绮贞的声音,我就睡着了……

───────────────────────────────-

我坐在椅子上,看日出复活。 

我坐在夕阳里,看城市的衰弱。 

我摘下一片叶子,让它代替我,

观察离开后的变化。 

曾经狂奔,舞蹈,贪婪的说话, 

随着冷的湿的心, 

腐化。 

带不走的丢不掉的,让大雨侵蚀吧!

让它推向我在边界, 

奋不顾身挣扎。 

如果有一个怀抱,勇敢不计代价, 

别让我飞,将我温柔豢养。 

我坐在椅子上,看日出复活。 

我坐在夕阳里,看城市的衰弱。 

我摘下一片叶子,让它代替我,观察离开后的变化。 

曾经狂奔,舞蹈,贪婪的说话, 

随着冷的湿的心, 

腐化。 

带不走的留不下的,我全都交付它, 

让它捧着我在手掌,自由自在挥洒。 

如果有一个世界,混浊的不象话,

原谅我飞, 

曾经眷恋太阳。 

带不走的丢不掉的,让大雨侵蚀吧!

让它推向我在边界, 

奋不顾身挣扎。 

如果有一个世界混浊的不象话, 

我会疯狂的爱上。 

带不走的留不下的, 

我全都交付它, 

让它捧着我在手掌, 

自由自在挥洒。 

如果有一个怀抱,勇敢不计代价, 

别让我飞,将我温柔豢养。 

原谅我飞, 

曾经眷恋太阳。

───────────────────────────────-

vi

那次相聚后,整整一个月,我没有跟他见面。期间,工作至上。只是,我们也没有以电话联络。唯一的文字上交流是在第二个星期,他于我的部落格里、《鱼》的歌词下写上“我也很喜欢她的声音”。我没有回复,也许是不懂回应、也许是懒得回应。只是,之后我真有空,就在薪落格里贴上陈绮贞的歌词。

工作至上,仍是面对同事的时间较多。沟通上,也是叶文能够带出任何的话题,他仿似是我们几个人之间的桥梁。

“陈绮贞?谁来的?”那次,聊到音乐时,叶文愕然的问。

“台湾的歌手。”

“我不认识。”叶文笑着挥挥手:“我在酒吧都是听外国音乐,而且多是摇滚。”

我没想到叶文竟然有搭不了嘴的话题。

叶文继续笑说:“其实我也不太对音乐有兴趣,嗯,我是个俗人。”

其实我对音乐兴趣也不大,只是有时候流丽的旋律或是感动的歌词,总会把身体上的某种感觉抽离,然后注入另一种特别的元素。

处理着文书的小武突然插口:“那我也是一个俗人了。”

“武哥也不听音乐的吗?”叶文问。

“现在的音乐我不懂欣赏,还是以前的文雅,况且我只爱看球赛。”

现在的?我在想,以前的时代,好像不会为了生活要彻夜加班,一个月也见不了对方吧?好像,现代的所有东西都是一种追求与快捷,总没有人去理解内在的东西是甚么……

“音乐,会是一种代沟吗?”我问。

叶文与小武互相对望,然后说:“妳想太多了吧?”

也许就是如此。

chrissie姐在快下班时,把我叫到房里去,我以为又是那些常规训话,没想到她并没有训话,而且冲了一杯咖啡给我。

咖啡的浓香好像增加了室内的紧张气氛,我确是没见过chrissie姐会以这样的态度面对人……难不成,公司想辞退我?

正当我想询问时,chrissie姐却开口:“静初,你是不是有工商管理的学位?”

“啊……是、是。”我开始抖震了。

“你觉得你能胜任主管吗?”

“甚、甚么……?”

主管正是chrissie姐,为甚么她要这么问呢?她想问我意见?我真搞不清……

“我开门见山说吧!”chrissie姐正襟危坐说:“我不久后将会离职,我有把你推荐作继任的主管,这段日子你好好努力吧!”

我想,这比那年他跟我表白更震撼。工作上,我所追求的其实不过是能维持生活,主管这些高职位我是真的没有想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安安份份当一个小员工,辛苦储下一点钱,每年抽些假期到世界各地旅行。现在呢?目标可能有所改变吧!

从chrissie姐的办公室出来后,我的心情还没平伏。坐在位子上,抒了口气,叶文就过来问候了:“被骂了?”

我把事情悄悄跟他说。

“其实我们也知道了。”

“甚么?”

“是有这样的传言啦!”叶文在我耳边说:“而且除了你,心儿也有机会。”

我望了心儿一眼,见她也望向我来,立刻收起眼神。不会吧……难怪这星期她也没跟我说话,这是我第一次感到办公室的可怕……

“加油吧!”叶文说。

在工作之上,还多了“目标”,就只会更加消耗自己的精力。可是,正因为“目标”,又会觉得自己能够咬紧牙关走过去。结果,整个心思都在工作上,不断处理文件、联络运输的交通,我想这个月大概比我过去半年还要努力。只是每晚回到家也十二时了,别说跟他交流,有时候连骂白白的时间也没有。

当然,我也知道底线在哪。某一个周末,我准时下班,准备到小华的家里走走。

小华是我们的大学同学,我还记得轩说过,想跟大学的同学聚餐。先找小华,是因为他一直都跟我一样忙,记得以前他曾说过会留在公司过夜……因此,我只有到他家里,透过他母亲相约,顺便也探望一下伯母。

到了大门,按下门铃后,我才想起这几天的样子似乎太颓靡了,不知伯母能否记得我……然后,没人应门,反而听到一些好像是玻璃跌下的声音,接着就是一片平静了。既然里面有声音,该说屋内有人……我多按几下门铃,依然没有反应。于是我尝试扭开门锁,啊!没锁!推门入内后,见到伯母倒在地上,茶杯碎片散落一地……

我急急报警,跟着打电话给小华。没人接听,我在留言信箱大喊着,但我不知道自己在喊些甚么……然后,我拨电话给轩:“喂!”

“怎么了?我在上班。”

“小华母亲昏倒了!救护车快点来吧!”我大喊。

“等等、冷静点,先报警吧。”他好像也有点着急:“知道甚么事昏迷吗?有没有受伤?”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剎那间,我发现我脸上都是泪水,好像已经缺堤很久了……这样的喊叫,掏空着自己的心脏,好像也能够抒发甚么……可是下一秒后,我所拥有的感觉,还是只有担心的压力。我知道伯母的情况危急得很,我很怕小华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为甚么,会这样?

vii

救护车中,我的情绪久久不能平伏。伯母的脸很祥和,没有痛苦的迹象,只是她已经毫无知觉。我握着她的手,只感到越来越冷,仿似已经离我而去……心越来越沉,不只是因为经历生命的流逝,而是值得与否的命题。

仍然是找不到小华,只能够迂回的透过他公司的秘书转达……

到达医院,救护员急急的拉着病床进急诊室,我却没有了那种赶紧的态度,双腿无力的跟着下车。只见轩和两位医生已经在等候,他们把伯母拉进诊疗室,然后轩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说话。

我轻轻、其实该是发不出声音的说:“尽力吧。”

“嗯,辛苦你了。”

看着轩走进诊疗室,我没想到一个月后的见面是在这环境之下,顿时觉得很无力……我坐在长椅上,任由这种无力感囤积在双腿,直至看到焦急的小华终于来到医院。我站起来,他却只能以憔悴的神情回应我,那神情背后代表了很多东西……

小华坐在了远处的走廊,没有面对诊疗室。我站在他的椅子旁,想等他开口再安慰甚么,可是他并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坐着。我不断视察着诊疗室的变化,想它快点在宁静中带点冲击、想病床快点从那里出来。不过,一直没有变化。

也许过了一个多小时吧,我按捺不住,离开了急诊室,跑到洗手间里。我想哭、哭不出,只是不断的哽咽着,觉得心里面压着一块大石头。我知道,石头不止跟小华与伯母有关,也与我有很大关系……

隔了很久,从洗手间出来,才知道伯母真的离开了。轩与小华并肩而坐,我不知道他们在谈甚么,也不知道该说些甚么才好。

“初,你陪小华回去好吗?”他说。

我没有反对,即使我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最后,我陪小华办了些手续后,跟他走出医院门外。门外的空气好像没那么稀薄,至少有点氧气的感觉。小华双手插在口袋,点了支香烟,冷静的说:“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小华……”

小华摆摆手:“不用说了。”

“也许,”小华抽了一口香烟后,说:“一夜之间,就把我这数年所做的都推翻了。”

我没有甚么可以回应,只得说:“小心一点。”

第二天,收拾所有心情,回到公司继续工作。与心儿同在升降机中,没有对话。我知道在竞争之中,她不会跟我说话;而我,根本没心情跟她说话。

在公司中,做些甚么都好像有心无力似的,根本提不起劲。叶文似乎看到我的情况,停了杯咖啡给我:“需要休息吗?”

我摇摇头。

“迟些要处理内地的大客户,你该要好好准备了。”

“叶文……”

“嗯?”

“究竟,这么努力是为了甚么?”

他双手放在屏板上,似乎有点懊恼。我知道,这个问题很幼稚,也该是钻牛角尖的人才会问的……

“你男友也常通宵达旦吧?为甚么不问他?”

我叹了口气。就是如此,不知道为何我们已不懂分担对方的苦况,甚至连自己的苦况建基于甚么之上也不知道。记得以前我们差不多每晚也在聊天,甚至有时候他下班后,买早餐给我。可是,现在一切也没有了。

工作一天比一天多,日积月累的结果是不到十二时不能走。我想大家也受不住的,我的心情更加让我对工作产生厌恶。但我可以放下吗?不可以,这关乎我的前途……至少,日后的生活会更舒适。

一星期后的一晚,十时多,难得收到他的来电。

“喂?”我有气无力的说。

“伯母下星期出殡了。”

“哦……?”我似乎未意会到他的意思。

“你想哪个时候去送别她?”

“我……”我望了望堆在桌上的文件,只得说:“我很忙……”

他沉默了。

我继续说:“我每天到深夜也得继续工作,怎抽出时间?”

“大家也会到的。”他只说了这句。

到我沉默了。

“大家到这时候才能再见,很讽刺。”他继续说。

每个人都在忙,都不能腾空相聚、玩乐,竟然到丧礼才有机会互相见面……但更讽刺的是,我连这日子,也没机会出席……我知道,我根本没有甚么借口,工作真的大过一切?我想到了小华那一句“一夜之间,就把我这数年所做的都推翻了。”……

“我可以迟点到吗?”我说。

“我等妳。”

想了想,个多月来,跟他见面一在医院、第二次将会是为了送别伯母……这代表我们间的关系疏远得可怕……可是,我不讳言,我是想跟他一起生活,这想法一直没有变。于是,我觉得花时间工作、升职都变得更有理由了……

是这样吗?有谁可以回答我?

viii

把未完成的文件迭在一起,高度跟电脑的萤幕一样。我站起来,把手袋放在文件上,拿出化妆盒,用粉饼拍向自己疲惫不堪的脸庞。想起来,我也快三天没好好睡一觉了……

“静初,辛苦了。”临别时,叶文跟我说。

我本想回应叶文,但看到他正跟心儿聊天时,就打消了念头。其实我不想这样的,以往虽然跟心儿说不上好友,可总不会没有聊天……似乎,不只跟男友,我是与每个人的交流也变得生疏……

离开升降机,我急步的跑出,大堂的管理员跟我道别,我却只顾在手袋中取出手机,没有回应他。手机表示九时三十分,跟我与轩相约的时间迟了一小时三十分。正当我想拨电话给轩时,我看到了他笔直的身影伫立在大门。

他没有望进来,瘦削的身子半倚着玻璃,在夏季之中竟然有点瑟缩。那一刻,我在问自己,他究竟是不是我所认识的他?

只见街外的车子都变得急促,慢慢再看不到车影,只有黄色的灯光在路中闪过。人好像也不一样,走得很快,不见身影,只有流逝的影子……剩下他,依然没甚么动作的站立着。他早已不再是以前的他吧?内俭得不再是我认识的他……

我还记得被他从后抱着的夜晚。

那时我刚上班不久,他也选择了当急诊室医生,我们没法再像大学时那般,每天见面。难得的碰见,也只能够在晚上一起用餐。

“你会不适应新公司吗?”

“不会。”我问:“急诊室会忙吗?”

“当然啦!我不希望这么多人求诊,为自己也为他们说的。”

对呢!越少人求诊代表大家也相安无事。他总是那么关心别人。

“唉,明天又要上夜班了。”他有点颓然的说。

夜班,代表我们唯一的见面时间也没有了。那时候我们也徘徊于相思与工作之中,并不习惯这种新生活。

第二晚我下班后,乘巴士回家,在步行回家途中,突然有人从后扑向我,我吓得大叫。可是叫喊没能持续,因为我的双唇被封住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是他。

“干吗会在这里的?”我挣脱拥抱问。

“上班前找妳嘛。”

“你是白痴啊!”话虽如此,但还有哪种事情会让我更窝心?

然后,这样的一种激情,渐渐被工作与压力所消磨……就好像现在,工作令电话的沟通也没有了,他站在这里等我、我却任由他一直在等……

他好像发现我了,以正常的步速走过来,但身后的人与车依然快速得没能看见。我觉得,我们就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之中,甚么也流动得很快,但我们的关系却缓慢得可怕……他来到我面前,我忍不住,抱着他。

他似乎有一点愕然:“怎么了?工作太辛苦?”

我摇摇头。

这样的拥抱,好像真的忘了各自肌肤的触感,好像拥着一具陌生的躯壳一样……我们多久没拥抱?我们多久没谈话?我们多久没交心?很多很多事情,我都已经忘记了,这一段日子我脑海中就只有工作。可能,某天我会忘记轩的脸……

然后,在车上,我睡着了,依然没有交谈。

也许我不过是在撑下去,工作上在撑、我们之间的感情也在撑……

但在此之前,我还是有历历在目的一幕。小华落寞的样子让我们不禁为他担心,即使他口里总是说自己没事。可是,我们谁都知道,伯母的离开对他的打击是无从估计的……

“再努力又有何用?”

那副样子、那句说话,让我久久不能释怀。

轩似乎也是,在餐厅中,他只是沉着脸的搅拌着已凉了的汤。以前喜欢他带着沉静,但过往那个他不会把一切都收在心里。回想起以前,他不论喜怒都很容易让人知道。我不知道他双眼是伤感还是疲惫,只知道内里有很多事情……

“其实,”他开口:“你一个人生活,可以吗?”

我知道他一直是想全心全意照顾我,但我们却连见面也做不到……我想我知道接下来会说些甚么。

“我以为,我们总需要倚靠着对方。”他继续说。

我帮他说下去:“但这半年,我们都不需要对方。”

他没再说话。我是否用错词汇呢?我们是否都不“需要”对方?

突然,他皱起眉头,狠狠的放下汤匙。我知道,他有东西想说。

“我会去乌干达。”

“甚么?”我手中的汤匙也跌了下来,我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句。

“急诊室……我觉得不能帮到更多人。”他静静的说:“我想在那些更需救助的地区伸出援手……所以我加入了无国界医生。”

我觉得双手突然无力了,如果是说分手,大概还可以接受,因为我们都了解这境况。但,到非洲行医?对这个伟大的行为,我没法说些甚么、责备甚么……为了更多的受难者,放弃一起的生活,其实是一种轻重之比……即使我们的关系并非如此冷淡,我也认为他会不顾一切的离开……

从好的一方面去想,在自己的工作上,我没有了任何包袱。只是,我会担心在饥荒、疾病、战乱之中的他……由始至终,我们仍是视对方为终生伴侣,这一点,还没有变。

我真的希望,一直不变。

但,可以吗?

ix

我公司的工作也慢慢减少,看来经过这段日子,也快知道能否升职了。而这个时候,轩已经离开香港半个月。有时候,准时下班,却发现除了回家,真的没有值得闲逛的地方。之前因为工作与疲累,没法相聚,现在是真的没能相聚。

这个星期天,难得的不用回公司,而到了同样扰人的茶楼。嘈杂的话说、茶杯的相碰,真是折磨。

“初,这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扬手向我喊道。

“对不起,我迟了。”

“随便点菜,想吃甚么也可以。”

这位妇人是轩的母亲,自和轩相识以来,她就很照顾我了。

“轩前几天给我电邮,说他在乌干达一切安好。”我淡淡的说。

“嗯,”她缓缓的点头:“可惜我不懂这些,看来迟些要跟你学习使用电邮了。”

看着伯母轻松的神情,我倒不知怎么回应。

“其实……”我顿了一顿后说:“我是比较担心他的安全……”

在地图上伸手也不可触及的远方,究竟有甚么事情发生,在香港真的完全不知道。当地的环境、天气他习惯么?饥荒、疫病会严重吗?每一种因素都可以危及生命……

“他可以照顾自己,你不用担心。”伯母抚着我的手安慰说:“即使真的有危险,以他的个性也不会退缩的。”

的确,大学时的轩,不论学生运动还是慈善活动,总是非常热心、毫无保留的付出。到灾区援救,大概在那时已与他的性格相连了,大家都不会觉得突兀。可是,在社会工作的这些年,不论是我还是他,这一种勇往直前的冲动已经消磨不少……于是,听到这消息,真的很震惊。

“倒是你,”伯母说:“打算怎样?”

“啊?”

“一年半载,轩是不会回来吧?难道你真的想为他等个五、六年?”

伯母的话令我噤若寒蝉,我真的有想过,与轩的关系不如就这样完结。但是,直至轩离开香港,我也没有跟他讨论这回事。于是,我想还是让它顺其自然……虽然伯母很开通,不介意我跟轩的关系弄得怎样,但如果直说我的想法,也不太好……

我敷衍的说:“我也为工作在忙,也许迟点才处理吧。”

“要对自己好些,女生没太多年青春。”

怎样才算对自己好些?我真的不知道……

跟伯母午餐过后,原想回公司一趟,但想到了一件事。到茶楼时是十一时多,离开时是一时左右,即是我跟伯母共聚了两小时。然而,我快半年没有找过父母了……所以,还是决定乘车到父母家里。

步出大厦的升降机,就听到一男一女的叫骂声。当然,就是我父母长年不变的声音。唉,看来我不理他们也可以……

“你一天到晚只懂搓麻将!”

“哪像你赌马?我起码赌赢回来!”

在走廊已看到母亲一脚踏出门外,但仍回头跟父亲骂着。

“你别吵!看我今晚会否给你晚饭……咦?初,你回来了?”妈说。

“嗯,又去搓麻将吗?”我问。

“哈哈,张太太要求,没法了啦!”

妈妈笑着离开后,我走进家里,只见父亲抽着烟、聚精会神看着马报,头也不抬的说:“嗨,回来了?”

“你就别跟妈吵啦!一会她不给你晚饭就惨了。”

爸冷笑:“嘿!这一句都说了三十年,还不是没有实践。”

我没好气的回到以前的房间,虽然内里甚么也没有,但起码不用对着抽着烟的爸爸。这就是我的父母,的确是对我不错,可总有点乌烟瘴气的味道。所以,出来工作后,我就自己搬走,只偶尔回来。

“喂,”爸问:“那个甚么轩呢?没跟你回来?”

“人家有名字的,不要叫他‘ 甚么轩’。”我没好气地说。

“忘了啊!”爸挥手说:“怎么了?还在急诊室吗?”

我想了想是否该说出来,最后真的开门见山:“他去了非洲行医。”

“甚么?”回答的却是女声,没想到妈竟然回来了:“这家伙怎么不负责任的?”

我也懒得跟他们一一解释,只说我们对未来已有了计划,只要他一回来,我们就会结婚……这会否是我希望呢?我不知道,但暂时以这来说服自己也不错。

晚上跟父母一起晚餐,期间还是他们对骂的时间最多,我没有插口,由他们自己解决。之后我回到家里,又一次收到轩的电邮:

“初:

都市生活令人麻木,来到荒野,倒觉得身心都敞开了。

这天是我第一次应诊,但心情坏透了……

我以为在急诊室已经学会对死亡麻木……

可是在这里,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无能、人是真的控制不了生命……

真的,如果你在我身边跟我分担,我会好过一些。

你过得好吗?

白白呢?给我几幅照片好吗?

轩”

我抱着白白,望着这几行文字,眼泪失控的在流着。如果可以选择,我真的想到荒野一趟,我真的不想再把心粘住了……

白白看着我流泪,却竟然、第一次,扑入我怀里撒娇。

x

夏天慢慢过去,秋天的黄叶开始飘落。这天,我穿着长裙,第一次踏入这房间。

枫木色的桌子,比我以前的工作桌都要大得多,窗子可以望着大街,起码知道哪天下着雨。回想起刚进入这公司的那下雨天,真没想到自己会当上主管。为这职位打拚足足一年,现在想起来的确值得。

chrissie姐真的离开了公司,好像到了欧洲旅行散心、叶文与小武继续留在公司、心儿则离职了,直到她走的那天,我们也没再谈话。

一直也很想在工作桌摆放相片,这一天真的可以毫无顾忌的带相架回公司。摆放好一切,浏览网页,正正有轩的电邮。这一年里,他一直维持每星期三给我一封电邮。

“初:

没记错今天是你升职的大日子吧?恭喜妳。

庆祝会先留着吧!待我回来时补回。

但那时可能你再有几次升职机会了!

我有可能会到其他非洲国家,有消息再跟你说吧! 

从相片看来,白白越来越胖了,给它节食吧!

另外,妳太瘦了,要增肥,哈哈。

轩”

一年前不会有这种轻松的语气,真想不到,隔得越远,反而没有了一种麻木的粒子。其实,我们在这唯一的联络中,却懂得了如何跟对方分担压力与忧虑。即使不在身边,却无损话语,我知道,真的很讽刺,可至少一切还好。

我的部落格不再荒废,也不再是我个人的部落格。内里除了我的生活照片与感言外,也有很多非洲的照片,当中有伤感、有美丽、有自然、有灾祸,一切在都市没有的东西……也许都市其实是个密封的空间,永远不知道外边的世界是怎样的。

“静初,午饭时间到了。”叶文跑进来笑道。

“好了、好了!”我没好气的说。

升职了,循例要请“下属”吃一顿自助餐,但我真的能以上司身分命令他们吗?说真的,可能以后会习惯,但真的不想。这一顿饭,就当作是感谢他们帮助吧!

“唉,以后跟静初开玩笑也不行了。”叶文装作失望的说。

“小子,你要是真怕静初的话,就别用这句话示威。”小武倒为我着想。

我真希望,在日后工作上,我们的关系并非上司下属之分,而是真的像以往一样,同级的同事,以至朋友的关系。

叶文笑说:“静初记住别再加班了!”

“尽量啦!”我笑着回应:“但如果你还常常躲懒的话,可能也不需要你回来公司了。”

“啊!第一天上任就威胁解聘?”

这样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下午回到公司,着手学习一下主管需要处理的东西,还有跟其他部门沟通一下,很快就到六时了。分针刚刚指到十二,就听到敲门声。

“进来。”

进来的是代替心儿,正在试用期的少女jessica。

“文姐姐。”

“啊?妳叫我姐姐?”我倒有点愕然。

被我反问,她的脸立刻红了起来:“因为我不知怎么称呼你……”

我想了想,上司与下属的关系,还有她跟高中生没两样的样子,叫我姐姐的确没甚么问题。只是,我真的不很习惯。

“叫我静初就可以了。”我笑说。

“静初……姐。”jessica的脸更红了:“可以现在下班吗?”

“你赶着走?”

“嗯……”

“跟男友约会?”

她头低了下来,好像做了错事的女学生一样。如果她若无其事的跟我请假,可能我不会准许,但她的样子看起来,不是没有责任心的。

“好吧!好好轻松一下吧!”

“真的?”jessica立刻露出笑容。

“但要记着,工作要先处理好啊!要不然以后都不准你早走。”

“知道!”

见她喜出望外的离开,我不禁笑了起来。青春真好,总会无惧身边环境……

然后,叶文探头进来问:“喂,下班没?”

“你也想学jessica吗?”

“谁想加班?”

“好了、好了,想走就走吧!”我合上文件说。

“一起晚餐?”

“好啊!”

“到哪里?”

“你的酒吧?”我提议。

“你不是不喜欢的吗?”叶文有点愕然。

“不会啊!很好。”我笑说:“我一会出来。”

我急急打了一篇电邮:

“轩:

可能你回来后,我当老板了!

我发觉这样的生活更适合我们,各自追求、没有牵系。

白白真的很挂念你呢!快不理我了,我不会再买贵价罐头给它,嘻。

另外,对不起,我现在是标准身形。

初”

我再看了看桌上的相片,关上灯,走出办公室。他们都在门前等我了。我跟剩下来、不同部门的同事道别后,就跟他们离开公司。

回望一下这里,我知道,我并不后悔选择这种生活。

以后也不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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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归燕点评:

都市紧张的节奏,为了事业而打拼的两个人,感情渐行渐远。
当咫尺天涯,天各一方,是否又重唤回那份最初的浪漫?
假如真的可以重新选择一次,是否真的依然不悔想要的事业?

文章评论共[1]个
归燕-评论

问好!发稿请注意排版。at:2009年07月26日 凌晨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