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阳光感觉起来虽然并不特别暖和,但至少照得每一个角落都明丽亮堂,使整个社会感觉起来暖意融融。
同时也使每一个人感觉出我们的这个民族多么的积极向上,我们中的每一个人多么的正直健康。
没有一丝儿阴暗晦涩。
小丁接到汪副镇长打来的电话,让他吃过午饭就到政府大门口去。汪副镇长在那儿等他,说是一起去街上某地查看安全隐患。
现在时间还不到十三点,离下午两点半上班的时间还早。但命令就是工作。
小丁接到电话的当儿,照常已经八钱烧酒下肚,脸上蹭蹭蹭蹦出了好几片红晕来。
这小丁也就八钱酒的命。
一碟素土豆丝已经吃去大半,一碗素米饭也吃到了一半。
小丁把剩饭全部倒进土豆丝里,三下五除二囫囵几口,便把剩饭剩菜全部倒进了胃里。
这就是小丁的一顿午餐。
这就是偏僻落后小乡镇一名小小乡干部一天最最重要最最正规的一顿正餐。
小丁匆匆刷干净碗筷,在残脱得只剩网格的洗脸巾上胡乱抹了一把嘴,便忙颠颠冲出寝室。
走到门口,随手一带,身后咣铛一声巨响,寝室门早已严丝罗缝闭合一起,很自豪的把小丁的全部家档:锅碗瓢盆;一坐上去就嘎吱嘎吱叫过不停抗议斗争到底的小木床;和那张残脱得只剩网格的洗脸巾一股脑儿牢牢实实安安全全锁在了十来平米的小屋子里。
走出寝室,小丁便沐浴在明丽亮堂的冬天的骄阳里。藉着冬阳的鼓捣,酒精在小丁躯体血液里东奔西突姿意燃烧,那蹦着的火苗把小丁的脸颊烤得通红,样儿就像得胜凯旋的关羽关将军。精彩精神,威风凛凛。
小丁个头不算高也不显矮,胖瘦匀称,在冬阳的装扮下,整个人形儿都透着青春活力龙马精神。国字脸上写满自信自足与精明强干,浓眉幽深的双眸兼容并包海纳百川。
小丁宿舍离政府很近,大约三十米远。小丁只要一脚迈出寝室的门,就能看见政府大门。
小丁早已看见汪副镇长站在政府大门口。太阳光辉斜斜的铺满汪副镇长全身:跳跃的光圈娇小可爱,炫丽的光晕灿烂辉煌,灵动的光子兴奋昴扬。
政府大门两旁半梦半醒的树枝儿,昏昏然舒着双臂痴痴的拥着冬阳。那痴痴的样儿:伸着骨质美感修长的手臂,慵懒张狂而曼妙的舒指着一直慈眉善目的高高挂在天空的太阳。以为严冬已经遥远,自己正自由幸福的躺在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的春阳里呢。
瞧他那痴模样。冬阳畅笑着。
政府大门上破败褪色的老春联儿,也被温温的冬阳暖得欣欣然张开了眼,也憨笑着树枝儿树桠儿的痴模样。
最煞风景的是枝桠儿上紧闭了双眼沉沉睡着的小雀子,不知何故,正做着春秋大梦的小雀子突然惊起,扑腾腾的双翅荡醒了脚下的树枝儿树桠儿。
也荡醒了那痴愣愣的傻模样。一切笑料儿都随之而去。
小丁走近来,汪副镇长正在打电话。瞧他电话里聊得开心兴奋的样儿,那情份儿比春水还涌动比夏潮还泛滥。
脸上洋溢的笑容,更比冬阳明媚明丽。
汪副镇长其貌不扬,个子该说矮小,脸上一幅斯文眼镜把整张骨瘦脸蛋子遮了一大半。但锐利威严倔傲固执的眼眸子透过厚厚的眼镜镜片,也能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虽然如此,但他年轻,在冬阳的妆扮下整个人形儿显得生气蓬勃容光焕发。
小丁在一旁悄悄偷视着汪副镇长,觉得汪副镇长形象伟岸高不可攀。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羡慕敬畏与嫉妒的颜色。
小丁在静静得等待汪副镇长打完电话。
小丁感觉汪副镇长身后政府大门的门道里有人正在捣弄着什么。
拐过去一看,原来一个衣着褴褛头发胡须邋遢凌乱的四十多岁略显清瘦的中年男子,他正在墙壁的宣传画板上画雷锋头像。
男子看上去脸面固执甚至有些神经质,眼里藏着孱弱的机警。但精神很好。
黑板上雷锋头像生动逼真。陈旧毛绒的狗耳朵帽一只耳朵达拉着,显得俏皮灵动而实在。
头像旁边还写着“向雷锋同志学习”的大字。字面略显缭草但周正有力。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姑且叫他“学雷锋”吧。
汪副镇长还在畅情的聊着电话。身后“学雷锋”的杰作他似乎浑然不觉。
冬阳铺撒在树下的空地,地上残枝烂叶也在温温的阳光里蠢蠢欲动。他们挣扎着病恹恹的几近腐朽的头颅,以为暖暖的冬阳给他们带来了生的新的最后希望。
就在一边等候汪副镇长打完电话,一边享受冬阳爱抚的当儿,政府院内突然响起叮叮咚咚敲击什物的声响。
那声响听来冰冷刺骨,在温温的光明亮堂的冬阳里也感觉寡情残酷。
“学雷锋”已不知去向。
小丁尾随着汪副镇长穿过政府大门进到政府大院,看见“学雷锋”正在从拆御下来等待重新安装的旧的窗架子上抽取钢筋。
这可是公家财产。汪副镇长立刻上前制止。
“学雷锋”质愣愣着神经宏亮着嗓门歪霸霸的说:“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我没吃的了,人民政府不能让我饿死。”声音停顿了一下:“你们政府得给我饭吃。”
继而“学雷锋”又扯个高嗓门恶愣愣得说:“我拿几根人民政府的钢筋去卖了吃饭,你要咋的!”
那钢筋紧紧握在手里,“学雷锋”怒呲着眼珠子。
面对这个神经质的不可理喻的人,汪副镇长无话可说,他无可奈何。
双方怵了一阵子,汪副镇长默默走开,踱到一边太阳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去了。
离开冬阳的渲染,汪副镇长身上光辉灿烂的形象一瞬间消失殆尽。
失去光环的汪副镇长在小丁面前不再是高不可攀的神圣。小丁不再觉得汪副镇长有什么特别敬畏的了。他理所当然似的跨前一步,很自然与汪副镇长并排着走着,并排着一起消隐到太阳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
这时,冬阳也悄无声息的躲到阴云的背后去了,冬天一惯的面目马上便显露出来:阴风呼呼,冰寒刺骨,冷酷无情。
“学雷锋”更加肆无忌惮。他与凛冽的寒风一样张狂肆虐。
一根根钢筋抽出重重的扔在地下。
钢筋像是受了莫大沾污,泻气懊恼似的在地上重重的摔打着自己,像是控诉,像是发泄。之后便躺在一边瑟瑟发抖,像是气晕,又像是禁不起严冬的酷寒。
“学雷锋”抱着一把钢筋穿出政府大门,消逝在阴风呼呼冰寒刺骨冷酷无情的冬日里。那满足的神情儿,就像凯旋的很斗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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