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莉把碗碟送到厨房里回来,坐了下来笑道:“邵之雍爱上了小康小姐,现在又有了这辛先生,我又从来没问过他要不要用钱。”
为了点钱痛苦得这样?楚娣便道:“还了他好了!”
“二婶就要回来了,我要还二婶的钱。”
九莉不作声。她需要现在就还她。
这话无法说出口,像是赌气。但是不说,楚娣一定以为她是要乘着有这笔钱在手还二婶。她就这样没志气,这钱以后就赚不回来了?但是九莉早年比她三姑困苦,看事不那么容易。
默然了一会,楚娣轻声笑道:“他也是太滥了。”
......
九莉知道她是指大爷与绪哥哥父子俩。也都是她喜欢的人——她帮大爷虽然是为了他儿子,对他本人也有好感。
又有一次她说九莉:“你坏。”
虽然不是“听其辞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也有几分佩服。见九莉这时候痛苦起来,虽然她自己也是过来人,不免失望——到底还是个平凡的女人。
“没有一个男人值得这样。”她只冷冷的轻声说了这么一声。
九莉曾经向她笑着说:“我不知道怎么,喜欢起来简直是狂喜,难受起来倒是不大觉得,木木的。”楚娣也笑,认为稀罕。
但是她仍旧写长信给他,告诉他她多痛苦。也写长信来百般辩解。每一封都是厚厚的一大又叠,也不怕邮局疑心了。
她早已不写长信了,只隔些时写张机械性的便条。之雍以为她没事了,又来信道:“昨天巧玉睡了午觉之后看我,脸上有衰老,我更爱她了。有一次夜里同睡,她醒来发现胸前的钮扣都解开了,说‘能有五年在一起,就死也甘心了。’我的毛病是永远沾沾自喜,有点什么就要告诉你,但是我觉得她其实也非常好,你也要妒忌妒忌她才好。不过你真要是妒忌起来,我又吃不消了。”
她有情书错投之感,又她气又好笑。
......
(以上文字见《小团圆》page.240。)
每一次看到张爱玲的这段文字,字字都有滴血的心痛。大家都说“九莉”就是张爱玲,“二婶”就是爱玲妈妈,“楚娣”便是爱玲姑姑。依我看,小说里的人人都是成就“九莉”那个小小的、深深在海底最底层自卑、苍凉的心。不然,张爱玲也不可能只活了“三十岁”,她的名作大多都在没恋爱之前完成的,爱了一次,张爱玲就名副其实地“死了”。早知道如此,张爱玲应该在没有恋爱之前就该死掉,这样的话,爱她的书的人都会为她追痛!这样的话,她的人生更加完美、生动!
只是这个世界不允许完美的事情太完美。
不然,今天我也不会有机会说张爱玲的三十岁之后的生命是在耗费。
这个世界本以为是五彩的,谁又知道,任其再炫彩,也都是因黑白在作怪呢。
要想活在这个世界上,就都不可能太安份了,即使是儿童乐园,也是如此。何况成人世界呢。
我是个极其感性的东西,看到太精彩的东西总是易落泪。
曾经看张爱玲的书,有一种明白了却不懂的心境,无论怎么走也走不亲近的感觉。如此看了n遍的自传式的《小团圆》,才知道走近的亲近是太多的感叹,如果可以,宁愿自己一辈子也不要走得亲近。于是自己感动自己,眼泪为我证明:我是那么地为您心痛了。
张爱玲曾经说过,聪明的女人是会用脑子来卖身体的。(这句不是张的原话,是我的原话。)张的一辈子,只卖了脑子,白做了女人。
张和胡的一段男女情,本是生活的小插曲,而根本不应该成为张的一生烙印,还纠葛了她的一生,太不该了。胡对女人的态度,除了数量的占有之外,还有一个名的侵害。张是胡所要的二合一之快感。之于爱,那是张太看重自己的躯体了。做为一位女性,对自己的躯体不能太自妄自大了,交出了身体,就交出了脑子,那是世间所有女子的悲哀。
雌性物体是永远酷爱追索的。我相信没有一个男人希望了解到一位女人到了解到:几点起床,几时上厕所都一清二楚的。
其二,女人用男人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张爱玲明明都缺钱缺到没饭吃了,还在扮清高与孤傲,清瘦到自己走到镜子面前,自己吓了一跳。明理上,张还在死里挣扎着还胡的那份钱,似是要一刀两断,而在我看来,也并不排除张对胡的这个人还乞求着:留下吧。如果真的对一个人死了心的话,过去的一切都会忘记或者留在心底深去,甜也好,苦也罢,用了情也好,戏了情也好,都随它而去了。不会单单记得要还钱的,还钱的那个愚蠢之怪想,只不过对其两人的事情做最后的处理罢了:要不他会回来么,要不她将与他形同陌路。如果是后者,女人都是要变了性情的。张的最后验收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一个女人,最终得不得己选择的是一个人,就太不应该为情所伤怀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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