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每个夜晚都来。
还是那么精神。谦谦可掬的笑容,自信的眼神透射一股坚毅,整洁的粉红t恤在灯光中,给人清新而又亲和。如果不是少一条腿,及身材清瘦外,他是个帅气十足的阳光男孩。常来大排档的顾客,都认识这个拄着拐杖唱着歌的男孩。
他望一眼天空中那寥寥几颗影影绰绰的星星,习惯性拧开茶杯,昂首喝水的刹那,凝视了一会街道旁被热蒸气冉冉缠绕着的路灯,柔软动感的光线中,那路灯就象在云雾中穿梭的月亮,隐隐约约,昏黄的幽光反射在他棱角清晰的脸庞间,使他额头上的汗珠,透射出点点晶莹的昏黄。他擦了一下汗,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推着装简陋音响的小车,走了。那小车前悬挂着一个装钱塑料桶,随着他一瘸一跛,也晃晃悠悠。
不多时,他的歌声便从不远处穿过杯碗碰撞的躁杂声款款而来,依旧那么凝炼、浑厚。我在大排档“混迹”多时,几乎每次都能看见他来唱歌,自然对他的歌声感觉既熟悉又亲切。从他的外表看,那条腿是后天人为至残,车祸或者工伤。在这个人人都想削尖脑袋以满足物欲的浮躁年代,对于他一个丧失劳动能力的人,来大排档唱歌,不是为了满足物欲,更不是为了事业,只为自己卑微而无奈的生活。他没有给唱一首歌定价,每次他都唱得动情、认真,丝毫听不出给一元和给十元的歌声有什么区别。几年来,他拖着坚强的身躯摇晃在熙熙攘攘的大排档,不夜城的喧嚷躁杂并未有掩埋他生活的歌声。他很喜欢这里,就象我、包括许多人一样,喜欢这里不夜的生活,喜欢这里浓烈的市井气味;抑或是喜欢这里真实的生活底色。
正值晚间休闲高峰时,这条由步行街组成临时的大排档,热闹非凡,举眼望去,犹如一幅千人宴会的盛大场景。他的歌声由远而近。我静静地等着他,边与几位朋友天南海北地侃着新闻旧事,边喝着令肚皮难受的啤酒。伴随着几丝凉风拂走热浪的刹那,一阵难得的惬意载着他的歌声姗姗而来,但这短暂的惬意又被他的歌声所驱散,那忧伤的曲调象是对生活无奈的悲鸣;那是心灵真切的呼喊,犹如来自灵魂深处的呓语,令人黯然感伤;宛如折翼的小鸟,望着湛蓝的天空,悲伤而无奈地鸣叫。但尽管哀伤,却是他对卑微生活的希冀。
天空转瞬变得无比沉闷,七月的天气,就象某些女人的脾气,说变就变,丝毫不给面子。
望着黑暗的天空,雨前的沉闷促使我独自端起酒杯狠狠喝下,却不见凉爽,到觉得体内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我痛苦地拧着眉宇,迷迷糊糊地望着飞舞炒锅的店老板,他时而用笑成一条缝的眼睛看着爆满的顾客;时不时用锅产在锅里拨拨点点,仿佛是在敲算着斤斤计较的利润。顾客们大口地吃喝着,好象不吃完这一摊子菜肴决不罢嘴。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是那个唱歌的男孩,疲惫的脸色中稍显憔悴。他习惯地环顾一下,便开始他的工作。
他开始给一对情侣唱着爱情的歌曲。印象中,他似乎什么歌都会唱,见座席上什么组合唱什么歌。尽管此时声质有点沙哑,但还是情深意切,使人处在忘我意境中沉缅曾经被陶醉的爱情。他的爱情呢------我试图透过歌声联想他的爱情:我仿佛看见一个美丽的女孩身着嫁纱,搀扶着他蹒跚走向婚殿,然后紧紧相拥,感动的泪水侵湿两张激动的脸庞……
曲终,他朝情侣微笑着说声谢谢,然后,在一个大腹便便、老板模样的人旁边唱起来。许久,那“大腹”从就没看他一眼;指缝间的香烟一根接一根,桌上一包软中华旁边竖着一瓶蓝色经典<名酒>,在灯光下散发出一股幽幽的淡蓝,倒映在“大腹”不屑的眼神里,使他两瞳孔反射出一股恐怖的凶光。这时,大腹旁的小女孩忙给男孩十元钱。大腹挠了挠头,歉意地望着女儿,小女孩生气地望了大腹一眼。显然,这个美丽小女孩,已到了“看见蟑螂不怕不怕啦”的年龄。男孩接过钱,很虔诚地说声谢谢小妹妹。
他拐杖的顶断缠上一层厚厚的絮布,是为了减轻磨擦的疼痛。他拄着拐杖,艰难地挪动脚步。地上的空酒瓶一片狼籍,不时发出呯呯脆响。男孩好不容易摆顺位置,就突然听见有人大叫:“老板,你这里怎么这么多讨饭的啊?还要不要我吃饭?”我心一惊,抬眼望去,是个留着光头的刀疤脸,后颈处纹着两只蝴蝶上,一条硕沉的项链金光闪闪,说话间脸上的刀疤拉得老长,使本身狰狞的面目显得格外丑陋。男孩怔怔地,剑眉紧拧,一脸痛苦的抽缩……他低着头,一拐一瘸走了。
他能承受吗?我轻轻地问自己。
现实的世态,总喜欢嘲讽无奈的人。正常人能挑起一百斤的重量,而残疾人往往连五十斤都无能为力,而现实生活总是这般作弄人,总喜欢把一些正常人都难以承担的重量,专给那些无奈而又无辜的人们。
一阵狂风突然袭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密聚而来,打得人们四处躲藏,店老板手忙脚乱加盖雨篷。我站在街口处四处张望,那个消瘦的身影举着雨伞,拄着拐杖,每前进一步,就用拐杖向前驱赶着装音响的小车,艰难地蹒跚在灯火斓珊处……
-全文完-
▷ 进入心墨何处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