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已是阴雨绵绵。坐公汽三十分钟,等要下车时,才发现车外已是豪雨如注。车门已开,我撑起伞,硬着头皮走进雨里。那漂亮的阳伞偏不争气,风一刮,竟翻了上去。我头顶就像顶了一片尺把大的荷叶。暴雨如疾射的箭簇,打在身上。顷刻间,小衫和长裤已湿透了。我跑过马路,到当街的楼门洞避了会儿雨。看那雨也没有要停的意思。身上湿得难受。不如往家走吧。
脚下积流成池,雨滴砸下来,那水面一朵一朵的涟漪倒也好看。我小心地找可以下脚的地方走。天上铅云如墨,雷声轰鸣如车轮在头上碾过。闪电的白练在眼角乍现。原本飘逸的裙裤现在湿哒哒地贴在腿上,冷风也来凑趣,吹得我不禁蜷起了身子。暴雨倾盆,借着风势一忽倾到这边,一忽倒在那边。我像个落汤鸡般端着肩膀,瑟瑟缩缩地走着。想起祥子挨雨淋后,“回到家里,烤着火,身子像在风中抖动的树叶”这样的句子,不觉笑了。
这样的暴雨,其实也很少经历的。记忆中清晰的一次,是少年时和哥哥从奶奶家回家。中途突然暴雨骤至,没带雨具的我们只好狂奔,跑了十几分钟才到家。回家后,觉得很饿了,又没有什么吃的,就去仓房找,结果只有几块地瓜。饿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擦擦就咔嚓一口咬下去,没想到,那生地瓜原来也爽脆得很呢。不爱说笑的哥哥看到我的狼狈相,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了。
小时候,我们实在是没啥玩的。尤其是下雨的时候,就觉得无聊了。于是,小朋友中不知谁想了个主意,咱们比赛吧,看谁在暴雨中站得久,谁就赢。我们纷纷响应,一个个傻头傻脑地冲进雨里。我不记得自己是不是赢了,但是站在雨中被雨砸到的感觉真地很痛快。少年的我们在雨中的笑声也不比那雷声小。暴雨像人的情绪,总是很快过去,那场雨后,我家小院的晾衣绳上还曾落过一对燕子,他们从容地站在上面整理被雨打湿的翅膀,泛着荧光的羽翼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美丽。我们几个小孩子屏住呼吸躲在门后看,生怕出点声音把他们吓走了。那样的情景现在想来还清晰如在眼前。
想到这些,紧张地心情不觉放松下来。是啊,已经遇到这场雨了,不如就坦荡地迎接它吧。我放开提着的裤脚,让裤子贴到腿上;我不再挑拣脚下的路,让脚踏进水里;我迎着风走,让疾雨扑到脸上、身上。心情忽然豁然开朗,竟有点体会到了苏轼“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快意。
又想起金圣叹写他认为是人生真快乐的时刻,也曾经写到一场豪雨。某天,正是七月酷暑,“赤日停天,亦无风,亦无云;前后庭赫然如洪炉,无一鸟敢飞来。汗出遍身,纵横成渠。置饭于前,不可得吃。呼簟欲卧地上,则地湿如膏,苍蝇又来缘颈附鼻,驱之不去,正莫可如何,忽然大黑车轴疾澍澎湃之声,如数百万金鼓,檐溜浩于瀑布,身汗顿收,地燥如扫,苍蝇尽去,饭便得吃。不亦快哉! ”一场暴雨,竟也成就了他一段人生快事。也许真像林语堂说的,这个世界是一席人生的宴会,摆起来让我们去享受。所以,风来了,吹着;雨来了,淋着;快乐来了,笑着;痛苦来了,忍着。这是个充满着感觉的奇妙世界,真正感受了,才体验了人生,体验了人生,才算享受了人生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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