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七月向晚的黄昏,寂寞落满窗棂,好象可以感觉喘出的燥热气息,凝结成寂寞的轻霭,在眼底浮沉。站在窗前,楼下是26号公交站台,归家的人们在站台上聚来又散往,无意间参与表演“快闪”的游戏。此时,黄昏星出现在西天,催促夕阳的沉落,夜晚将来,慈婉的月也将登场。想想,夜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它只不过是日子垂落在天地间曳长的影子,时光不会在寂寞中滞步不前,不会止住呼吸。转身之后,黎明还会俏笑着站在我们面前,送来光明的惊喜。因而,不必在夜里惧悚着收紧身子。看,可爱的月穿着隆重的盛装,天穹是她的宝座,天地间的清辉是她身着的银色裙纱。清丽的月光殷勤地轻柔抚摸着每一户的窗台,抚摸每一缕暴立的乱发,抚摸每一片卷缩着的叶子,抚摸每一瓣萎瘪的花瓣,抚摸每一线凄惋的目光。甚至在你敢于于夜里敞开胸怀时,月便会走进你的心房,吻舔你偃伏的心灵。
很少关心天上的月,很少在嘴边吹起熟悉的童谣,很少去过问心灵对于自由的愿想,很少向月交待自己的心事,供认内心的怨艾。很少举头去亲近月的清美,很少想起头顶还有月的慈爱。心门紧闭着,或者已经忘记那扇门原来是可以开启,并且可以迎进风息雨意,花香鸟音。哪怕感觉到窒息的紧张,也不轻易揭开一条缝隙,给自己一流活命的气流。自由的心性都跑到哪里去蹲着?是撞到恶魔的口中被一口吞噬了吗?善良的纯真被遗落到哪里去了?是被溅起的烟尘包裹着推到深渊里吗?其实都不是,是我们用绳索把自己的心给绑缚起来,逼着我们的心屈服地跪在物俗面前,贪恋于那一点点的同情,欣喜于那一点点的施舍。我们的心有多可怜,它要承受着夜以继日的劳作之累,它要抵抗外界事物的征服、引诱、淫威、驾驭,它要遭受谩骂、羞辱,惑乱,以及我们的责难。我们不能看透它的赤诚,不能还原它的本真,不能给予它鼓励,不能认同它的努力。我们何曾听得见它迸裂的大声,你瞧它,它已经退到狭窄的角落里,无声地哭泣无数个夜晚,它宁愿委屈地哭上无数个夜晚,也要保留那点萌动的力量,维护我们的自尊。
我们的目光永远会朝着远方眺望,何曾回顾内心在憔悴与干涸时的挣扎。忽略内心,就是忽略自己,丢掉自己获得自由的最后希望。我们带着凌驾于物质至尊霸主的热望奋命地向前冲。可当我们真的获得一堆无用的事功之后,却错失春花秋月前的浪漫,错失亲情之乐的幸福,错失灵魂生活的快乐。我们不假分析地崇尚时尚,追逐流行,却不知道时尚只不过是几个人的趣味,流行只不过代表着数量,而非质量。不知不觉中,丧已于物,失性于俗,成为庄子眼里的倒置之民。我们面对着一块渗着油卤的肉,一口咬下去,也不管是不是爽口,更不去担心自己的胃是不是可以消化。我们每一个个体的人本来具有独特的个性,但在物欲横流的世俗面前,价值观与物、利咬合在一起,影响心性的自由舒展,何曾用体温,呼吸,行动与世间自然万物相勾相连,几时去欣赏花开,听飞鸟掠过天空的声音,感动一涧飞流的自由。何曾让心境干净纯澈,享受人生的趣味?
早晨路经一条小街巷,巷子里一个不大卖菜的小门市,我通常都在这里买菜。卖菜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脸形不大,皮肤黝黑,胡须总也没有见他剃干净过,面部表情憨实。我对菜市行情从不关心,只管挑选好菜放在他的称上,他说多少钱就付多少钱。今天这个汉子称好菜又多说了句话,他说他进来的菜多少钱就给我多少钱。我瞪着眼瞅他。我以为这都是做小生意人拉拢顾客的伎俩。他见我不信,接着说,我不骗你,我每天都得倒贴七入十块钱。我问,何故如此?他说,你没有见前面又开了一间门市吗?我非得以这种方式挤垮他。在这个老实巴焦的中年人心里也有与人争斗的欲望,可见争斗隐于市。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想起一则寓言故事,有两个国家,触氏与蛮氏,展开一场血杀。相互追杀,旬有五日,为得是地盘之争,而所争的地盘有多大呢?触氏居住在蜗牛的左犄角里,蛮氏居住在蜗牛的右犄角里,所争的地盘也就这么大。
无听之以耳,而是听之于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谓之心斋。这是让人用气息去感知事物,反躬自省,还原本真。如果连自己的内心都不能看清,又以争强好胜之心与人论长短,将永远会成为牧羊人手里皮鞭鞭打的尾羊。黎巴嫩的诗人纪伯伦说,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我们忘记了为什么而出发。不妨听听孔子的学生曾点的志向,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在春深的时候,穿上干净的新衣,约三五知己,带上几个孩子,在水中洗浴,在风中舞蹈,开怀咏乐,然后归来。庄子点头说,我的志向与曾点的一样。圣者的理想即如此简单而已,而我们的理想是否是这样的简单又近于眼前呢?理想没有高下之分,在于你是否尽自己的心力去完成,在于你是否把理想当成是自己的一次快乐旅程。在实现理想的历程中,用智慧打开方便之门,用慈悲将世间的阳光折射在人生路上的一叶一花上。
今晚,再次聆听圣人典学,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躺在床上,透过天窗,一轮皎月挂在天上,月召我走上天台,迎接她,清照我内心的迷茫。在城市里居住,你也许可以幸运地看到天上的月,却很难触摸到如轻纱披在身上的银色月光。这其实已经无关紧要,所谓见心见性,只要你心里有月,你的眼里就会呈现月光。因此,在这个夜晚,站在天台上,依然感觉月光在泻落。我不看楼下那欧式建筑火焰一样的尖顶,不去听那墨笼着的树冠发出焦渴的低叹,不去关心城市灯火绚烂光华,不去追随拖着沉重的身影游动的车影,甚至可以姑且放下自己的未来之路,放下包藏的愁怨怒恨,放下名利的争夺。去想踞坐在荷叶上的青蛙,水下摇尾的鱼,点水而过的蜻蜓,花间戏绕的蝶与蜂,它们都有着自己的快乐,不会担心命悬一线的可怖。尘世中没有现成的快乐摆放在那里等着我们去收割,我们被牢牢地吸附在地面上,远看就象爬行的虫。我们的想象已经休眠,纯真已经被锄尽。我们的居所离自然很远,即使有时间游历,也未必可以敞开内心,迎接山山水水的气息流灌而入。今晚,有月光的指引,沿着快乐出发,领略圣人独与天地精神共往来的悟化神奇,今晚,让灵魂走得更远一些。
想起远在云之南的朋友,一位待友热诚且内心有英雄般超轶情怀的朋友。云南是我向往已久的地方,那里有温驯的和风,有深幽的山林,有清澈的流泉,有沁心的花香,有香溢的野果。与朋友仅是神交,今晚就去神游,往健康快乐的方向走,往真的方向走,朋友可知我已经走进他那方风景里?自然里的山水在纡徐地展开,栩栩生动于眼前。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现在,尽可以凭借对于自然认知的经验,哪怕这记忆是来自于童年的影子,足可以铺一条出游的径,让我出行。久受“虐待”的心插上“逍遥游”中大鹏之翅,飞到那被月光浸润的林子里,栖于一根枝条上,听泉声与虫吟谐音,听山风轻轻摩娑叶子的窸窭声响,听月下花的窃语。在这时,最冷漠最凶猛的面孔会变得温顺,低下头颅,温柔地盘问自己裸露的心事。最狡黠最锐利的目光会变得柔和,半阖着,听月光下慈悲的礼忤声。
今晚,自然万物各复其根,不会有争夺与仇杀的枉念。山林水湄,一只喝够水的兔子踮起脚向四下张望,是否看到陌生的我呢?清亮的溪水,与其说是流动,不如说是滑行,带着月光的仁慈滑过。水下的石,抵不住流泉的柔,苍老的肌肤焕发青春的光滑。站在青枝之上,俨然成了枝头上一枚秀逸着香气的果子,安静地挂着。我需要这静美的月光,需要枕藉一树的翠荫,俗世的风尘全部剥离,没有一丝的沾念。内心腾空,盛满月光,最好能装进一个梦带回去。不必期望有盛装舞步的隆重开场,你只需要静心,聆听谐调和缓的一泓清泉石上流的自然之音……
宁静志远,淡泊为大。心真的静了,抵达空灵之境,于不经意处,好象发现人生至极的大道理,找到了人生快乐的源泉。今晚无意去深究真理,也不需参透禅意奥义,无需担心暴露了内心的荒芜,丢掉有用无用的判断标准,只安安静静地观摩一个由月主持的心灵仪式,参与一场月下随心乘兴的表演。若朋友在身边,定然会说,来来来,你与我同喝几碗酒,醉而归。
-全文完-
▷ 进入蓝调音画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