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除了将它打碎，又怎么能打得开呢？

——（黎巴嫩）纪伯伦　

我默默地站在窗前，而西风把夕阳的余晖吹进房里，染黄了雪白的墙壁，把我的身影粘在地板上，纹丝不动。

夕阳已经跌落在远山的背后，漫天的金光辉映着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丽；被烤得通红的天幕，仿佛昭示着在遥不可及的天地交合处燃烧着熊熊大火。随着时间的推移，大火熄灭了，黑炭般的天幕上闪耀着数不清数的星光。这时大火的余烬，犹如刚移离火炉的锅底上明灭闪烁的火星。由于大火的熄灭，经历了一天酷暑的大地渐生凉意。

是黄昏了。看，看窗外的太阳慢慢地挪移着位置，像在呆看多少春花秋月风花雪月的故事逐渐陈旧逐渐发黄；听，听秋声如噎若远若近似有还无，像在诉说几许美丽动人的传说不过是子虚乌有无处寻觅。不想吟诵帘卷西风的句子，不想看见菱花镜中的自己。黄昏浸淹了苍茫的原野，无可相依的思绪疲惫不堪地投向夜的怀抱，血色褪尽的嘴唇似乎仍贪婪地磨舔着如花般绚丽似火般热烈的文字；啮木虫般的厌倦在空旷的脑海中恣意吞噬着空虚、肆虐地撕碎所有或喜或悲的冲动直至猝然间一无所有；沾满汗水的笔尖百无聊赖地在白纸上磨磨蹭蹭走了几步后醉步踉跄终于飞身腾空兔起鹘落，稳稳地钉在桌面上冷眼看被掀起的白纸化为片片薄雪。

写给她的信，很短，但我，真的写不出什么了。

“不是追忆逝去的梦境，不是怀念如烟的愁情，但惨淡的迷茫总萦绕在心中，断断续续，延绵不绝。

“于是我日渐憔悴，黯黯无言，而你始终不会知道我早已形容委顿。真的，你不会知道。

“推开小窗，满目萧然。曾在我窗前徘徊的你已离去。在西园中我日日呆立，凝望那黄蜂频扑的秋千索子。欲记下一篇《瘗花铭》，如今却是秋天。

“秋日留给我的记忆，曾是那么温暖与那么平静。高高的天空，远远的夕照，一样的寥落旷远雾沉沉的原野，而我俩曾携手同行，不曾哭泣。

“明月如霜的长夜，我独倚雕栏，却愿意走向无限的寂寞与孤独，只因，有了你。

“今夜落寞的月光，照亮了我脸上干涩的泪痕，也照着你，也照着你么？”

静倚西窗，无烛可剪；枯叶漫天狂舞，阶前满地狼藉，仿佛在告诉我秋天的步步逼近。异彩纷呈幻梦般的季节行将过去，岁月的嬗变在无声地阐述一个铁一般的规律，不可更改。

月亮如期而至。晚上来了，她就显得格外的明亮，亮得有点惨白。很快就是中秋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事实上中秋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正逢秋高气爽，天清空凉，所以那月儿更妩媚而已。只要不出门，不去看她，把最亮的灯打开，将月光掩盖了，然后做些无聊的事情——譬如看看书练练字之类，不久可以不伤心了吗？世人偏不懂得这样做，偏要到月光下去寻寻觅觅、悲悲切切。

我在镜子前坐下，看着自己。这段时间我很喜欢照镜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灯光很暗，镜子里的我更显得愁眉深锁。听说人的眉间有一团“气”，可以看出人的命运际遇，可惜我不会看。三国时有一个叫管辂的人就会看，他曾直言十九岁的赵颜三日内必死，因他眉间有死气。周易真的这么神奇吗？能追溯过去预知未来吗？如果管辂还在，我很想问他一件事。

想起了长谷川辰之助的《面影》，以及里面的主人公小野哲也。我在想有一天我会不会也变成他，逃到异国他乡去，不知所终。说实在，很喜欢小夜子的性格，直接，大胆，泼辣，蔑视世俗。但这种偏爱，是不是折射出自己的某种私心呢？我不知道。

我在凝视，凝视最遥远的地方有闪烁的霓虹，光怪陆离。曾有一幅画面令我难以忘怀的，在湛江时，某一个夜晚，我走过街边，看到一条霓虹彩灯掉落下来，又被大风刮起，在空中拖曳着摇摆着闪动着妖冶的光，疯狂地，向我张牙舞爪。

我在聆听，聆听最飘拂不定的音乐，极遥远而又极近的、极凄美而又极细微的，像来自灵魂深处的诉说。就如那首《放生》。我想起来与她相守的那个晚上，也是在反反复复的听这支歌。很冷的曲调。

当音乐戛然而止，我俩默默地伫立着。此时此刻，时间仿佛停下了它无情的脚步，天地万物也像在一瞬间被完全凝固。在极度的寂静中对望着，我俩就像看不见对方，眼眸里燃烧着黑色的火焰。就像在冰天雪地中相拥，在阴森可怖无路可退的原始森林深处对伫。身边已没有任何人，活着的希望如风中若灭若明的弱烛。离我们最近的可逃生的地方也在千里之外，遥不可及。绝望的阴影在头顶弥漫，死神冰冷的呼吸已喷在我俩的脸上。

真的又要到秋天了吗。

花开花落，梦来梦往；潮涨潮退，缘起缘灭。尘愿难遂，尘缘难逐；弱水三千，怎取一瓢。

深夜，雨声很寥落。并非没有睡意，却强忍着困倦独自守候长夜。在等待着什么呢，等待命运逼着我坚强起来？

亲爱的，您离我好远。

棠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

附：“棠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是上古的一首诗歌，出处已不可考。意思是：“棠棣的花儿啊，摇动着先开后合；岂是不思念你，只是与你相隔太遥远了啊。”棠棣是一种传说中的花儿，先开后合。孔子在《易传》中曾提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