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电梯是上行的。他的背是挺直的。白色的棉质t恤，起了一层一层的褶皱。像是某种暗示，暗示这个男子是沉寂的。沉寂于那一层一层的褶皱里，沉寂于生活所赋予的褶皱里。

是的，他已经不是个年轻的孩子了。是一个男人。有宽宽的额头，柔软的发。以及某种谨慎的表情。

努力生活的。以及工作。对待身边的朋友是认真的。很多时候是安静的。比如一个人，

养一只猫。有时候，抑是热闹的，他是爱踢足球的。和朋友，大汗淋漓。

她是没有见过，他踢足球的样子。她想该是流很多汗的，不是从表皮蒸发的。而是他身体里的血液穿刺皮肤，汹涌澎湃的。亲热时，他在她耳边低沉，叫她宝宝。她是咬他的肩膀的，狠狠的，连同那些穿刺皮肤的汗水，一起。有温暖的感觉，血腥的甜味。

喝了杯子里的水。于玻璃杯上留下了一个极淡极淡的唇印。忽然，这唇印在这半透明的玻璃杯上，似乎生出了牙齿。啃咬她的手指，直至神经末梢。碎碎的疼痛。如同她的眼，看他时抑是细细碎碎的疼。

2.

没有灯光的时候，她呼吸沉重，他过来吻她的发，吻她的耳际，吻她的唇。

进入她身体的时候，他的声线成了一把拉锯，硬生生的扯拉着她的心，他说，为什么这么对我。让我疼痛？报复我吗？

忽然就泪流满面了。

是的，要你疼痛我的疼痛。每天的每天，躺在另一个女子的身边。告诉我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只是个影子。这样存在。

好了，你成功了。我疼痛了。他说这话时，是撕裂她的身体的。

他们是两只相互撕咬的兽。歇斯底里的攻击对方。身体，灵魂。撕裂身体，咬碎灵魂的。她问，假如，下辈子，你要叫什么。

他说，叫重安。

听这话时，她便臣服了。臣服生活。臣服现实。她说，给我一个孩子吧。

重安是她笔下的男子。她是个写字的女子。

然后离开。

3.

终究是回到南方的。

满心满心的虔诚等待这个孩子的到来。终究，老天是疼爱她的。许了她爱情的结局，完成了她的救赎。她开始穿棉质的孕妇装，大大的，碎花的。只是偷偷的穿。因为，还没有

某个温良的男子娶她，让她做他的妻。

母亲，终究是发现了。看见她穿着乳白色的孕妇裙，站在镜子面前，笑。细细碎碎的笑，随即就在镜子面前开了细细碎碎的花。

母亲押着她去打胎的那天，阳光是好的，是极致的好。她没有反抗母亲，因为知道这个女子是疼爱她的。她任凭母亲牵着她的手，有一瞬间的恍惚，回到了孩子的时候。母亲说，

一一，我去挂号，坐在这里等我一下。她坐在医院门口的凳子上面。抚摸她此时正在酝酿的小生命。微笑，和母亲一样的微笑。她站了起来，走出了医院的大门。慢慢的。穿过马路的时候，风声都快乐起来，从她耳膜穿过。她忽然感受到了，她肚子里的生命，和她一起欢喜起来了。阳光，穿透她的眼睛。让她看见北方那个男子的模样。宽宽的额头，以及柔软的发。

乔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站在更南方的陌生城市的火车站里。没有行囊，只是凌乱的发，清亮的眼。她说，带我回去。

乔是个生活小镇的男子。丽江的某个小镇。喜欢穿衬衫。棉布的，格子的，还有古色古香的中国衫。发不是柔软的，她第一次抚摸他的发时，是疼痛的。也是细细碎碎的疼。乔的家，屋子很小，但是有很大很大的院子。院子里面是种满了风信子。各种颜色的风信子。柔软了她的心。

4

肚子大起来了。

她的脚都开始臃肿起来。行走都很是不方便。

很多时候，她都是不说话的。只是温柔的笑，笑得别人满心的疼痛。比如乔。乔叫她，孩子。他说，别笑了，这样别人会疼的。她依旧是微笑的。微笑着，亲吻他的发。然后，慢慢回到屋里。坐在碎花窗帘面前。安静的。她已经剪去了她的发。安静的等待孩子出生。

她会去摘白色的风信子。然后做成标本。寄往北方。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只有风信子，白色的。安静的躺在信封里。等待一个男子打开。或者遗忘。她已经习惯了丽江的生活。

会做一些饭菜。像一个温婉的妻子，等待丈夫的归来。只是乔，不是丈夫。是一个温暖。

乔已经老去了。眉眼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是会让人看得细细碎碎的疼痛的。

乔很多时候，卖完花回来，总是会给她带点什么。比如，漂亮的铅笔。很多。因为他是知道她的，她写文字。很多。只用铅笔写。文字里面总是出现一个男子的模样。宽宽的额头，柔软的发。

她给他起名，叫北。

她依旧去摘白色的风信子。做成标本。寄往北方。

5.

她常做的。便是和正在取代她的小生命说话。

她说，宝贝。以后我们去北方好吗？妈妈带你去看爸爸。她说时，便微笑着落泪了。她始终是等不来他的。或许，现在他已是别人的丈夫，某个孩子的爸爸。只是一切的一切和她是无关的，和取代她生命的小生命是无关的。

她只是在安静的等待。等待某天能够遇见一场温暖。宽宽的额头，柔软的发。

孩子终究是出生了。在她的身体里，破茧而出。不再和她是一体的了。

忽然满心的怅然，满心的疼痛。满心的笑。连最后一个与他有关联的，都已经从她的身体里流失了。

乔说，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她便笑了，忽然便看见那个宽宽的额头，柔软的发，以及到处散落的白色的风信子标本，然后模糊不见。她叫他，小北…　…

醒来时，乔在她身边。脸是苍老了的。他看她时，满眼的疼痛。

乔说，想好了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吗？

她点头，转眼看窗帘上的小碎花。她说，叫重安。

6.

重安的眼睛不像她的。像那个北方的男子。细长的。很多时候都是闭着的。睡在她的怀里。安静的，小小的。她依旧摘白色的风信子，晾成薄薄的，没有水分的标本。用窗帘上细碎的花布，做成了一个小香禳。系在他的脖子里，藏于身体深处。

她终究还是离开了。离开了。

带着重安。踏上北上的火车。

她说，乔等我回来。

第一次，她叫了他的名字。她是知道的，乔是听见的。只是假装睡着而已。

7.

回来了。

她抱着她的重安。站在这个北方城市的天桥上。她举起她的重安，说：重安，这个城市有我们都深爱的男子。重安是安静的，安静的看着她，细长的眼。纯净的瞳孔。

她站在他的信箱前。打开。

掉落了一地的信封。邮戳是云南丽江。没有署名。她忽然就流泪了。

她抱着重安，站在他的门口。忽然就想起一些细细碎碎的疼痛来，侵蚀着她的心。

敲门。有人开门。是一位老去的母亲。她说，找谁。

她说，对不起。敲错门了。

她站在楼梯口，微笑了。温暖，疼痛人心的。

她轻拍重安，嘴里呢喃。喔，喔，我的重安。你说你下辈子会叫重安。

越过门口的年老母亲。她一眼便看见里面的男子，笑面如花。宽宽的额头，柔软的发以及细长的眼。只是，定格了一瞬间。她说，我的小北。我忘记了，是我杀死了你。

8.

一些秘密。

关于他的死亡。一一是有记忆的。

她是一个被人包养的女子。没有工作。每天只是空洞的在房间里换那些漂亮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她赤脚走来走去，在地板上。烦躁不安。她喝大口大口的凉水。来沉寂她空洞且冰凉的灵魂。

她什么也没有，只有清亮的眼，和细碎的发，一直垂到腰际。

包养她的男子，是喜欢她的。不做爱，只拥抱她。她听到他的声音，孩子，干净的孩子。一遍又一遍，于整个空荡荡的房间。

她是写字的，写很多很多的字。然后遇见了这个叫做小北的男子，于网络。

她说要去寻找他，便来了他的城市。从南方到北方。她是喜欢坐火车的，喜欢这种奔往某个目的地的感觉，使生命有了某种迫切的积极。

他见到她的时候，她是快乐的。某种生命成了一种信仰，于当时的时刻。

只是时间不对。她来到他的身边时。他的身边已有了妻子。贤惠的妻子。

9.

她本就是个安静的孩子。安静的成为女人。

直到某天看见一些秘密。

那个包养她的男子对着小北说，只要你给她一个孩子，你就可以离开她了。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这些是预付金。她熟悉他的声音。然后离开。

她躲在后面的楼梯口，忽然微笑。细细碎碎的疼痛。

她开始为他泡茶。很淡很淡的花茶。

他问，什么茶。

她说，风信子。

她没有告诉他，风信子是有毒植物。不能食用。

开始，经常性的。他幻听，幻视。经常性的头昏，他开始吃大量的抑制神经，安定的药。各种颜色的药，恍惚了她的眼。她看着他慢慢沉寂下去，于生活。他什么时候死去的，她是不知道的，只是她离开的时候，他沉睡。

她吻他的发，他的额头，他的细长的眼睛，鼻子，忧郁的下巴。泪流满面。她听到他说，宝宝。我爱你。

10.

那个包养她的男子，叫乔。是个喜欢穿衬衣的男子。格子的，白色的棉布衬衣。喜欢风信子。因为她喜欢。

他从未碰她，因为他不能够。

有些秘密，她是永远不知道的。比如，当初小北是爱她的。比如当初，需要钱和她交换，是因为他温良，贤惠的妻，濒临死亡。

有些事情，也许重安长大后会知道。

比如，风信子的花语是：悲伤的爱情，永远的怀念。

11.

她没有会南方。留在了北方。

生活。

和重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