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有一簇芭蕉。碧绿,油亮。
修长宽大的叶片,在温热的风里舞动,就像是迎着夏日的骄阳,伸展的无数面挑战的旗。
粗壮的树干,就那么倔强地直直地插入黑色的泥土里,一点,一点,忘情地向上伸长。
一共五株,肩并肩排列,根连根地拥抱成一团,向周边辐射开去,与那几幢房屋争抢着蓝色的天空。
蕉旁有株遒劲的樟,浓密,荫厚。
每逢夏日来临,蝉就捷足先登,或隐入蕉叶深处,或栖于樟枝桠间,筑巢繁衍,比睦为邻。
虚弱的体格,使我最经不得夏。
春刚过,诚惶诚恐中,夏已步履翩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几幢阻挡我视线的房子,突然间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每当清晨我一推窗,眼前呈现的便是一堵绿色的墙。
宽深的蕉,高大的樟,结成的网。
密密匝匝的绿,俨然失控的碧浪,顷刻间排山倒海而来,猝不及防,转瞬间将我整个淹没在无声的绿海中。
有了这片海,从此我便有了防卫躁热和抵挡骚动的最好屏障。
看!今晨无风,天气异常地闷热。
那些个骄横成性的知了,早早地攀上了古樟的高枝,肆无忌惮地卖弄起它们的喉咙。它们的歌声高亢激越而持久,相互竞赛似的无限拉扯延伸,不厌其烦地穿透着每一树的枝叶缝隙,誓要将盛夏的信息,传递给世间的每个成员。
这个时候,除了静心聆听,是别无选择的。
蝉的歌唱也许真是豪无韵味的。
但似乎它所尽的一切努力,却并不是想要为谁精心演绎任意一种可以悦人的音律。这一点从它不管烈日当空,还是灰暗闷热,亦或是白天或黑夜里它的豪不懈怠永不变奏的强音分明可见。谁想要从它这里获得愉悦,都是徒劳的。
我就觉得,它无为的无休止的歌唱,只是为了证实这个世界并没有完全的沉寂罢了。
因为世人皆知:春天是富有诱人的风情柔韵的,但,春太匆忙,不属于蝉;秋天,是充满缠绵的离情别绪的,但,秋过于苍凉,蝉丝毫也不向往。
高傲的蝉,只在夏的身旁驻足停留,以卷怠的蔫叶为武,以骄奢的阳光为伴。
眼下的情形,除了这棵傲人的芭蕉,除了躲在窗里摆着各种舒适的姿态,兴味盎然地作欣赏状的人们外,便只剩下了这自由高唱的蝉。
不难想象,在这个被热火焚烧得有些变形的世界里,谁还能有多余的精力,去做毫无意义的独白和空想呢?于是蜷缩在冰凉的冷气房里,盏一杯冰凉的果饮,以消磨那些纯属无奈的光阴,便成了最好最唯一的选择。
而这芭蕉,这蝉不然。
这蕉楞是要将它的身子尽情地舒展开来,以胜利者的姿态,从容地立在夏的对面。而且,还要独裁者似的,从不经过我的允许,就生生地堵满了我的窗前。只留给我一点点班驳的小孔,供我呼吸。而我除了自嘲似的愤怒,向他人表达了我的屈辱之外,我只能用嘴紧贴着窗,尽情地呼吸,恨不能将这一整片绿吞进独里,吸进肺里,灌注入我的灵魂深处。
而这可恶的蝉呢?除了独居高高的枝头放纵地啸叫,有时竟然悄无声息地藏身在我的窗檐下,将它枯燥单调的哨音,钻破了我的酣梦,一路撵着我回奔,也不管黑夜还是黎明。每一次都害得我筋疲力尽。
闲暇时我也曾闭窗静想,人生处境万般,我到底要如何选择?正如这夏,我是要以蕉的绿意去迎击生活的磨折,还是要以蝉的痴狂去歌唱生命永恒的信念?
至今没有答案。但却由此令我无限敬慕起这蝉来。
蝉是以它的无畏完美了它的尊严,我想。
它可以以任意的身份和姿态纵情宣泄,它可以是一种火热跟热火的比拼,一种激情跟激情的对撞,甚至是一种以耗尽生命为代价的毫无意义的自戕。但,不管怎样,它的行动却并不缺乏勇者的悲壮。起码在以逃避为主题的弱者的眼里,它是可敬的。
值得敬畏的当然还有那烈日下的蕉。
当一贯被人们尊崇为天的界面,熊熊地燃烧起可怕的火云的时候,一切弱势的伪装都将被无情地焚毁。而只有强者的立场和意志,才会在这种残酷的考验中得以更清晰更分明地昭示。如此看来,蕉,诚属当之无愧的夏之骄子!
只是我,纵然突然醒悟,也还只是蜗居斗室之内,空作扼腕击节之状。若真要拔步出户,则恐非三五步所能事成的。
所以,痛苦,定然在所难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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