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杭州离开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下午，明净的阳光让人有些不爽。城市到处都是一样，永远是嘈杂和拥挤的。在梅家坞的时候山多秀色水亦有情、茶香风雅。突然回到城区，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把游玩的兴头都消了大半。朋友请去乌镇都没了心情。加上此行有须办的俗事，不免人有些怏怏，在长途大巴上几乎是昏沉沉的睡了一路。　

晚上8点多到了安庆，苛求十分盛情。邀在一个熟识的饭店小酌。时间长了没见，可能多少有些隔。酒不错，但一斤都没有喝完就回了宾馆，漫无边际的闲聊，现在都记不起话题了。人很多的时候都喜欢行走的历程，等到了终点便感觉索然。眼见有一堆事情要办，把个性情的悸动就得抛开。安庆还是印象中的那样，也可能是在西安久了，家也在那边，不知觉中适应了黄土和厚重，习惯了舒缓和砖灰。看着江南青碧的天，如同从盛夏的树荫下猛的走进阳光中，浑身的不自在。　

一夜无事　

早上起的晚，快到中午的时候正逢耀武宴客。一起畅饮了一回。许多不识的人，彼此客气的寒暄，觥筹交错，倒也有些意思。酒真是个好东西，耀武荣升是对其积极的人世态度的回报，得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从前在他的空间里面看来一些东西。心里还是有净土的，不过有些谨慎罢了,习惯的把人都捧的高高的。不过这已经很难得了。自古修行的人也有出世和入世的法门。古人别离时道珍重，想来就是我当时想说的意思。　

席散时，因为各自纷忙，都有些匆匆，未及提叨扰，就打了个车回家去了。　

回家的感觉一如既往的平淡，随意的寒暄，有些例行公事的感觉。相比春节的时候，现在已是草长莺飞。家门口的茶园还没有大发，可能和海拔和今年的寒春有关。我经常疑惑这种归来的感觉，这毕竟是从小生长的地方，却铭刻不了太多的情感，总是过客的意思。　

昏呆了一天，约好了去山里收茶，恍惚有了些精神。山路的崎岖倒不甚在意，倒有些莫名的兴奋。　

此去的百花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山，不过比丘陵的地貌稍微险峻一些而已，红壤白石，灌木丛生。很久以前的冬天来过，树叶凋零，一点看相都没有。但山上野生的玉兰花特别多，初春的时候全开起来，想必也有些壮观。除此就只有茶树了。始自何时已经不可考证，据说已被列为保护树种。这里所谓的茶山也远非人们想象的齐整，茶树大小不一，团团群簇，癣样乱生。矮小的都湮没在　茅草中，攀生了许多的荆棘，有些枝桠缺了管教般疯长的很高。极目全是荒凉的景观。　

朋友说集体地时候砍伐了很多，种桑养蚕，后来荒废了，茶树又野生了起来，如今都分到山民的手中，作为伐薪之地。我笑说如此好的茶，你承包了好好打理会发财的。感觉到他很睿智的笑道：山太贫，出息太少，采摘的成本太高。年轻姑娘都外出打工了。这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守着贫大家都相安，真的开发挣了钱，人心就不足了。谁愿意做这种险。我默然，暗惭浅薄。　

闲聊着进了村，零星的几户人家，并不见有人走动，不过炊烟都了了。我们去的是老贾家。曾经的队长，一个矮且干瘦的老头，精神很好，看他硕大的茶杯泡的满满的。那杯子就不敢恭维了，应该是梨水罐头之类，正捧在手里和几个老妇喊叫，应该四周是在安排事情。远远见了我们马上很客气，堆着满脸的笑殷勤的让进屋子坐定，每人泡上一杯茶。很是慷慨，杯子大，茶叶也放的很多，开水一冲，香气就呼的漫了上来。　

寒暄了一会，老贾就把近日炒的茶叶拿出来，估摸有十来斤，看看不错，就收了。由于朋友事先的关照，老贾一招呼，陆续就有邻人送茶过来，少的一斤多，最多的有二十多斤，从早上10点忙到下午一点多，统共打了二包，一百多斤。老贾执意留饭，拉扯的都有些急，一面拦阻我们一边对着山上扯着嗓子吼叫，让老婆回来做饭。看的出来是发自真心的，让人觉得不吃上一口都对不起他似的。　

山里也很方便，他家的腊肉和米糕都现成的，几个蒸腊味，腊水粑和杂八的东西烩了一锅，却是十分的美味。来时我们给老贾提了酒，正好就打开畅饮，看看表都快3点。老贾一副很抱歉的样子给我们劝酒。不停的解释，说现在的茶一天一个味道，一天一个价格，露水干了才能去摘草（生叶），下午回来赶晚还要炒出来。茶草是不能过夜。一般只吃二餐，今天慢待了。说的我们连忙立身致谢，共同敬了一回酒。　

几个来回，老贾的醉意就上了，滔滔的就见他一个人说话。我有这种感觉，小时候在家，逢到来人就很兴奋。我故意说刚才收的茶里有好多的花萼和小籽，残叶也不少，为什么不挑一下，外形好了也能卖上好价。不料他却一脸的不屑，有些哂笑地说：你不懂呢，我这的茶，俏着呢.。野茶就是这样。茶是喝的，又不是看的。每年这个时候就有从上海来的大老板特地开车来买，都不讲价。专要这个样子的，你挑净了人家还不要。不是说大话，我这茶受保护的，外面买不到。我从来出门都是自带茶叶的，外面的茶我喝过，没味道，还死贵。小兄弟，味道好才是硬道理。听老贾突然言辞大雅，我和朋友相视一笑　，心想邓公的话真是深入人心了。连忙作恍然状，起身敬酒。　

饭毕，重泡了茶，时间快五点，老贾的老婆一行也回来了，采了并不多的茶叶，作了些饭才吃。因为明天还要到邻村收茶，我就不太想回，想上山上去转转。在水泥的城市呆的太久，我有些喜欢上这的感觉。也因为马上就作这行的生意，难得的机会多了解一下制作茶的过程，也好他日多些谈资。老贾好像挺了解我的心思，独很盛情的挽留我，我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下来。把随来的朋友送下山，顺便在镇上买了二条烟和二瓶酒。天已经有些暗，就叫了个摩的往回赶。　

回老贾家的时候，老贾的老婆正在炒茶。　

后院靠北一个不大的泥灶，架着直径约有筛子大小的一口铁锅，四周泥糊的很严实，灶膛比一般的要深，烟囱高出了屋顶许多。我想应该是怕回烟，怕茶沾了烟火气。老贾说炒茶最好用辽碳，不过要花钱买。其次就用完全枯死的树干，让它露天堆放着，日晒雨淋，烧起来无烟，火匀。听它这样讲，我想起以前看的书上说煮茶讲究用涧底之薪、枯湘竹，意思大概一样。老贾自然没有读过这类书，但他有朴素的理解，古人说处处留心皆学问，确实不虚。看着老妇娴熟的炒茶，一点着急的样子都没有，我想她已把这当成了生活的过程，看来境界比我要高的多，我感觉自己经常比较慌乱，做每件事情都急忙的找结果，有时忙的不知在做什么，闲下来又惴惴不安，迷失于生活和生命的真面。　

我静静的看着老妇，她的手好像就没有停过，每锅一把茶，有沙沙的声音，山里的傍晚很安静，举目看着院子大的天空，还有些白，我感觉有些炫，好像曾经梦里的情境，熟识而模糊，一股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就像在静夜的草原上听马儿归来的感觉，无限忧郁而又强作隐忍，又无喜无悲，且无情无欲--------。　

我愿心化灰蝴蝶，没入青山了无踪。　

老贾中午的酒有些多，也有可能有在我面前显摆的意思，不时过来指点他老婆，惹的老妇有些不悦，碍于我在又不好发作，我只佯装不知道.。　

不觉都晚上十点过。摆上菜，和老贾又喝了起来，可能平时有些寂寞，老人显得很健谈。说了一会茶，就扯到二个儿子身上。说他们埋怨家贫，一个全家在外打工，一个干脆去给人家做儿子，自己想看看孙子都难。老妇嫌他多嘴，埋怨了几句反招来呵斥，只好尴尬的去了厨房。　

堂屋的灯只有二十瓦，不太明，山风中有些摇曳。酒意中看老贾，满脸刀刻一般，须发干枯，如电过的一样，发根全都白了。朋友说过他刚过六十，酒后龙钟之态已很明显，边喝边喟叹膝下儿孙有也似无，一时让我不知该如何说话，心情也随之怏怏。我本想和他多聊关于茶的事，也和他说些书本上关于茶的趣事，如此情形显然不太合时宜。想自己离家也有多年，在西安娶妻生子，有时几年都不回去。偶尔趁便也如过客般匆匆。父母在老家不也如老贾一般的情境么。　

一神飞，喝酒的兴头就没了，考虑到老贾明天还要辛苦的重复今天的工作，便辞了，去他儿子的房间里准备睡觉。　

一个人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刚才的伤感一时消退不下，就熄了灯，看窗外的山景。月色不太明，山全是黑越越的，依稀有几声蛙鸣和断续的狗吠。想前几天还迷失在喧哗的城市，今夜却有幸宿在这落寞的山村。父母和妻儿可能都睡了，可曾也想起过我呢？真想灵魂出窍，去摸摸他们的面庞。儿子背静夜思的童音在耳畔回绕，巧合了此刻的情境。一时心中回暖，随手在账本上诹了几句；　

清夜月柔山蛙鸣，　

茶香不舍别知音。　

山岚如能似柳毅，　

托我相思到西京。　

题目就叫“夜宿百花山”吧。　

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