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母亲节前夜,想起逝去已五年的母亲,情难自已。今天在翻阅旧时文稿时,发现了十九年前所写的这篇文章,虽然辞不达意,也没什么文采,但它凝着最真的情。我不愿改它,把它发到博文里。今天我把它放到烟雨里,愿母亲的世界里再也没有那样的风雨,愿母亲在天堂里快乐;也祝愿天下所有的母亲快乐幸福平安!2009-7-25
夜,一片漆黑,数道刺眼的闪电划破了夜空,雷声隆隆地迫近;风,呼呼地刮着;雨,哗哗地倾泻下来。这时候,我不由得想起了妈妈。妈妈,在这样的夜里,您怎么样了?——我知道您最怕这样的暴风雨。
记得,那是我和大姐都很小的时候,也遇上了这般的暴风雨。狂风把爸爸遗留下来的唯一的茅屋连盖掀掉,雨铺天盖地地灌进屋子,狂暴的雷就在我们头顶反复滚辗。妈妈,那时您毫不害怕,奔来跑去,为了遮住雨,您用上了全部家当。但那一切都没用处,您就搂着我和大姐,双眼就在我们和天空之间无奈地移动。我们就这般熬到天明。
天亮了,我和大姐望着一无所有的顶空,吓哭了。但您没哭,什么都没说。在短短的两个月里,您省吃俭用,利用火把和月亮光建起了两间崭新的瓦房。真的,妈妈,您那时真的没怕。但我记得,正是在新房子建成之后,每遇下雨的夜晚,您都睡不着了,要起来四处检查——是的,妈妈,您让那可怕的风雨吓得那般谨慎和胆小。
妈妈,今夜的雨这般大,风这般狂,您一定又在四处走动检查了,是不是?
妈妈,您虽然惧怕这自然界的风雨,然而当人生的暴风雨袭来的时候,您却凛然不惧。在六十多年的岁月里,您经历了数不清的人生风暴,然而您都挺过来了,从没害怕过,动摇过。
您从小便失去母亲,受尽人间苦难。待成人之后出嫁才三天,丈夫就被抓了壮丁一去不归。新中国成立后您嫁到远离故乡的邱家。您虽苦苦经营,然而仍被姓邱的挥霍了全部家当和您的全部心血,而且饿死了您那年幼的儿子!那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您没有绝望,没有倒下,爬回了故乡——果敢地离开了姓邱的男人——后来便跟着我爸爸,成了一贫如洗的那两间破茅屋的主人。爸爸是个好男人,您又那么贤惠、能干。这个家在您的操持下终于像了个家,并且有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您的苦难应该结束了,应该平安地度过这一生了!您实在不应该也不堪忍受任何打击了!然而苦难远没有结束!后来的人生何其艰苦,艰苦得让任何人都难以想像您是如何挺过来的!
姓邱的跑来从您的怀里夺走了刚两岁的二姐,骨肉分离;之后不久,爸爸又一病去世,生离死别!其时我才两岁,大姐才六岁!那时,您竟下了这么大的决心,这决定让您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为了儿女的幸福,您决心不再嫁,决心讨口化饭也要把我们抚养大!然而,亲友们不再登门,乡邻们不再过问,队上的人趁机欺凌孤儿寡母。不管您如何拼命苦干,一年到头只能分上几十斤粮食,每年还得补给队里上百元的欠款。就这样,吃野菜、打野果、用破絮、穿旧衣,您带着我们熬过来了!妈妈,真的,您从没动摇过!
记得茅屋被风暴掀翻的那一年,您宁肯风餐露宿,也不向人求援;宁肯借着夜光建房,也绝不向要挟您的人低头。您硬用您那弱不禁风的身躯为我们撑起了坚固的温暖的天堂!然后您开始了最艰难最遥远的爬涉——送我们读书。小学,中学,师范,这漫长的十余年,没人能知道您付出了多少心血!
妈妈,您的一生,就是与风暴苦难抗争的一生。这人生的风暴,铸就了您坚强的品格。在我的记忆里,您几乎没有眼泪和笑容,除了那些为安慰孩子的强颜欢笑之外,你似乎只有一次开心的笑。那是在我收到师范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您笑了,无声地笑了——我无法读懂您笑的全部含义,但我领受了其中最伟大的母爱!
如果说您有眼泪,我也只记得那么两次。记得我很小的时候,邻居的孩子买了一条腰带,我怀着好奇拿着看了一会儿,结果后来那条腰带不见了,并认定是我偷的。您找钱赔了,接着狠狠地揍了我一顿。晚上,那腰带却在他家的枕头下找到了。当时,您搂着我伤心地哭了一场。您的第二次哭是为大姐读中学的事,她读到中途便不愿再去,您打了她,然后您哭了。我记得您只哭过这么两次。您很少哭,并不是没有悲伤的理由。您的悲痛、苦难就像此刻窗外的雨丝一般多!
虽然您没有哭,但那多灾多难的岁月却夺走了您的健康。妈妈,您操劳太多,头发已经苍白,您已经老了!不管怎样,您都应该在儿女的孝顺下安享晚年了!
然而事实并非这样,直到今天——我参加工作四年之久的今天,您仍是一如既往地不停地劳动着,奔波着。师范毕业后,我分配到离家不远的一所村校——就在老家对面的大山腰上——来回只需两三个小时。开始,我每天都回家。但没过多久,您要我住到学校去,我不愿,您第一次对我发了那么大的火:“你怎能这样?一点没你爸的样子!他那时哪怕连饭都吃不上了,也只想着集体。你呢,只想到家,只想到我,就不想想人家挣钱送娃读书多难!我还硬朗,能吃能干,不要担心我!给我住到学校去,好好教书。不要毁了人家的娃儿!”不管我如何申辩,您都不听,给我准备好了吃、住、用的东西,把我“逼”到了学校……就这样,除了星期天,我很少回家了,把您一个人留在那大山之上!
虽然儿子不能照顾您,但您却一刻也没有忘记对儿子的关心。生活上的料理就不用说了,还时刻挂惦着儿子的安危及成长!渐渐地,我发现您变了:往常您口中常念的是初几、十几,而现在您就只记得星期几了。本来,您的记性已差了,常常连物什搁到哪里都想不起来,但对星期几却从没记错!记得有一次,我连续几个星期没回家,后来回到家里,您便说我哪天住在学校,哪天没在学校,关切地问我干啥去了。我问您怎么知道,您说:“我晚上一坐到院坝里,就能看见您寝室的那盏灯。”啊,学校那么多灯,您怎么能分清哪盏是我的呢?您说,我的那盏灯要亮些,而且常到深夜才关。啊,妈妈,这么说,您不也是为了看儿子的灯光,一个人在院坝里坐到深夜吗?您的双眼早已昏花,连百十丈外的人都认不清了,但却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分清了灯光的明暗,记住了儿子的那盏灯!
妈妈,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您睡了吗?因为您不能坐在院坝寻找我的灯光了,您也无法在这样的夜晚看见我的灯光了。不,我知道,您没睡,您一定守在那窗边,一直面对着黑暗的夜空在寻找,虽然您的眼睛看不到这灯光,但您的心里早就明了——即使在往常,您也绝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您对儿子的爱在感受!不然,怎么会那么准确、分明……
此时此刻,在我的眼前仿佛也出现了一盏灯,那么明亮,那么耀眼,那么温暖,一直划破这雨的黑夜,照亮了我的过去,我的现在,我的将来,直到永远——这盏明灯,就是您,我的妈妈!
啊,妈妈,睡吧,不要再害怕这些风雨;妈妈,睡吧,别再站在窗前为儿牵挂,儿子有了这盏灯,他什么都不会再怕,也绝不会把路走差;睡吧,妈妈,我明天就回家。
原作于1990.06.13
整理于2009-5-9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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