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按县教委要求,小学期末考试分三天进行。27日是六年级考试,29日是一、二年级考试,30日是三、四、五年级考试。考试要求很严,要各镇中心校派一名巡视员到各村完校去巡考,各村完校之间还要互派一名老师交换巡视,试卷必须带回中心校统一改。我被中心校派到板桥村校巡考。板桥村校我很熟悉,就在大山顶上,我们镇所在地的海拔只有200多米,而板桥村校的海拔是900多米,但路并不远,而且有一条乡村公路,骑摩托只需一个半小时就能赶到,当天能返回。28日下午,我领好考卷,与板桥的张校长联系好,第二天早上七点准时出发。
不料在29日凌晨一点左右就下起了大雨,直到早上六点,雨还不见停。我六点起床,看看天,知道不能骑车了,便开始作最坏的打算:把两天的试卷都用塑料袋装好,穿上一双登山鞋,带上雨伞,准备徒步赶往板桥——如果六点半出发,抄近道,在九点前是能够到达学校的。正在这时,张校长来电话,说已经联系了一辆长安车,七点出发。我们汇合后,胡乱拔拉几口饭,七点时,出发了。
司机是镇上最有名气的冯师傅,有二十多年的驾龄,擅长跑险路。说实话,要是其他司机去,我们都不放心,因为到板桥的路太险了。车上有张校长,有板桥村校负责教学的周主任,有村校派到板桥巡考的夏老师,另有一位板桥村校的冉老师。出发不过十来分钟,雨骤然大起来。张校长,这位二十来岁的小伙,掏出手机打电话。只听他拔通电话后大声说:“曾老师吗?你马上到河沟边去守着!那儿太危险,不能让学生随便过!你一定要守住,不能让一个学生出问题!”搁电话后马上又拔通一个电话:“谢老师吗?你马上通知所有在河沟那边的学生家长!告诉家长,不能让学生单独上学!一家一家通知,不能漏!要快!话费的问题以后解决!”曾老师和谢老师我都认识,已经年近五旬,两个都住在学校,长年坚守在那儿。这么大的雨,他们吃得消吗?我正在沉思,张校长又拔通了电话:“王老师吗?你守在学校,每到一个学生,你要看好,不要让他们乱跑,注意安全!”哦,这王老师三十多岁,在板桥好几年了,是一个只有一只手臂的坚强的女老师。
张校长一脸沉重,盯着车窗外。此时,雨更加肆虐,唰唰的雨声压过了发动机的轰鸣声,一颗颗豆大的雨砸在挡风玻璃上,水花四溅,雨刮器疯狂地来回扫荡,仍然无济于事,玻璃上的水成片往下流。我们的视线只有十来米了,但冯师傅沉着操纵,车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左摇右摆,拼命前进。车到了闻名的“老鹰嘴”山脚了,这是一座险峻的大山,坡度至少在60度以上,一条与长安车差不多宽的陡峭的村道蜿蜒直向山顶。
此时,公路已经成为一条河:路面全是浑黄的泥水咆哮着,根本看不到路面,师傅只是凭着感觉驾驶,不能停下来查看,因为沿途有好几处已经在形成泥石流,有一处一半的路已经被掩埋,差点就过不去了;陡峭的山崖上还在掉危石,在经过那危岩下时,冯师傅更是拼了命往前冲。但在一处陡坡时,车还是不幸熄火了。我们不得不下来推车,刚下车,狂暴的雨扑面而来,我们连眼都睁不开,全身在一瞬间湿了个透。还好,车在那儿来回努力了四五次,终于爬了上去……等我们赶到学校,已是八点四十分,离规定的考试时间只有二十分钟。冯师傅等我们下了车,掉头便走,他说要赶快,迟了路就可能被阻断,他就回不去了——他这一走,断了我当天回家的念头。
一到学校,张校长马上清点学生,周主任马上准备考试。谢老师和王老师说,现在到校的学生不多,由于洪水冲倒了电杆,这一带停电了,学校的电话是无绳电话,必须有电才能打,他们只好用手机通知家长,但有些家长没联系上,手机没电了。我们马上掏出手机一起打,很快又有一部手机没电了,但终于通知了所有家长。曾老师还在河沟边守着。我们到教室一看,一年级应到19人,现在只有11人;二年级应到23人,现在只有12人。请示中心校,决定还是按时考试。
等考试开始后,我才发现,在这900多米的高山上,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可真不是滋味,但一看每个人都如此,也只能忍着。再看一看教室里的孩子们,也都和我们一样穿着还在滴水的衣服!但他们毫不在乎,静静地在考试。
考试开始20分钟后,曾老师回来了,连头发都流着水,裤子挽到大腿,穿着一双拖鞋,猛一看,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说,所有到河沟边的孩子都回家了,没来的都通知家长了。
在考试还有20分钟结束的时候,有两个一年级的家长背着孩子来了,怎么办?我们商量一下,让他们进了考场,延长时间给他们考试。
这时雨停了,抬眼望山,青山如洗,一片苍翠,云雾飘荡,恍如世外。但我的心中无法产生诗意的冲动。望着眼前的老师和学生,我的心中只有沉重。
第二堂考数学,我们再一次清点了人数,一年级差5人,二年差5人。等考试结束,封好试卷,已是12点多了。我们顾不上吃饭,赶到河沟边去送学生。等到了河沟边,才发现早上如猛虎般的河水已退了个干干净净。现在看去,那里只是一条平常的村道路,一小股清清的水在缓缓流动。但从两边的痕迹可知,早上这一地段至少有将近一米高的水浪顺着路道狂卷,别说一二年级的小孩,就是大人也不敢轻易一试。
回到食堂吃饭。食堂和厨房都不大,但很清洁。我了解到,这食堂是去年才办成的。以前老师们没食堂,只好在近处的农民那儿吃饭,农家什么时候煮好,他们就什么时候吃。而且东一家西一家,饱一顿饿一顿的。上级不给办食堂的经费,老师们自己想了很多办法,请了好几个饮事员,都因待遇问题离开了。现在的饮事员是曾老师的妻子,一个近50岁的女人,为照顾曾老师,从大山下来到这里。学校每月只给她500元工资,她为全校100多个学生和12个老师煮午饭,还要为老师们煮早餐。她煮的饭菜可口,也很讲究卫生。休息的时候,她还要到山上去捡拾柴草,砍些竹梢为学校扎扫把,是个闲不住的人。她让老师们在这儿有了家的感觉。
吃了饭,张校长去为我和夏老师落实晚上的住宿问题。我这才知道,老师们在这儿并没有宿舍,都是靠租房住。曾老师和谢老师租的是村活动室的房子,每家只有不足十平米的一间房,两家在过道上用几块木板搭了个台子作为煮饭的地方。村活动室有四间这样的房子,张校长和另一位老师原来租用着,但近来村上要用房子,让他们都搬出去。张校长和那个老师搬走了,曾老师和谢老师因为妻子在一起,农民不愿租房子给他们,现正发愁呢。其余的老师都是在农民那儿租的房,分散在四处。室内极其简陋,除了一间床睡觉,别无他物。就是这样的房也不好租,农民们想收回了,就得赶紧想法去其他地方联系,实在联系不上,就只能两个人挤在一起睡。
到了黄昏时,电还是没来,也不可能来了。我们便早早吃了饭,聚在村活动室里,点着一支不长的蜡烛(唯一的一支)天南海北聊起来,一边跟蚊子打招呼。不等蜡烛燃尽,就赶紧借手机光踏着泥泞的村道去睡觉。张校长为我们联系的是当地最好的住处了,一张老式的木床,收拾得挺干净,没有帐子,但为我们点上了蚊香。我和夏老师睡在一张床上,他很快入睡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我在想这儿的老师们。他们长年就这样地生活着,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生活,理解他们的生活,但他们没有抱怨,一直坚持在这荒凉的大山上!青春从这儿流逝,人生在这儿变了颜色。他们跟我一样,也跟很多人一样,何曾没有美好的梦想,美好的追求,十年寒窗,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不知什么时候,天亮了。我起床来到食堂,曾老师的妻子早已为我们煮好了早餐,为我们热好了洗脸水。
今天是三、四、五年级的考试。在考试开始后,有三个一二年级的孩子来到学校,因为昨天没能来参加考试,今天想来补上。老师说,已经考过了,那三个孩子一听,眼泪就流了下来。老师们来找我,说想让孩子们做一做试卷,不把试卷交到上面去,他们自己改。望着孩子虔诚的目光,听着老师执意的请求,我能说什么?三个孩子拿到试卷,那样子比捡到金元宝还高兴,就在办公室的桌子边做起来。那专注的神情是我在别处不曾见到过的。
我抬起头来,突然发现办公室的墙上贴着几个发黄的字:
忠诚党的教育事业!
这句话,在这里,也只有在这里,才得到了真正的诠释。
此刻,这里的每一位老师在我的心里,就如同对面那座入云的高峰,神圣不可侵犯,让人仰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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