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就在山间跑动,我们那一代在山里长大的孩子有三种本领:割草、砍柴、掰树枝。我的身材瘦长,又不善于爬树,打柴时便和弟弟合作。弟弟身形敏捷,常攀上树去掰摘枯枝,直至树颠。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洒落在我们身上,兄弟俩就像拴在太阳光线上两只跳动着的猴子。我飞快地拾起弟弟扔在地上的枯枝,等阳光突然流淌一地,我才抬头往上看,这时树叶织成的网已被弟弟撕开一道口子,坠在树颠的弟弟把整棵树已剥成一根光杆,接着我就举起一根又长又细的竹竿,用绑在上面的镰刀钩着旁边的一棵树,全力拉向弟弟,弟弟奋力一抓,灵巧地挂了上去。可是有一次树干太细,被弟弟压成了一张弓,在空中来回摇晃,眼看就要摔下来了。我赶紧举起竹竿去接应,但力量不够。哇哇大哭之际,从背后伸出一双大手,帮我稳住了竹竿。这个人,就是母亲。
母亲是从山上吹来的山风中听到我的哭声之后赶来的,她正在山下的地里劳作。山里的风迅猛快捷,连绵不断,一泻千里。母亲能从风声里准确地分辨出儿女们的声音。她放下手中的活,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上山来,身影飞快地穿过树林,如阳光穿过树林一般美丽。
母亲已习惯于这种山间奔跑,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停顿,因为她对山里的一切太熟悉了,每一条路、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都在她的心里装着,她把自己的一生都挥洒在了这片山里,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一棵树,替儿女们遮风挡雨是她一生义不容辞的职责。
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为了养活三个儿女,母亲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了屋后的这片山,凭借着坚强的毅力,母亲夜以继日,将山上的荒地一锄头一锄头地开垦出来,种上麦子、芝麻、黄豆、花生等作物。每到春天,漫山遍野长满了郁郁葱葱的秧苗,母亲兴奋地在垄间来回奔跑,浇水、施肥、除草。一阵阵山风掠过母亲的耳际,仿佛一首首轻快的歌。
每次上山劳作的时候,母亲总不忘带上儿女们,她不休息我们也不能闲着,砍柴、割草、掰树枝,成了我们每天的必修课。黄昏时分,母亲将柴火捆起来挑在肩上,我们扛着镰刀和竹竿,和母亲一道,穿行山道,腰背挺直,笑迎山风。
到了冬天,拾来的柴火堆在屋前的操坪上像一座小山,母亲便把自己种的麦子、芝麻、花生拿出来,连夜熬制成芝麻糖、花生糖,赶早挑到集市上去卖。几乎每个夜晚,我和弟弟都围坐在灶前,一边喝着甜蜜的糖汁,一边看着母亲用她那双大手灵巧地拉扯着晶莹碧透的糖丝,拉扯着那些艰难的日子。
有一天母亲去了一个很远的集市,我和弟弟早早出发去接她。我们坐在一个山头,焦急地等待母亲。天色渐渐暗下来,母亲仍未出现,我们无奈往回赶。那一晚,母亲半夜始归,她扭伤了一只脚,将一夜黑暗踩在脚下。
母亲逼着儿女们从小在山里劳动,原本是想让我们长大以后扎根山村能自食其力,但却没有如她所愿,弟弟14岁就外出跟人学艺,我也在高中毕业之后离开了家乡,那些本领早已被我们丢失得一干二净,唯有母亲依然守在那片山里忙不停息。但无能走多远,我们都会回去,远远就能望见母亲单薄的身影在山风中摇曳。年幼时我们穿行山间,一心向往外面精彩的世界,成年后我们穿行城市,却总想着故乡那如歌的山风。
耳边仿佛仍听见有山风吹过,母亲的脚步声如鼓如槌,叩击着我们的心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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