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大名叫孟胡，一辈子没读多少书，趁着接父亲班的机会，从农村到了城市，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国企上班。后来找了个农村的媳妇，生了个挺好的儿子，起名叫孟醒。就这样一家三口幸福的过了十来年。那幸福可是从脑门上都能看出来的。

好景不长，儿子五岁的时候，媳妇得病死了。剩下了孤儿鳏父，老孟既当爹又当娘，天天忙忙碌碌的，几年下来，日子过的也很充实，因此一直也没有再婚。

眼看着孩子长大，就要上学了。老孟就盼着孩子能比自己有出息，多读些书，将来也能成个邻居老张这样的大学生。

等儿子稍微识了几个字，老孟就将老祖宗孟母三迁的故事，跟讲故事一样，讲给儿子听。说咱老祖宗里，很早有个孟老奶奶，她可是个聪明人啊。因为她养了个好儿子就是孟轲，这孟轲就是亚圣。等你长大了也会读到孟轲写的书呢。

那个孟轲小时候父亲早死，母亲没改嫁。开始他们家住在墓地旁。孟子就和邻居小孩一起学大人跪拜哭嚎玩办丧事。孟母觉得不好。后来孟奶奶就带着孟子搬到市集旁边。在那里小孟轲又和邻居小孩学商人做生意，鞠躬欢迎客人端茶送水、招待客人讨价还价什么的。孟奶奶知道了，还是觉得不好。于是又搬到了学校附近。在这里孟轲才开始学习守秩序、懂礼貌、喜欢读书。也正是因为有了孟母的三迁，才有了孟子这个亚圣啊。

小孟醒醒似懂非懂的听着。天真的问，那咱们什么时候搬家啊？老孟说，咱们命好，不用搬家了。你看咱们现在就有个好邻居张工。人家是大学生，有知识懂礼貌，业务精，人缘好，现在吃香着呢。你跟人家多学着点，将来不说像孟轲那样成圣人，就是像张工这样成大学生，你爹就烧高香了。

不管怎么样，这孟醒还是很争气。六年小学下来拿回家不少双百成绩单，还有贴了一墙奖状，经常惹得老孟笑呵呵的爷俩喝两杯。

可进步更大的是张工。人家早就不再是张工，而变成张总了。从生产线上的张工，到技术科的张科长，到主管技术的张副厂长，现在变成了全厂一把手的张总经理。

两家一直住对门，还经常有些来往。比如小孟醒向张叔叔问个问题，或老孟将老家送的土产给张家弟妹送去些什么的。就在张工成张副厂长，并坐上小车后，两家的来往就少了。一是老孟不好意思再让小孟打扰厂长，二则有一次老孟看见张家弟妹将老孟刚送去的半袋玉米粉给扔掉了。

就在小孟小学毕业的前一个月，已经变成张总的邻居，在不知不觉中搬家了，到底到了哪里，反正老孟不知道。以后很长时间也不知道。

很可能是因为没有了张总这么个好邻居的缘故，小孟在初二开始成绩就开始下降。而就在中考的关键时刻，老孟也从这个企业待岗回家了。以至于到后来接二连三的事不断的让老孟头疼，老孟至今还怀疑是因自己没听取孟老祖宗教诲的缘故。

不过，不管怎样，老孟是决定搬家了。当然你也可以说是他实在是不搬不行了。因为那栋住了二十年的三层小楼，在日新月异发展的今天，实在有点有碍观瞻，所以决定要拆迁了。而搬到哪里去，老孟可伤了不少脑筋。

老孟想，万事没捷径。老祖宗从坟墓搬到市场，从市场搬到学校，才完成了缔造亚圣的艰巨任务。而自己就指望靠一个张总，就让儿子上大学，这怎么能行呢？看来还要从头来。

于是，他在城市边缘找了很多天，也没有发现紧邻坟墓的房子出租。后来，老孟终于想明白了：孟母三迁时，孟子还小，现在孟醒已经要初中毕业了，应该相当于孟母二迁的阶段。所以，最好是该找个商场附近的地方住。而且现在都市场经济了，没准孩子有经商天才，能成为一个商界奇才呢。

又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在一个集贸市场、菜市场兼大排档附近找到一套出租小间。尽管面积比原来的那个还小，可就父子俩，也将就够了。更重要的是老孟还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工作：白天从一个车行租辆三轮车当板爷，傍晚在一个大排档当“服务生”。当然年龄是老点了，人家都管他叫“服务爷”。

这样，老孟就有了更多时间看着小孟学习。艰辛的初三结束了。小孟以三分之差与附近一家高中失之交臂。经人指点，老孟才知道这三分是可用钱换的，两万就够了。开始老孟觉得不划算，后来知道别说差三分，就是只差一分，也一样是这价。而且这个学校的教学质量是这个地区最好的，过了这村可就再也没这店了。

想想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如待岗也别待了，干脆买断算了。就将这份送终的老本拿出来，现在就花给儿子吧。他还生怕自己和学生不熟，找了个有头脸的熟人带着，就和儿子三人一起到了学校。没成想将两万元现钞交上后，人家什么都没问，就利索的办了注册登记手续，一切都非常顺利。在办完之后，爷三一起在大排档搓了一顿。用老孟的话说，今天办事这么顺，一定是个好兆头。

等儿子上了高中，老孟才知道这非义务的教育，是要父母不断“尽义务”才行的。于是，就只好每天更早起床，伺候好儿子要吃的早点，盼着有更多的人坐车，每晚也更晚回来，希望看在这张老脸上有几个主顾能多赏几个小费。每天一身酸累回家，就爱着见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儿子也还争气，尽管再也没拿回家什么奖状，也很少看见试卷，可看儿子屋里露出的灯光，老孟心里都暖融融的。

然而，这样的日子还是被一次事故闹的不得不结束了。那一天，老孟正在拉着客人猛蹬，身后一辆汽车一下子抄过来就挡在了他的车把前，他急赶慢赶，紧急刹车，还是一根车把将人家的车划出一道痕。老孟刚想说你开车怎么猛拐啊？声音还没出来，车上下来两大汉就动起了手。

后来警察怎么来的，老孟怎么走的，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病床上，一条腿上缠着夹板了。

到现在老孟也不明白这次事故究竟是怎么回事，反正老孟清楚的记得给了警察三千块，给了医院三千块。眼看着那么厚两摞钱交出去，老孟心疼死了。坚持着一瘸一拐离开医院回家了。这样不仅省了一笔给医院的开销，还可继续给儿子做饭，尽管那绑着夹板的腿实在不大方便。

一个多月过去，老孟的活动范围越来越远。这一天在大排档转圈时，看到一个网吧里好像有小孟的身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老孟不懂电脑，可也听说多少孩子毁在网吧里。强忍着待小孟回家，准备发作。

一顿皮带抽下去，小孟竟然没哭。等老孟累了，小孟开始说了：“说你没文化就是没文化。打累了吧？我告诉你，我在干什么吧。在网吧里我玩的是虚拟货币，虚拟货币是什么，跟你说你也不懂。我帮同学过关积累虚拟货币，他们用钱买我的虚拟货币。从这里我已挣了六百多块。不是我挣的钱，咱们这一个多月，吃什么？早就喝西北风了。”

说到这里，老孟才忽然想起，这一段时间以来，都是小孟买菜买面，很少找他要钱。原来是这么回事。

小孟还说，像你这样的家长，没钱没路子，将来我毕业了也还是没工作。我们班有不少同学都不准备考大学了。我也这样想。我想积攒一些本钱，和同学们开一家电脑配件店。我们会把1g的内存改成2g，吧赛阳的cpu改成酷睿的芯片，把低速的光驱变成高速光驱，那利润可大呢。如果咱们有本金，没准靠这个，就可摆脱穷困，步入小康了。那时候就不用您蹬三轮伺候人了。……

儿子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一脸的兴奋。老孟也没了原来的愤怒。想着让儿子当亚圣是没希望了，能自立生活，也算对得起他妈妈了。于是，尽管没明说，也算默认了。因为，后来他还将自己最后的一摞钱拿出来做了儿子的本金。

又是一年过去，老孟的腿已经好了，可三轮车是不能再蹬了，也就在集贸市场找个活干。不过，儿子也真的是长大了，再也没跟他要过钱，倒是经常送一盒烟什么的。到底生意如何，老孟不清楚，可这点孝心，就让老孟喜欢。

喜欢归喜欢，还是愿意看到儿子经常在身边。三天不见人影，老孟有点着急。找到那个店面，才看见这里已经封了。打听才知道，儿子已经“进去”了，且这一去就是三年。

一气之下老孟旧病复发，竟躺在床上起不来了。那房主天天逼债，老孟就将家里仅有的一些东西不断变卖还账。等到终于熬过冬天，老孟在同事帮助下，找到了一家墓地看门的工作。这里总算再也没有房东逼债，没有吵人的烦恼了。

晚上，老孟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密匝匝的墓地里待着。睡不着的时候，就胡思乱想。这一想，老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叫“孟胡”呢，因为自己实在是糊涂啊。自己这么倒霉，都是自己找的啊：孟母当年从墓地搬到商场，从商场搬到学校。而自己恰好是反着来的，怎么能不倒霉呢？只因自己糊涂，才让儿子也跟着倒霉。

这份迟来的“明白”，能带给老孟什么好运现在换不知道。不知道的还有，三年以后，这不再护体的孟醒，是否能真醒来呢？　

于木鱼宅

2009-7-2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