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喜欢宿命,不是我喜欢联想。人生有许多东西也就是怪异。走过了有时就忘记不了。说二十八年,那是因为二十八年前的今天,我走进了党的队伍。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思考问题似乎单纯许多。觉得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社会做点贡献。
记得是我当兵的第二年,好像和儿子现在的年岁一样。有一天我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入党了,要不然在部队锻炼几年,回家怎么给父母交代。于是我就去问当时我的领导,他是政治部主任。我说自己没有入过团,不知道能不能去入党。当时首长打量了我半天,点着一支香烟,抽了好几口才慢慢腾腾的问我党章里边怎么写的。
说实在的,我想入党也就是一念之差,问我党章的内容,我哪里会知道呢。我赶紧去找党章,翻来看,没有发现没有入团就不能入党的条文。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首长,这时首长说话了,既然党章里边有规定,那就可以。
就这样,我连夜晚写了入党申请书。第二天早晨就交到首长手里。那时候我不知道入党还有程序,要是放在今天,我是说什么也不会把入党申请书交给政治部主任的。不过那时的首长和今天的当官的可不一样。他什么也没有说,就收下了我的入党申请书。
过了几天,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好像是个周末的早晨,就在饭堂里,我刚要吃饭,首长就把我喊了过去,当时只说了一句话,说让我从下个月开始就交党费。就这样,我就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预备党员。
后来回到地方,我转正了。再后来我作了个当有关的工作。对当这个概念开始明晰起来。不过几十年下来,有人问我什么时候入党的,我总是不愿意说。我觉得在人生的路上,自己的这个逗点多少有些随意。不过说心里话,因为有了这个名号,好多年来,我还是经常能规范自己的行动。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在社会里生活,毕竟要从社会里获取。
儿子今年高考,成绩还算说得过去。这段时间在我大脑最多的想法就是高考的分数和学校。其他的,说心里话,我是什么都没有再去想。可是到了今天中午,突然儿子学校打来电话,说让儿子马上去学校谈话。当时我心里还纳闷,已经离开学校了,已经好久没有去学校。这会儿叫谈什么话呢。
我通知儿子,看来儿子心里有底。我问是什么事情?儿子做个鬼脸说等回来一定给我个惊喜。大学录取通知书都发了,这会儿还能有什么惊喜呢。我心里这样想,只是嘴上没有说出来。过了大概也就一个多小时吧,儿子哼着周杰伦的那些南腔北调走进来了。看那神情,还好像就是有什么好事。
“能给我什么惊喜?”我冲儿子问。
“我现在和你一样了,也是党员了。不过是预备的,等明年的这个时候就和你完全一样,也是货真价实的党的人了。”儿子入党了!这还真的就是一个惊喜。儿子可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有这样的想法。
“你成为党员了?”我有些不相信。我怎么觉得他还就是个孩子,思想里承装的似乎都是一些幼稚。
“怎么,你二十岁可以入党,我十九岁就不能入党吗?”儿子这会儿忽然真的长大了,似乎真的有了点党员的味道:“为什么我在你的眼里就总长不大呢。其实我现在早就成人了。今天我入党,就是要告诉你们,我也和你们一样,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作为。不要总把我当孩子来看。”儿子看来今天是给我来叫板的。不过在拿到通知书的当口,能成为一名党员,在中国,至少说也算是个不小的喜事。
“看来你是长大了。”我说:“不过我不知道你对当有多少了解,知道我们的党到底都有些什么伟大的地方。”我从事意识形态工作好多年,别的本事没有学到什么,可就是对党还是能说出个一二三来的。
“你想让我了解什么?”儿子这时突然间似乎有些愤怒起来:“怎么,想让我知道李大钊三十六岁走向断头台?还是想让我知道夏明翰的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的豪言壮语?对了,还是想让我知道今天那些不犯事就是党的忠诚战士,犯了事就是党的蛀虫的那些当官的公仆?”儿子一连问了几个让我都有些目不暇接的问题,忽然间我发现,儿子此刻的心理已经超越了当初我的这个年龄时段。
“知道党的历史是应该的。既然你走进了这个组织,就应该为这个组织负责任。”我觉得现在还是应该给儿子好好讲讲,因为在用不了几天他就要去他乡求学深造了。一个人在外毕竟不是和父母在一起。社会留给他的也不知道会都是些什么艰难险阻。
“对组织负责?”儿子瞪大了眼睛:“我从电影和小说里总能看到你说的这样的话。动不动就说组织。可是我不明白,组织到底是什么?组织在人的生命里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说心里话,现在我看不到谁对组织的责任,我倒是看到了组织给许多人带来的好处。我入党没有你想象的那些承诺。我就是要用这种组织的形式来完善人性的美德。如果非要说对什么负责,我想就应该对生命本身负责。”
“你这孩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怎么可以不相信组织呢。”尽管我向来都是以思想解放儿著称,可这会儿听了儿子的一段大论,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年纪轻轻的,怎么思想里会有如此的观点:“你是让社会的现实看得太多了。其实理论不是现实。我们这个党从成立到发展,它的存在还是了不起的。现在你就要走向新的环境,既然已经成为一名预备党员,我觉得你的思想还是应该好好的归队,千万不能这样的去认识问题。”
“我说老爸,你能不能不用你的思想来规范我的行动。在组织里,严格说起来,你我是平等。你可以有你的想法,难道我就不能有我的认识。要我说,今天我们的现实出了那么多的问题,恰恰就是因为总说对组织负责的原因。
“我一直就没有弄明白,在党的范畴里,组织是个怎么样的存在。动不动说要相信组织,可又不知道组织是什么。难道说让大活人去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组织去做事情。”
儿子今天这是怎么啦?记得二十八年前我入党的那个晚上,约上几个战友,买了两只烧鸡,一瓶二锅头,在宿舍里很是庆贺了一番。觉得自己终于成了组织的人。可是今天,儿子怎么会是如此的心态。是二十八年轮回不对?还是二十八年轮回错位?一时间我是真的不敢再往下去想。
“儿子,不管怎么说,能成为党的人说明你进步了,说明你长大了。不过从现在起,你要独立面对社会,所以我想,今后不管做什么,都应该想着自己是个党员。也许这样你才有可能到达自己理想的彼岸。”我几乎用尽了全部的脑细胞,想从大脑中搜寻想要表达的意思。可是实践证明,我是徒劳的。今天的我,除了一种机械,留下的就是无奈了。
“老爸,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既然今天我也成了党的人,所以我想和你交流。”儿子这时怎么会出奇的冷静,怎么会如此的泰然:“你常说,二十八年前你入党的时候是喝酒。可是我今天不想喝酒。我就是觉得现在我们的思维应该有个转变。过去我们把许多真理颠倒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发现儿子不光是能考上大学,似乎在理性的思维领域也开始了自我的航行。
“社会是人类创造的,可是这些年我们总说为社会奋斗终生,可是为什么不说社会给人类带来什么呢?你刚才说要对得起组织,我想问,我们都去对得起组织,那谁来对得起人民呢?难怪社会里有那样的最牛的局长问记者,你是替党说话,还是替民众说话。”儿子这时看起来是不想给我这个做父亲的留一点颜面。句句直刺我心灵的痛点。
“那些人不能代表组织。”我还想抵赖。因为我是实在不愿意让已经存于心中二十八年的梦想让儿子随意的话语给击穿:“你怎么能一叶挡目呢。你要看主流。”这时我已经发现自己说的话语是越来越有些苍白和可怜了。
“哪那些人代表什么呢?”我最怕的就是儿子问我这句话了。可是我没有想到,他还是问了。
“他们……”我想说他们不能代表组织,可是话到嘴边我却没有说出来。因为这时我已经开始害怕起来,怕儿子再问我别的。
“嘿嘿……”儿子也很聪明:“不过你放心,二十八年前你入党,当时十九岁。今天我入党,也是十九岁。你喜欢用轮回,你说这是不是轮回呢?”
“算是二十八年的轮回吧。”我也不知道自己说这话到底是想给儿子说明什么,也许这是轮回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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