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在读歌德和歌德的著作时,被他的一段精论绝倒,尽管似乎是他在不经意间的言辞。他说:“艺术家对于自然有着双重关系:他既是自然的主宰,又是自然的奴隶。他是自然的奴隶,因为他必须用人世间的材料来进行工作,才能使人理解;同时他又是自然的主宰,因为他使这些人世间的材料服从于他的较高的旨意,并且为这较高的旨意服务。”
歌德的这段精辟的论述,道出了“创作”(抑或创造)与“自然”的“依存”与“超脱”关系之真谛。它令我想起了明代一个文化人为贡井题书的一帧碑文:
天下灵气在嘉州
嘉州余脉在贡浒
据《明史》记载,题书此碑文者名黄华进士,明代四川遂宁人氏,曾任江西布政使。他曾经漫游巴蜀之名山大川,所到之处多留下诗文。他对嘉州之峨眉山、岷江、沫水、若水之灵秀钟毓颇为推崇,曾撰写多篇诗文以记之。有一年,他来到贡井,在贡井吏、儒的陪同下,游访盐场井灶,泛舟八里秦淮,登上蓊郁的天池山,朝拜了始建于北宋皇佑年间的峨眉山脚庙“天池寺”之后,来到寺前的尖峰岭鸟瞰贡井全貌。在他眼里,贡井市区四围青山,一泓旭水,半城天车,遍地灶房(烧盐的厂房)……真个是:好一派欣欣向荣之盐场景象!黄布政使连连称道。忽然,他指着山腰黑压压的一大片房屋问道:“此房舍这般恢弘,为何姓氏之府第?”陪同游览的贡井一老儒说:“此乃杨家祠堂矣!”黄道:“看来这杨氏是此地的望族了?”老儒说;“是也!是也!关于它还有一段脍炙人口的故事呢!”文采满腹、兴趣广泛的布政使一听说有故事可讲,更是兴味昂然道:“请快快讲来罢!”
于是贡井老儒即讲开去了。
从前,每天晚上子夜时分,有一匹金马儿总要围绕着杨家祠堂转悠。它时而的溜溜地窜下山去,时而又咯噔噔地爬上山来,金光烁烁,映照得杨家祠堂夜明如昼。杨氏家族也渐次富得流油、官位显赫,出过翰林。可是,附近的老百姓却穷得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硬是可以说叮当响啊!这情景使一个阴阳家觉得个中必有蹊跷,于是他在天池山遍访耄耋,尽问宿儒,还到山前山后寺里寺外实地勘察,想弄清来龙去脉而治治杨家匡扶黎民。原来,杨家祠堂修在了一块风水宝地上了——杨家祠堂建在了以营盘山、天池山尖峰岭围成的形如座椅的椅面上,所以富了杨氏家族却尅了黎民百姓。这个好心的阴阳家与寺庙主持商议并着手将天池寺原来斜对杨家祠堂的山门改建为正对杨家祠堂。这样,杨家祠堂屋宇的鳌尖、压脊通通被山门映纳。这阴阳家叫僧人在山门的两边各悬挂一个斗大的纱灯。这纱灯从昏至旦彻夜通明。远远看去,山门洞开好像大大的虎口,纱灯闪亮犹如眨巴的虎眼。还传出话来,“虎羊相克,虎要吃羊(杨)”。杨氏也就一天天衰了下去。正当此时,另外一个阴阳家出自对杨氏家族的同情和对黎民百姓的关注,既希望黎民百姓富裕,又不能过分伤害了杨氏,于是给杨氏家族建议,在天池山对面的太平山山腰上修建一口堰塘,取名叫“漏塘”。漏塘很快修好了,并在世间传出话来,“蝼虎相抵,老虎怕蝼(漏)”。说是老虎尅羊(杨),蝼(漏)尅虎,两两相生相克,杨家不再衰败,黎民不再受穷了……
末了,贡井老儒说:从此贡井这块风水宝地滋养了一代代的贡井人,使之成为睿智者而在这里打井汲卤熬盐,贡井也就成了富甲一方的盐场重镇。
听罢,布政使连连称赞道:“真乃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也!”遂命笔墨伺候,当即挥毫写下了上述这帧文字,后来将这文字凿于坚石竖立在尖峰岭下老街通往威远向家岭的老大路旁,让过路行人观瞻体味。
我想,这“天下灵气在嘉州”指的是峨眉山和乐山的灵秀之气;“余脉”实指天池山属峨眉山山脉之延续,虚指峨山灵气延伸“贡浒”,有“峨眉山与天池山,嘉州和贡井一脉相承”之意。
据说,这块石碑在天池山尖峰岭下一立就是四百余年,直至解放初年才给一些“无知无识”者毁了。曾经见过这石碑的人说,碑文书法苍劲,雕凿清湛,堪称古碑精品。物质的存在容易消灭而令它不复存在,可是精神的存在是消灭不了的,除非整个人类都被消灭了。所以,今天我们虽无法亲睹此碑,但我们仍然能够在记忆的碑文中聆听出大自然在峨眉山与天池山之间汩汩灌注的气韵构建出那个古老年代贡井的文化人格来。也许正是因了这种聆听,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重修天池寺山门(石牌坊)的时候,余之好友钟佑杰先生才题书了那著名的藏头藏尾的一联。联曰:
贡取灵泉开宝井
天倾玉液注明池
在黄、钟二人跨度数百年的文字中,我们一定能够对本文开篇时所提到的歌德的精辟论述有更深刻的理解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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