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环大道，灯光通明。　

正中央，一对对路灯相背而立，静默着。朦胧凄迷的橘黄色灯光，流淌，积水处，波光粼粼。　

夜雨，飘泼。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我和郈靳，彻底决裂了。　

两个月前，某晚，一场销魂蚀骨、酣畅淋漓的运动后，郈靳在我床前扔下三个杜蕾斯。此后，便从人间蒸发。　

可以原谅。有情人的已婚男人，最擅长玩这种失踪的小游戏。　

下午，医院，白大褂递给我化验单时满脸微笑说：“恭喜你，你要当妈妈了”！　

妇科诊室，格兰仕空调的冷风裹着淡淡的苏打水味，吹得我头晕目眩。　

从红颜知己晋级为情人，已六年，坠胎八次。如果这次再……，毋庸质疑，我将沦为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走投无路，不得不剥落自尊，拔通郈靳办公室的座机。　

出乎意料，白领女秘书甜蜜地说：“请您稍等！郈总马上来！”，他竟然在。　

但，对白是这样的：　

“烦不烦？我现在很忙，知道吗？你不要再等我了，以后不要再和我联系。”　

“我又怀孕了。”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的？”　

我怔住了。那头传来一阵嘟嘟的忙音。　

2.　

前方，地铁施工，红灯，堵车。　

雨，渐无；泪，增多。　

按下车窗，凉爽的空气夹着细雨丝扑面而来。邻车，一个可爱的宝宝把头伸出窗外，对着手机叫嚷：“妈妈，我和爸爸等一会儿才能到家。小军有没有把奥特曼超人还给我……”　

孩子，仿佛催泪剂。只是，泪已尽，仅催生出绝望的心伤。　

绿灯，亮起，交通，顺畅，黑夜，退去，骤雨，停歇，阳光，明媚，人间，美好。　

传说，生命是宝贵的。我却冒着手术失败的危险，付着昂贵的医疗费，请医生从薄如蝉翼的子[gong]里掏出第九个小生命。　

麻药渐渐失效，朦胧中，看到白衣天使用坚硬的铁盘托着我那血淋淋的孩子，在刀、剪的清翠撞击声中走进天堂。　

我，虚弱无比，甚至掀不起窗帘，家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昏天暗地的沉睡中，似乎有所期待，又似乎绝望非常。思念，不经意间涨潮。曾经，夜以继日等待的人，却在悄无声息中把我推向死亡的深渊。　

郈靳，我于你，烟花已逝。火红的彩云接走了太阳，我在黄昏等你；多情的星星捧出了月亮，我在傍晚等你；夜来香静静吐着芬芳，我在子夜等你；别人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我在清醒中等你；举家团圆的欢聚时刻，我在孤独中等你；黄金周节假日即将结束时，我在无所谓的安慰中等你；你在你的世界撕杀时，我在骄傲中等你；你的事业取得成功时，我在自豪中等你；光天化日的清平世界，我在小心翼翼的掩饰中等你；青春如歌的年华里，我喝着乏味的白开水等你；同龄人的孩子会叫妈妈时，我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等你……可笑，我等来的只是你那句：不要再等我了。　

3.　

哀莫大于心死。　

心已死，躯壳的存在还有何意义？　

身体渐渐恢复，心灵的伤，却越创越深。今生，我已没有当妈妈的机会。　

女人，在爱情失败时，要么毁灭自己，要么毁灭别人。　

而我，做了双重选择。　

在白色运动装的衬托下，我仍然活力无限。马尾辫高高束起，太阳帽遮盖受伤的敛容。　

和一群去哥伦比亚参加夏令营的孩子们同乘一艘船。郈靳的儿子也在。　

我是会讲故事的陌生阿姨，特别受孩子们欢迎。天真无邪的他们有着人类最纯澈的眼睛、最纯洁的心灵、最可爱的笑脸、最逗人的语言。如果，永远不长大该多好。长大后，或变得平庸、或变得不可爱、或变得残忍、或变得麻木。然而，地球是会转的，一切是会变的，人是会长大的。　

落日滑得太快，轮船追不上。盈盈月光，被汹涌的碧波碎解成晶莹片片，与满天繁星遥相呼应。咸咸的海风缓缓拂过脸庞，撩起衣袂轻扬，船过之处海水哗哗作响，留下一道持久的澎湃之浪。远处，他船上的灯火闪烁明灭，仿佛大海是个静谧圣洁的处子，在暗夜里眨巴着单纯的眼睛。　

夜，渐深。甲板上，童话故事会的听众只剩下一个。郈靳的儿子。　

他终于在我怀中沉沉睡去。永远不会再醒来。我给他吃了沾满仇恨的芭芘娃娃巧克力。　

呵，可怜的孩子，你很无辜。六年前，妈妈带着刚满两周岁的你去乡下外婆家避暑时，你的爸爸破坏了我，欺骗我美好的青春，进而剥夺我当妈妈的权利。如果你是我的宝宝该多好啊……孩子……　

我，跃入大海，飘逸如蜻蜓落在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不想打扰任何人。　

金壁辉煌、灯光璀璨的海底酒店，郈靳和他的妻子正参加一个宴会。盛满美酒的高脚杯举起时，他满脸幸福地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妻子……　

我闭上双眼，停止呼吸，向深海处坠去。　

-----《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