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一家五口人突然回到老家，特别是在这酷暑的季节里。开始我是感到意外，可当我知道姑父已经患肺癌到了晚期，双目几乎已经失明。我的心紧紧的收在了一起。昨天陪着姑妈一家人在家乡的名胜古迹游览了一天。开始还没有觉得什么，可到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我才发现，全身肌肉已经开始有些痉挛了。

姑妈在家排行最小，今年才六十一岁。姑父也才六十三岁。退休不过两三年。按说两个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他也该享享清福了。可随料竟然患上这万劫不复的病症，一切似乎都已经不能挽回了。他们一家人这次回来大概也是为了满足姑父的心愿，在家乡的土地上再走走。

早晨起来吃饭的时候，父亲说他想看看姑父。开始一家人不同意，觉得父亲如果太刻意，会对姑父的病情有影响的。可是父亲执意不肯。其实我知道，父亲是丢心不下姑妈，觉得在人生的路上突然间姑妈就要变的孤单，所以心里一直不好受。

父亲是家里的老大。姑妈回来也没有惊动他，所以是住在叔父家里。父亲这样坚持，我也只好去安排了。和叔父联系，然后把父亲母亲送到叔父家。好在距离很近，就在一条街道上。把父母送到叔父家门口，我没有进去。当时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心情，反正总是不愿在那样的场合再见面。

我回到家，心里觉得从未有过的空荡。所以就打开电视机，好在都是广告，大脑也用不着去跟着思考。可是突然叔父打来电话说，让我把父亲叫回去。因为他上了年纪，在家里总是说一些和生命有关的话题，他怕姑父受不了。

我赶紧给父亲打电话，原想叫他回来很容易。可谁料拨通电话，我说明意思，父亲竟然没有给我好气。不知道他说了一句什么，就把电话给挂掉了。一直到了快中午的时候，父母回来了。父亲看我躺在沙发上，就对我说：“中午和你姑妈一家吃个饭，你去饭店准备一下。”

“这样不好吧。”我坐起来说：“平日怎么样都可以，可现在我怕……”还没有等我说完，父亲就打断了我的话。

“一定要吃饭，也许你姑父和我们是最后一次在饭桌上吃饭了。”父亲看去似乎有些伤感：“人这一生总要了断的。我也都七十八岁了，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你去安排吧。把全家人都叫上。”

就这样，我赶紧预定饭店和雅间。到了中午十二点多一点，我们就都开始去了饭店。开始我打算就开一桌餐，可没想到一下子来了快二十个人，我只好开了两个雅间。父母叔父姑妈一家坐在一起。我和其他的晚辈坐在一起。就可样开始吃饭了。

表弟就坐在我的身边。这会儿环境允许我多问点信息：“你们是怎么搞的，能把病耽搁到现在。”

“没有点感觉呀！”表弟也觉得委屈：“去年他一直不舒服，当时我们都以为是糖尿病引起的问题。特别是视力不好，我们以为是视网膜病变。直到今年六月初，去看眼睛，大夫才发现病已经很不好了。而且已经转移到了头部。”

“现在就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其实我也是生在医生世家，这样的问话本来就是多余的。只是这阵子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

“大夫说只能保守治疗了。”表弟说到这里眼圈已经发红，饭都吃不下去了。当时饭桌上的其他人看去心情也都不好。

“好了，不说了，吃饭吧。”我不想让这种气氛在延续下去，所以就另寻了一个话题：“回去怎么治疗呢？”

“现在用伽马刀进行治疗。开始是肺部，大夫说还有效果。从下周一开始对头部也进行伽马刀治疗，但愿能有好的疗效。”表弟这么说，其实我也就这样跟着听。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其实谁的心里都明白。

中间我去过那边的雅间，问他们还需要什么不需要。看到桌上的饭菜剩的很多，所以我也就没敢再说什么。就在我刚退出来一会儿，姑妈和姑父来我们坐的包间。这时我发现姑父已经几乎看不到什么了，他是在姑妈的搀扶下才走进来的。

姑父走进来就喊着我儿子的名字。其实儿子就坐在靠门的地方。儿子这时赶紧站起来叫着姑父，姑父总算抓到了儿子的手：“豆豆，老姑父眼睛不行了，看不见你。听说你今年考上大学了，不容易啊！我和你姑奶也没有什么送你的。给你点钱，自己看着买点什么吧。”儿子推辞不要，就在这时，姑父突然哭了，热泪满面……

“姑父，你不用难过。”我赶紧站起来走过去：“眼睛看不见是暂时的，治疗一段时间就会好的。”我知道自己说的全是骗人的鬼话，也知道这时姑父什么都知道。这个时候我才终于发现，面对生命最终的时候，语言竟是那么的苍白无力，那么的令人不堪回首。

“到了学校好好学习。”姑父没有接我的话，只是对我儿子在说：“姑爷看不到你的样子，可是能想起来的。”

这时大家都站起来了，可是都沉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姑妈心细，他赶紧把姑父叫走了。这时我看到表弟还有他媳妇已经哭得和个泪人似的。桌子上的菜肴还在不停的上着。可大家已经去全然都没有了胃口。

“好了，大家吃饭。”我看这样下去不行，于是说：“大家不能这样。姑父有病，大家要让他开心，这对他有好处。再说了，现在的医疗技术那么发达，什么奇迹不可能发生呢。我想，只要努力，就会有奇迹发生的。”

大家静静的听我说，其实谁的心里都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大概这就是人们对生命最后的期盼。草草吃完饭，我们送着姑妈一家人去了叔父家。原说他们就直接回咸阳。可是正赶上天气太热，所以说在叔父家待上一会儿，等到下午天能凉快点再出发。

我回到家，这时妻子收拾东西，看我走进来就说：“咱们家还有各种各样的豆子，还有荞麦面，要不你一会儿送到叔父家，给姑妈他们带着。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我换了一身衣服，提上妻子准备东西就出了家门。临走妻子说天太热，让我坐的士去。路程最大也就四百米。

我没有坐车，径直走到了叔父家。姑妈看见我就说：“刚才不是说你不用过来了，这么热的天，你身体也不好。”

“我来送点荞面和豆子。”我说：“姑父的病抓紧给治疗。不过你也要保养好身体。好在表弟他们还不错。我想……”

“好了，你不用安慰姑妈，我什么都知道。尽管他们不说，其实和说了没有什么两样。”姑妈说着已经开始流泪了：“你姑父可怜，一生兢兢业业，很辛苦。当年全家就他一个人挣工资，要养活全家，很不容易。现在刚经济好了一些，谁想他……。老天爷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我无语。姑妈接着说：“回去告诉你爸爸，让他别往心里去。其实昨天晚上你姑父已经告诉我了，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姑父和你一样，也曾经是军人，平日里就很坚强，现在他也从不给人留下懦弱的表现。”姑妈正在说，可能在里屋的姑父听见了，也是大声喊着我的名字，让我进去：“你姑父叫你呢，你去看看他吧。”

走到姑父躺着的床边，姑父伸出手，我抓住他已经枯瘦如柴的手：“姑父，我在这里。”这时他的眼睛已经几乎看不见东西了。

“我没有想到会得这样的病。”姑父开始说话了，尽管我能感觉出来他已经说话很费力气，可他正如姑妈说的那样，还是想努力的给我留下一个坚强的形象：“我没有几天活头了。其他的我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就是放不下你姑妈。她跟着我也遭受了不少辛苦。我这一走，她连工资都没有，我……”

“你放心吧。”我说：“表弟他们很好的，你现在就安心养病，不要再去想那么多的事情了。”

“你不懂，你姑妈……”姑父刚要往下说，姑妈进来了，说车子已经开到大门口了，现在太阳也快要落山了，可以走了。我帮忙扶起姑父，一起走到车前。两个表弟这时也把车子里边收拾好了。姑父坐上车，突然回过头拉住我的手说：“儿子上学的事情安排好了，一定要给我打个电话。”

“等通知书来了，我就去看你和姑妈。你回去好好养病。”我说：“姑妈，你也保重，别太辛苦了，有什么事情就让表弟他们去做。”我这时不想让姑父和姑妈再说什么。所以就想不停的说。表弟大概感觉出来了，于是发动车子，我以离开车窗，车子就开动了……

姑妈还在挥手。姑父也把手伸出车窗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