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路边,天色已经慢慢变得昏黄。厚重的乌云渐渐铺满了天空,然后就下起雨来。虽然不大,却很清冷。身边没有人,只有从树枝上滴落到身上的很轻很轻的感觉,冰凉,渗透到皮肤。头发被淋湿了,牙齿也在打战。我抹了一下脸上的水雾,转身向另一棵树下面走去。觉得脚下轻飘飘的犹如踩在棉花上。
天,暗下来了。回过头,看路上往来疾驰的车辆。鬼影似的迎面扑来一辆大货车,凄厉尖叫的喇叭声由于多普勒效应而在我身后远去的时候变得低沉如泣。我无动于衷地低头看汽车擦身而过时刮起的旋风卷动的衣角——如果,刚才我向前迈出一步,一切痛苦、抑郁、喜悦、甜蜜、惆怅、迷惘都将不复存在、不复来困扰我——如果是这样,如果可以是这样,但我不能。就像,我尽管不愿意再在这红尘中苦苦思索这许许多多没有答案的问题、却仍然不得不殚精殆神地受尽思索之苦一样;就像,我尽管并不愿意回到那所学校却必须重新走进校园、宛如陷入无边无涯的苦海一样;就像,我尽管曾经拼命地远走天涯到千里之外却,却仍然不得不回到广东一样;就像,当初爱到要逃避、爱到无路可逃却心甘情愿让自己化为灰烬万劫不复一样。我把双手深深地插进衣兜,仰面看灰蒙蒙的天宇,想起了多年前给自己起的别号,狂生,清朝的纳兰性德就曾经自称他是狂生,他说过“德也狂生耳”。但他才华冠世啊,狂得有理。
想起了缘分。缘分是什么呢,至少,是当我还存在时候才对我有意义吧。近来容易生病。人的生命真是很脆弱,一场病就似乎看见死神在招手。这时节,怎么就开始冷啦?夜色中看到在风中摇曳的灯光,似乎自己就是李商隐笔下那个“红楼隔雨相望冷,朱箔飘灯独自归”的夜行者。天黑了,我连朱箔飘灯也没有。
中世纪意大利诗人、《神曲》的作者但丁.阿里盖利,少年时就认识了邻家姑娘贝阿德丽采,青年时更爱上了她,并为她写下了很多诗篇。但她最后嫁给了一个银行家,不久就死去了。从此,贝阿德丽采成了但丁作品中的一个象征性理想人物,神化了的圣女形象。
确实也佩服但丁.阿里盖利,能写出这么多的诗篇。我已经很久没有写诗填词了,不是没时间,而是灵感总在散文上。逐渐的也就懒了。回过头看看自己的作品,并没有像但丁所创造的象征性形象。就如一位朋友所说,我的作品很实在,真情实感。当然这只是他的说法,我文章中的海市蜃楼,自己还是明白的。
有时候我想,如果贝阿德丽采当年没有在青春妙龄的时候就夭折了,但丁会不会耗尽一辈子的时间来怀念她呢?
世情沧桑,人也在变。如果贝阿德丽采不是出嫁后不久就死去,我想她也会变的——其实她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但丁在暗恋着她,又怎么谈得上“变”呢?我们并不知道当年贝阿德丽采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们看到的是,她是在按照该走的路子走下去,如果没有意外,她将从少女到少妇,到中年,最后到老年妇女直至死去。于她自己,是正常地过完了一生;在但丁看来,却是变了。但丁为她创作了无数的诗篇,是她把自己的生命定格在因为早逝所以不变的绚丽青春;如果她当年没有死去,但丁还会这么痴恋她吗?
我这样说,并非认为但丁爱她是因为她的年轻。如果贝阿德丽采正常地过完一生,但丁也许仍然会痴恋她;但如果是这样,她就不再是贝阿德丽采,不再是圣女。但丁没有接受她的变化,却痛苦地接受了她死去的事实,这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坚强也好,无奈也好,但丁最终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贝阿德丽采没能与他终成眷属,而是嫁了别人然后很快死去了。但丁是如何走过这样残酷而痛苦的岁月的呢?他选择了文学,更准确地说,选择了象征性的恋爱方式。这已经超越了风花雪月、镜花水月的自我慰藉,虽然,这跟海市蜃楼是一样的,但本质不同。
记得以前看过泰戈尔的《沉船》,非常痛恨罗梅西,同情汉娜丽尼。现在忽然明白了,罗梅西也有着苦衷,并且这种苦衷,是简直永远无法说出来的。难道罗梅西不爱汉娜丽尼吗?不可能;他愿意离开或者愿意让汉娜丽尼离开吗?更不会。但结果就是这样,汉娜丽尼走了,走得无可挽回;本来她不愿意走,罗梅西也不愿意她走啊。
这就是痛苦,莫可名状的痛苦,没有人愿意看到,却一直在看到它的步步逼近;就像死神的来临。无可躲避,却每天都在躲避。
我们常常说,珍惜缘分,善待爱情。其实,如果不是生离死别,若非永远失去,我们往往不懂得去珍惜,只会对自己最爱的人求全责备。而当永别之后,一切又已经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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