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江专家志之三
辗转德江风里行雨中走两袖清风积劳成疾归西去;
振兴农业不图名不为利一生严谨鞠躬尽瘁唤难回。
张羽奉老师为你撰写的这副挽联,在你花圈林立、哀乐低回、哭声悲切的灵堂,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都说这就是你一生真实的写照。
侯德明在《贵州日报》头版头条发表的《一位农艺师的不归路》, 张勇在《贵州党风廉政》发表的《田野作证》,对你一生奋斗的业绩进行了详尽的记述和评价。
面对这些“大山”,凭我的能力,知道难以翻越。但我还是要“醉后添杯”、“画蛇添足”,因为许多人都说:在德江农业科技人员中,“讲实干还是要数吴文贵。”我们这个时代,还需要很多实干的人。
1956年9月,20岁的你告别生养你的父母,告别从此称为故乡的广西上林县,报考了贵州遵义高等农业专科学校。你和许多同龄人一样,在“支援云贵高原”的口号声中,决定扎根这“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的地方。后来你有许多次可以选择回乡的机会,但你放弃了,用一生兑现着分配到德江时第一本笔记扉页上的誓言:“我要把智慧、执着、热爱植根于农业科技这块土壤里;我要象种子那样,在德江的田野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你分到农科所不久,去了不通公路人多地少海拔低热量高水稻品种差的潮砥区,名义是分到农技站,但在1962年至1974年间,大多时间在辖区公社中的大队或生产队蹲点,一蹲就是数月甚至数年。你教书的妻子李国英,只有随你时常搬迁,好在只有两床棉被和简单的厨具,无需请人帮忙。
在你蹲过点的地方,最使你着急的,不是起早摸黑、日晒雨淋的辛苦,而是以下一些障碍:一是文化水平低下,八十年代前,找一个初中生比如今找一个本科生还难;二是思想观念落后,尽管磨破了嘴皮跑断了腿,“我种了一辈子的田,还要你个崽崽来教!”“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吃的盐比你嚼的饭多!”这些话在半开玩笑半认真中常常使你难堪又难过;三是商品意识淡薄,“种田为糊口、“养猪为过年”、“养鸡换点盐巴钱”的小农经济思想,一直延续到九十年代初才有所改变;四是试验难推广更难,培训时自以为是的人,胡乱种植,胡乱施肥,出了问题“不找你吴文贵找谁?”。
面对这些,你只有一个办法:试验与示范。在小溪,在楠木,你试验棉花,亩产75公斤;试验双季稻,两季亩产达到了830公斤。这些在当时已是奇迹。1966年,你从广东台山县调进1万公斤“三矮”良种,其中在长堡公社示范1100亩,因其根系发达,生育期短,适宜密植,躲过了当年的大旱,也获得了意想不到的丰收。你这“一炮打响”,不但提高了你的知名度,减小了推广农技的难度,也敲响了高杆稻在全县的“丧钟”。
1974年你调到良种场,常与工人们争农具。一天清晨,工人们喊“水耙被偷了”,你站在自己的试验田里高声回答:“水耙在这里,我快耘完了。”虚惊一场的工人们,看到满身泥浆的你笑了起来。后来,以你为主从150多个水稻品种试验示范中筛选出的“珍珠矮11号”等良种在全县推广,初步形成了适合德江土地栽培的良种群;你主持的水稻“三系”制种,平均亩产创造了德江历史最高纪录。你调任煎茶区农技站负责人后,依然为县里引进水稻优良品种奔波,其中“桂朝2号”后来成了德江水稻的“当家”品种,时间长达15年;你在川岩、复兴、明溪等示范推广的杂交水稻、杂交油菜,为当地乃至全县农民增收,立下了汗马功劳。
1984年4月,符合“四化”条件的你任了县科委主任。当了“官”的你还是爱往乡下跑,农民干什么你干什么,农民吃什么你吃什么,他们说你犁田铧土、打耙薅秧“还是样样都拿得起,放得下”,没有一点官架子。 你是没有官架子,所以不几年,被降为副职,“连环都没有上”(未保留正科级待遇),也因任职,你不能报评高级农艺师。是不是你有什么问题?可你身后却是一串串耀眼的光环:1988年,全省民族团结进步先进个人;1989年受到省支援乡企领导小组表彰;1990年,铜仁地区优秀共[chan*]党员;1993年,中共贵州省委第七届代表大会代表;1994年,贵州省政府特殊津贴享受者;1988年,退休两年的你被评为省科委系统先进个人……对人们的疑惑,最好的解释还是那句官话:“共[chan*]党的干部能上能下”。你确实能上能下,还是和往日一样,顶着烈日上山,披着风雨下田。继续背不知背坏了多少的蓑衣,继续戴不知戴坏了多少的斗笠,继续穿不知穿坏了多少的草鞋,继续挎不知挎坏了多少的挎包。挎包里装着的,还是除了资料、笔记,就是常为蹲点农民带回的种子、农药或肥皂、盐巴之类的东西。皮肤上太阳留下的鱼鳞状斑纹更密了,宽大的头上头发更为稀疏了。
你从数十年的日记、农情观测记录中,提炼出大量的科技论文、可行性研究报告、调查报告等,许多意见和建议得到县委、县政府的重视和采纳,并付诸实施;由你主持研究实施的科技项目,数十次获得省地科技奖励。你和谭长喜编写的《人工栽培天麻技术》,近20年了,人们还在应用。
组织对你满意,“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农民朋友也对你满意。
——在楠木蹲点的6年多,没有通公路,进城常常和农民一道挑肥料回去,挑到蹲点的地方,多是30公里以上。在川岩蹲点,常为农民朋友带谷种、农药、薄膜,钱多由你先垫支,往往要等到谷子出来卖米归还;有的赊欠数年,去问时因灾生病家贫如洗“不好开口”,只好不了了之。曾在明溪玉家桥蹲点时认识的李朝华,生病来县城找到你,你借钱给他,带他去医院找医生,留他在家里吃住了一个星期,直到治愈回家。
——1981年初夏,煎茶街上一陈姓农民田中的秧苗出现枯黄萎缩,施肥洒药都不见效,他只好上门请你去看看。你一看就说:“肥施多了,放水晒田之后重灌。”不几天那秧苗重现生机。你笑着问:“你说我那句话管多少钱?平时培训讲课你们不爱参加,参加也不爱听。”对方也笑着说:“来来来,你那句话管这一支向阳花(烟)。”
……
你妻子认为,你是一个优秀的科技工作者,优秀的共[chan*]党员,农民的好朋友,但不是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
1984年9月,你87岁高龄的母亲病危,5次电报才将你催促上路,回老家还没有妻子次数多的你,去探望久别的老人就如点火一般,又匆匆赶了回来,不久,那边传来母亲逝世的噩耗。此时正是收集水稻种子相关资料的最佳时节,你只有放弃为母奔丧,面对家乡泪雨纷飞,长跪不起……
1982年8月,你奔波在川岩的试验田,及时观察水稻最后阶段的生长。此时你怀孕的妻子肚痛难忍,想到可能是早产,面对下乡半月不回的你,只好独自到思南县的弟弟家生小孩,9个月零4天的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医生说,是此前背40多斤的海椒从地上站起来瞬间,胎儿宫内窘迫窒息死亡。你悲伤中的妻子需要你的安慰和护理,三番五次带信才将你喊了去,去了不两天又回到了试验田里。你们1967年结婚,你妻子1975年发生过一次流产,此后再没有怀过,孩子对于人到中年的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更使你妻子生气的,是20天后回来你把钥匙交给单位的小汪又到川岩的田里去了,等到晚上看第二场电影归来的小汪将钥匙交给你妻子时,她已在地上坐了很久,风吹了很久,从此落下了全身疼痛的后遗症。你这年虽然被评为全省科普先进工作者,但对你妻子却欠下了一份永久的情债。
1985年7月,你们现在唯一的儿子只有1岁多,跌倒在地上喊妈妈,他要起来;此时你妻子全身疼痛,睡在床上也起不来。清晨你就下乡了,对病从来就主张“忍”的你,认为没有什么。当你晚上赶回来时,你儿子发高烧,急忙抱着跑到医院,医生一量体温,40度多,问你:“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面对有些抽搐的儿子,你流下了眼泪……孩子上小学了,妻子喊你辅导,你笑着对她说:“读小学、初中由你负责,上高中、大学由我负责。”她知道,吃饭都没有时间的你,承诺不可靠;但还是没想到,儿子读高中大学真的得由她一人负责到底了。
艰苦的环境和繁重的工作,使你总觉得胸口有些郁闷。1969年在省城开会时,被你的同学拉去顺便查了心电图,就说你有风湿性 心脏病,劝你“少下乡,少下田,少打湿衣服,少穿解放鞋……”你几十年的行为,是将老同学的话当了耳边风。你妻子也劝你:“你不顾我们母子,你总得顾顾自己吧!”你说:“我是学农的,不往乡下跑往哪里跑?坐在家里又闷得慌。”加上后来的饱一餐饿一顿,生一碗冷一钵,又增加了胃溃疡。心脏病发作时,全身浮仲;胃溃疡痛起来,满头冷汗。就是如此也不去“耽搁时间”的医院,妻子只好请医生到家为你输液。输着液的你,也常常坐到写字台前写那些论文、建议、报告,更不要说平常写到“深更半夜”或者“深更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坐到写字台前了……
1992年底,你到帮乡扶贫点高山乡先锋村丈量烤烟面积,一去是20多天,全身浮肿,回来吃了两副中药,稍好一点又上了山。去动员那里的农民,将陡坡上的土退耕下来栽种经济林木,向人家一项一项地算,说比种粮食划算多了。
1996年8月,退休的你放弃广西北海一家蔬菜公司的高薪聘请,却答应协助单位完成没有报酬的科研项目,写那些没完没了的科研报告。次年11月,高山乡魔芋基地的负责人何兰权请你去任技术负责人,报酬是“有效益了会考虑”。你爽快地答应了。于是上山搜集种植资料,连夜编写技术要点,外出考察选购种子,一忙就是几个月。1998年4月9日,你不顾妻子的劝告,拖着病体又走进了牵肠挂肚的基地。白天在田间地头示范,晚上为群众讲授技术。你常说:光靠个人的力量能办多少事呢?给人以鱼不如授之以网,关键是“技术人员不能断档”。魔芋消毒时,你用手在硫酸铜溶液中反复搓揉。时间一长,群众看见你浸泡过的手掌裂开了一道道血痕。你对不忍心的群众说,这样能提高成活率。就这样,你在山上整整忙碌了一周。
4月15日下午5时,你头冒汗珠,病痛加剧,在好心人们的劝说下,搭一辆便车返回……你伴随夜色回到县城,疲惫不堪地拖着双腿,吃力地打开房门,忽然倒在了门槛上……没有住过一天院的你,没有与妻儿说上一句话的你,就这样离开了人间。
当你去世的消息传开,城里的干部职工赶来了,你那些“泥腿子”朋友从四面八方赶来了;你长期蹲点的明溪群众,闻讯包租了两台汽车赶来。地区科技局副局长陈达新代表单位从270公里外的铜仁赶来。只是享受副科级待遇的你,由副县长任了治丧委员会主任,代理县长王评也在那里为你送行。
2003·6·22·凌晨3时 香树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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