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现在仍然●¬ε¬●

发表于-2009年07月09日 下午6:53评论-0条

现在,我对你已经习以为常了。你总是这样进出我的梦。毫无征兆。即便我立誓要忘记你,你仍然会出现。你像一颗轨迹不定的彗星,我戒备时你消失,我薄弱无望时你却点醒我的绝望。自由来去。仿佛预示我无路可逃。多么讨厌。

你甚至让我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在梦里与你厮逃。我们跑了很久。很累。我感到身体剧烈的痛和不适。我在梦里想,这种痛是真实的,所以此刻是真实的。你一脸天真,沉默地应允我的想象。直至我开始怀疑,为何我要确认这种痛是真实的呢,因为我潜意识里知道,其实这一切是一个梦吗?

曲折的猜测至此停住。

我像是一个失忆的人,忽然在梦里获得了所有被遗忘的人生。我记起你。记起在我们私逃之后的时间点,我们分开,我为你流泪,你亦为我伤怀。而后星辰变换,时间转去七年,我们彼此持续陌生,但我却在梦里不断回到最初那个时间点,回到你曾经犹疑要不要带我走的那一瞬间。你安静地问我,问我这样忽然失忆的人:“怎么了呢?怎么了呢?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呢。”

我喉咙干哑,眼眶湿润。

你问我:“怎么了呢?”

怎么了呢。

我持续地沉默着,沉默着。但内心翻飞而过七年岁月,那都是你我分别之后经过的流年。你还在问我怎么了呢。我哑着嗓子说不出那句“不行”。不行呢。因为这只是个梦。我不能对终于在梦中回到与你并行的时间点、却终于意识到这只是个梦的自己说--“不行呢,这只是个梦。”这多么残忍。于是我蹲在路口失声痛哭起来。而你俯身下来环抱住我。你怎么这么天真,在梦里还是问我,怎么了呢?怎么了呢?我们不是终于在一起了么?

那是第一次我自梦中号啕醒。

一切只存在于眼睑温柔的张合。上一瞬我还在梦里闭眼痛哭,睁眼时我却感到惆怅的光芒点亮了现实里的早晨。我于是哭。还在哭。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要哭。明明我离开你已经那么久。甚至,我明明已经觉得真的将你忘掉。

可你始终是我猝不及防的伤痛。

c。我将你当作小说写。所以你的名字就是c了。否则,我将永远称呼你为“你”。因为念及你的名字都让我觉得伤痛。我花去太多时间消磨掉你凿在我心底的刻印。但那些假意抚平的伤口这样脆弱,我若念及你的名字,它们便悄悄地抖开我涂抹在伤口上的药膏。一层层,如碎屑般掉落,露出你在我心底凿下的那些沟壑。

七年了。

我总以为我已将它们填满抚平,我总以为我还能恢复未遇你时的完满天真。可我不能。此刻我愈加千疮百孔。甚至,若将我放置在往事的风口,身体里会被吹出空落落的回响声。

七年后,你我都已二十六了。

不久后我将结婚。我已经决意要嫁给他了。我绝不后悔将后半生都托付给他。你不要以为我这是玩闹,是一时的留恋或者一处暂时的稳妥。七年前你就这样猜想。可我不是。我真的决心嫁给他。我们买好了房子,甚至选好了婚纱和日子。不久我们即将步入礼堂。我们会去马尔代夫度蜜月。我想看海。这一切已无法更改。你知道么,今日我只是在家忙着完成公司派给的最后的工作。我劳累了一晚,在电脑前书写修改,拼命耗费自己所剩无几的脑子,只是因为明日我便可安心成为他的妻子了。

可c。 

你为什么要在这样一夜再次进入我的梦。

明明我已经忘了你。明明我已两年多不曾梦见你。不曾再为“不可挽回”而号啕。我以为我这次已经将你忘得一干二净,已经可以成为别人的新娘。可你为什么又要在梦中那个熟悉的路口搂住我,反反复复地抖开我深埋已久的伤口,“锵锵锵锵”地凿响我的痛楚--

怎么了呢?

你怎么在这时的梦境中还要反复而无辜地问我--

怎么了呢?我们不是终于在一起了么?

我仍记得这七年来第一次梦见你的夜晚。临睡前我与他争吵不休,最终忿忿而眠。而你就潜入我的梦中。牵我的手。那时我们分开已两年。我与他在一起也近两年。与你分手后,我马不停蹄地奔入他的怀抱。我知道你为此恨我,因为那时你关掉了所有与我的联络。你恨我背叛。但我并没有背叛。我自是无力承担所谓爱。

那时我即将十九岁。与你交往三年。我一直不知该如何与你分手。 不是不爱。只是我劳累无度,无法自持,你却还要攻陷我。你明不明白十九岁的我是怎样的?我亦不明白。但我明白十六岁的我是怎样的。那时我仍然如十六岁时那般爱你,却不得不离开你。你不会明白。至今日你也不会明白。

想起十六岁的挥霍无度,你那时就是现在这副样子。沉迷网络游戏。在网上是多言轻薄的男孩子。现实里却时常沉默。总是眯着眼,仿佛永远也睡不醒。那时我多不喜欢你。我在一所重点中学念书,整日穿着深蓝色的运动款校服守时守点地读书。你却在一所技校,还没日没夜地逃课午睡或者打游戏。我不喜欢你轻薄的话语,不喜欢你目空一切的姿态,不喜欢你仗着家里的产业就完全不用念书的心态。

我一直喜欢聪明且单纯的男生。

可你不是。

我总在路过你们学校时看见你在球场旁的树阴下偷睡。把外套胡乱揉成枕头垫在脑下。眯着眼。腿脚肆意。你瘦得那么棱角分明,如同凶恶的兽。你的死党油腔滑调,看着你睡觉就笑眯眯地招呼我:“喂,美女,过来帮个忙。”

我傻得要要命,就这样被他置换在你身边。他跑去打球。让我守着你丢在一边的书包和零食。而你睡着。我们萍水相逢。并且说不上为何要相逢。我总是有些无用的责任心,还想着替你们看好东西。我把你搁在一旁的挎包挪到脚下。你的书包没关上,东西被我洒了一地。没有课本。只有几本被揉成咸菜似的作业本。自己的名字你写得歪歪扭扭的。c。你的笔法稚嫩但一目了然。

我说过,一直喜欢聪明且有好看的字的男生,所以我对你没好感。

你就这样醒了。看见我你好像吓了一跳。你睁眼时像个惧世的婴儿,害怕地朝后一缩。但很快你又恢复了那棱角分明的样子,朝我恶言相向:“你干什么?”

“帮你看包。”

“凭什么你要帮我看包?”

我被你气势汹汹的语句唬住。其实你也不知为何要对我恶,但你对一切人世都是如此。那是与生俱来的不信任。我亦是很久之后才知道。但那一刻我却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支支吾吾地指向在球场上蹦跳的你的死党,说:“他让我帮你看一下……”

你一直不是聪明的人,想了好一会才明白。然后你坐起身来,将你枕下那团皱皱的衣服抖开,披在身上,低下头,很轻地说了一句:“哦,对不起了。”

我没吭声。我想,既然你醒了,我是不是也该走了。而你在包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小盒水果糖,摇了摇,确认里面还有“乒乒乓乓”的回响才递给我:“要不要?”

幼稚。

我想。而后我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觉得莫名其妙。我一直不喜欢你们那所学校的学生。就像你,莫名其妙让我看包。我遵守约定却莫名其妙被你凶到。你还要莫名其妙地拿出一盒不知多久没吃的糖来哄我。最莫名其妙的是,为何你包里藏着一包糖,而不是一包烟。我一直以为你们学校的男生都抽烟。

但十六岁时的我的世界是多么简单。你很快被我忘了。我惦记着班上聪明且字好看的男生。但我写不出那么好看的字。我将写给他的情书反复抄写了许多遍。但总有一些字符有瑕疵。我多希望我递出的书信像如我的感情一般干净整洁。但我的情书还未抄送好,聪明且字好看的男生却有女友了。那么巧。女友是你们学校性格恶劣却样貌出众的名人。我们都知道。 

那天我一个人走路回家,路过你们学校的球场,下午的阳光把木椅晒暖,我却冷得有些颤抖。我在长椅上坐下来,眯上眼。

“砰”的一声。

你从不远处的长椅上踢起一个易拉罐,很用力。那一点破碎就这样撞上了球场边的矮墙。撞上。然后滚落到地上。渐渐止息。而你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还想找另一个易拉罐发泄,可四处干干净净。而后你泄气一般低头坐在长椅的另一端。

我觉得很好笑,于是问你:“什么事这么生气?”

你抬头发现是我,又一声不吭地低下头。世界上有万万种可能性,我知道,但我一直不相信我会遇见几率最小的那一种。于是我故意问你:“总不可能是失恋了吧?”

结果你迅速仰起头,一脸无辜:“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

只是,我也失恋了。

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因为同一对恋人才坐在同一张长椅上撒气。但我总以为是。于是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们都喜欢那样的女孩子。除却风情万种再无其他。就像男生除开俊俏再无其他。可我喜欢聪明的男生,所以我无法理解。我很想问你为什么,可我问不出口。但那些被我深深抑制的苦楚一下涌上心口,如同蛰伏在身体里的怪兽忽然膨胀开。我弯下腰,装做找着什么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却将脸瞥过相反的一边,不让你发现其实我也与你有着相同的心情。 

可你却第一次聪明地问起我:“你是不是也失恋了。”

傻瓜。你不能问。你越是问。我越是无法抑制地流下泪来。原本我还不曾设想事情会有多糟糕。但当你问我,我却忽然意识到,真的,我失恋了。

我竭力把脸藏起来。因为我哭了。而你默不作声,以至于我以为你走了。就在我放声大哭的时候,你把我拽起来,非常无礼地牵起我的手。你温柔地拽着我,不允许我逃跑却又允许我尾随你。你把书包随意挎在左肩,右手大而用力地牵引着我。你手臂肌肉线条那样棱角分明,像是整日与人斗殴的结果。你不时回头看我,另一手从书包里好不容易掏出纸巾来递给我。

“你干什么?”

“跟我走。”

“干什么去?”

“别问那么多。”

我就跟你走了。你信不信。那时我能预料到我能看见什么。那一定是你精心为她准备的什么。但你已经用不上了。于是你决定送给我。但我不知道我会随你在旧城区的老房子里穿梭,在别人的院子与目光中来去,直至眼前低矮的遮挡物都消失,我看见你苦心找到的荒废的小院子,铁门上的锁是你新买的,你拿出钥匙将门打开,然后领我进去,你用小盆栽在地上摆出的一片心形图案映入眼帘。

“用不上了。送给你吧。”

你终于松开我的手,然后沉默。

一地摆放整齐的鲜花与你这样外表凶恶的男生格格不入。却像被夜色点亮的暖光那般撞入我眼眶。我擦去眼泪,蹲下来看着微微颔首的花朵。它们沉默低允的样子,像是靠在墙角终于忍不住低声问我的你--

“你会喜欢吗?”

“会。”我深呼吸一口气,“一定会。”

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先是朋友。然后……也许也是朋友。但谁知道呢。你心中没有更多的女生存在,于是我仿佛变得特别起来。你在学校沉默寡言,但在网上总是用符号拼出许多表情给我。错字一大堆。我总是懒得一个一个给你纠错。我猜想你骨子里其实很火热,却始终不愿意对人表露自我。我不知道你怕什么,但我知道你在怕着什么每次一同外出,你总是对外人凶神恶煞。但凶恶只是你故意披挂的外壳。你内心柔弱。像是一枚蚌壳。每当你那个油腔滑调的死党跑开,你总是温柔地问长问短。好不好吃。烫不烫。用不用帮忙。非常柔软。但当其他人在场,你就故意皱起眉头。

到现在我还是时常想起那时候的你与我。想起后来我烧掉的那封字迹工整的情书。想起你藏起来的那一园子花朵。我们怎么会在一起的,我也不记得了,我明明喜欢聪明且字好看的男生,而你明明都不是。

可我却喜欢上你了。

你让我陪你打网游。你现实里一无是处,但在游戏里呼风唤雨。也许那就是你想要的人生。与不知底细的人称兄道弟。你打出长串的符号告诉我在这里,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你。可我是不服输的姑娘,我会读书,也一样会玩游戏。我以为不会输给你。但论起在玩乐上钻研,我终于还是比不过你。

我每天清早天蒙蒙亮就去上学,你却在我上学的途中从网吧推门出现。

我问你:“不去上课了?”

“老师不管。”你摆摆手,打个呵欠,“你晚上记得上线找我。”

晚上我出现,你神秘兮兮地打出“咳……”的语句,像是捂着偷笑的嘴角故作镇定引人注意。我操纵我的小人物乖乖听你差遣,然后你抛出十分稀有的宠物送我。有多稀有?官方提出一个很难达成的目标,限时达成者可以拿到。其实我并不是因为它属性惊人才想要。我只是觉得好看。即便有了,我也无法将它发挥出最大作用。但你把它送给我。仿佛只是什么不要紧的玩意儿。然后你若无其事地打着字在游戏里吼着开开心心地跑来跳去,像是一只猴子。

我从未见你现实里这样过。但我能想象。然后你的死党红着眼给我发来悄悄话:嘁,不公平!他不肯送给我。

到现在我还想起那一幕。多么微不足道的事。与你分开之后,我讲你的故事给他听,他却笑我,你就这样被他打动?那只是一件虚拟的东西。我点头微笑,没能反驳他,十六岁的时候我们能有多少真实之物。承诺也未必真实。但我只是奢望一个人为我义无反顾。而你,c,是你第一个义无反顾地对我,才让我明白原来世上还有 “义无反顾”这样让人动容的词。

直到与你分开七年之后的如今,我还是挂念你的“义无反顾”。

那时我在学校与人冲撞,你总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这边。我说“她们说我故作清高”,你一脚把易拉罐踢得“啪啪”作响,道:“关她们什么事?”我说“老师说我成绩越来越差,以后就卖个菜算了”,而你“切”一声,满不在乎地递给我你买的奶茶:“读书没用,我爸没读书一样有房有车。”

你的技法不高明,甚至安慰不了我。

但你就是“义无反顾”。

直至七年之后我与你分开了,我终于念了大学并且毕业了,我终于工作了,我终于走上了最正常不过的道路,在公司偶尔发生最正常不过的冲撞,而我回家做饭时低声向他抱怨,想听他安慰我,他却非常理智沉稳地告知我:“你应该先想想你做错了什么。”

我一直喜欢聪明的男生。

后来的他就是聪明的男生。

但他从不似你那么义无反顾。甚至不曾为我扭曲世间真理。我不会信奉被扭曲的真理,但我信奉愿意为我扭曲真理的你。c。可你已经不存在了。那时,你已经不存在了。那好像就是我第一次梦见你的那晚。我睡前与他争吵起来。我抛下正在切的菜,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哭。我知道在公司是自己做错了。但我只是希望有个人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我的那一边帮我。不管我是对的还是错的。

但他没有。

他是理智且聪明的男生。写一手好字。有稳妥的工作。从不许不会实现的诺言。如果不会实现,他连诺言也不会给。我曾追问他,你会不会永远爱我。他说一个人的一生并不等同于“永远”,只是“有生之年”。他说有生之年我爱你。但不是永远。

c。你一定会说你永远爱我。你那么说过。但七年之后的今天,我是不是就能怀疑你这句话已经失效了。七年就已经跨断了你所定义的永远。此刻你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但我不能怀疑你,因为我也已经不在这“永远”之内。

自从我们分离。

这永远的期限就碎裂无界。

后来我还梦见你。 你永远是十七岁的高度和模样。喜欢穿浅色的t恤。在梦里牵我的手肆意奔跑。也许能就此走到世界尽头。我升到高二,成绩不稳定。父亲找我谈话。老师找我谈话。他们好像知道了你。但我仗着我们只是朋友,肆无忌惮与他们对质。我不怕丢失你。因为我以为我不会失去你。因为你是义无反顾之人。我现在才明了,我们之间是依靠。人与人之间,总会产生这样那样的依靠。不光是你与我。或者学生依赖老师,或者女儿依赖父亲。

情感便是一种依靠。

那时每天六点半或七点半就要赶去学校。我不喜欢冬天。因为冬天的早晨出门时天色仍似夜晚。我像是步履沉重的旅人,从一轮黑夜走至一个新的白昼。但抵达学校那刻我就累了。沿路我只好与你发短信。你总是等我上课了才去睡觉。我偶尔想去计算你究竟花过多少时间读书,你一脸无辜:“我读书时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其实不读书。

你不读书因为你家里有产业。你父亲有大公司。你还有同父异母的姐姐。大你十岁。他们替你打点好一切。你与他们无法相融但他们仍然以极端的方式宠爱你。你有花不完的零花钱。你的生活衣食无忧。但你无限寂寞。你每天回家就钻进房间。没人管你。他们定时给你钱。偶尔他们收到老师的电话说你没去学校,但他们知道劝不动你,于是偶尔旁敲侧击,当你奋力将门摔上,他们便一言不发地继续忙他们的生活。

殊途同归。

我一直不知道。

直至有一天夜里你忽然发短信让我下楼。

“我在楼下。出来。”

--你说。

“怎么了?”

--我正在写作业。那个时间点,我父母不会允许我出家门。

“下来就行了。”

我想着法子离开家,假借一定要去路口买一本参考书,从家里急急忙忙跑出去。你那时站在路灯下,连帽衫罩着头,手兜在口袋里,远远看去,像是寂寞的雕塑。夜色将你染成黯然。我穿着自己那件难看的校服就跑了出来。我们有暗号,走到安全的地方再碰面。

然后你一言不发地走,我在黑暗里跟随。

抛弃市井小区的一路嘈杂不安,直至抵达汹涌无垠的海边。你选了一处路灯破灭的黑暗,站定,红着眼,但始终不发一言。我只好问你,怎么了。你扭过头去。我知道你,我比所有人都知道你,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所以你沉默。并非因为你不愿意告诉我。我尾随你蜷缩在黑暗里,耐心等着,最终你语无伦次:“我再也不想回家。”

我不明白:“什么?”

“姐姐足够好了。其他人也足够好。我的一家都足够好了。所以我差成什么样都没关系了是不是?”

你近似歇斯底里。

可我还是不能明白。 

“那为什么要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你说完,仍然将手兜在怀中,仿佛很冷。寒冬之夜,即便是沿海小城,也没有繁烁美艳的星光照耀。夜这么的黑。黑暗我第一次感到温暖而安全。我安抚着胸口跳动着的仿佛要掀起浪潮的心脏,将脸藏在无法被窥探的夜色里。

“因为我需要你。”

直到现在我仍然怀疑什么是爱。我们之间是不是爱。无人知晓爱是什么。就像我不能确认我父母是不是爱,你父母之间是不是爱。爱早已不是纯粹的字眼。 初三时我父母感情出现问题,另一个女人出现了,于是他们三人吵得无暇顾我。高二时父母和好了,忽然他们一致开始用严肃弥补对我的缺失。而你呢,你的故事我从来就不知道。你似乎零散地与我说起。你母亲与父亲是二婚。你姐姐大你十岁。你说不清与你父亲之间的隔阂究竟在哪里。但它存在。你母亲不允许它存在。可它仍旧存在。她越是与你争吵,打你,骂你,用极端的方式镇压你,它便越无法消除。

它竟带着伤痕一同驻扎在你心里。深深地。无法消除。

我与你逃课出游,逃到对岸的岛屿。你打听好过海的船的时刻,我伪装病假与你私逃。第一次逃课,我非常害怕。我从没有逃离过我的生活。那是第一次。我在校服内穿了另一套衣服。出了门,我跑到公共厕所脱掉那身深蓝色的校服,将它藏在我的书包里。然后我跑去找你。

在远处的岛屿上,只有海岸与碎石。大榕树。几所老旧的房子。甚至有许多不读书的孩子。他们赤脚在沙滩上走。你也起了劲,把鞋脱在一边。我只好陪你一同。原来不读书的时候时间过得那样快。上课的时候我老是看手腕上的钟表,四十五分钟这样漫长,我回望几次,仍然不越时间。但与你一起,很快,光芒升至头顶,而后涨潮落潮,再然后,阳光被云层稀释无几,看上去,黑夜马上就要来临。

就这样消磨掉一天。

而后几天。

而后许多天。

你只有我。我只有你。我们像是被捆绑而后抛弃在海面的浮木。彼此死死相依。每次与你并行,你很少会接到父母催促的电话。但我一至日落,手机就响个不停。父亲问我到哪里了。母亲说饭已经做好上桌了。有几次,我很想关机不听他们的声音。

而你不解地问我:“你家里多好。”

我摇头。

我说不上来我的破灭在哪里。也许这十六年我绷得太紧。

我一直在那所压力重大的学校里,世界安稳,所有人都在力争“精英”。从初中开始,出国的,gre高分的,雅思高分的,全额奖学金的,多不胜数。有时你也不明白要怎样跟一帮已经很好的人比更好。我拥有什么我也不知。我只是喜欢聪明且字好看的男生。喜欢看着他们的时候偷偷在笔记本上写一些长长短短的句子。不出彩。没有光鲜的外表。没有傲人的成绩。我一直以为我的执意是与父母一起维持一个表面上和平的家庭--但从初中开始,他们开始崩裂。

那为何有我?

我也很想问。

你不知道。其实那时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忽然明白生活不单单只有上学那条路。 你每天黎明破晓从网吧出来,而我去上学,你回家睡觉。我们从不相同。但我们都活着。我的世界已经被毁坏了。我往日信奉的真理忽然无法摆正了。于是我仅仅有你--只有义无反顾而已。你明不明白。

我想你明白。

所以当我关掉手机,沉默着捏紧了你的手的时候,你对我说。

“喂,我们逃走吧?”

“什么?”

“逃到像这样的一个岛上去吧。”

“干什么去?”

“就在那里生活好了。不用上课。每天捕鱼。可以游泳可以把鱼做成烤串吃了。嗯,不错。”你咂着嘴,仿佛正吃着什么好吃的,“还可以吃大虾!”

我沉默着看着你。

黑暗无边。星辰流转。

我忽然说。

“好啊,我们逃跑吧。”

那时你握我的手怎能这样暖。

可现在。c。我快要结婚了。你将会看到这篇故事。这与我们的故事不同,但又相同。但你分得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也明白。但其他人不会明白。这一年我忽然又梦见了你。我明明已经忘了你很久了。

在离开你之后,你与我都忽然被世俗扳正了。

你忽然与你父亲感情好了,你接纳了他,他亦接纳了你。你始终没有去念大学,你退掉了他们给你找来的大学,一心去接替父亲的公司。据说你还开了一家网吧。你还是这么孩子气。

而我始终念完了大学。读书。工作。按部就班。亦一事无成。像是我最开始设想的人生那般,未有变化。仿佛你只是我平静的人生里一段另类的曲折。

如果不是日复一日的梦见,我一定以为你不存在。可你存在。

你一直以近乎毁灭的姿态存在着。

我们商量好了的那次出逃。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私奔。只是离家三天的旅行。你从家里拿了一笔钱。我不知你如何拿到手的。而我是偷的。父母将钱放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然后我偷走了三天的预算,在房里留了一张纸条。我第一次做到“义无反顾”就是这样近乎与自己决裂的方式。我颤抖着走进父母房间的阳台,当时母亲在外屋做饭,她炒出一锅噼里啪啦的声色,然后喊我“宝贝你准备一下碗筷”,我的手正在他们的皮包内摸索,同时大声地回应她:“好,等等,等我忙完就来。”

等我。

我就这样自以为是地逃走了。那时我刚刚升上高三。终于迎来一个假期,我们消失得很彻底。其实,你看,我们根本无心脱离原本的生活,因而我们选择了一个假期,我还给家里留了一张纸条。我说我压力很大。我要离开几天。飞机起飞后我们关闭了手机。在飞机起飞的那一瞬,你握紧我的手。

你说:“我们逃跑了!”

我闭上眼。

巨大的力量将我们摁在座椅上。

我一直想,他们看到纸条会不会追来电话,以要杀掉我的口吻命令我回去。可飞机已经在起飞航道上奔跑起来,我已经不可能再跑回家收回那张纸条了。这是既定的出走,不可逆反。我忽然意识到一切无法挽回,竟然哭了起来。

然而起飞那一瞬需要的力量那么大。

以至于我的眼泪横向流淌。从眼角攀爬过太阳穴,然后没入发根。我们像是一头栽进未知里,被不可知的力量折断了所有往日认可的道理。

而你温柔地抹掉我的眼泪,对我说:“别怕。我们在一起。”

那一年我多大?十七岁?记不清楚了。在天空之中,绯红的云朵在前,黑暗在后。我们朝着太阳的方向飞行。但承载我们的飞机又怎么能赶上日落的速度。最终我们仍然陷入一片黑暗。追逐日光是不可能的。

我时常梦见的就是那一年。我们出走的那一年。那座陌生却又熟悉的城市。那条街道。那时我们在陌生的城市游走。春节前零散的几天假期。南方的城市带着潮湿的阴冷钻入骨髓。你穿着黑色的大风衣,你说你偷了你爸的衣服。我就笑了起来。我总是喜欢沉默地盯着你看。你的发丝根根分明,自你额上搭出好看的弧度。我一直不说你很好看。但你真的很好看。我眯着眼睛盯着你干净的脸,想着,如果可能,我们就会永远生活在一起了。 

于是我问你,能么?能永远在一起么?

你点头给我许诺,嗯。永远。

后来。

街道上零碎的兜卖冷烟花的人围上我们。贩卖玫瑰的小孩也围上我们。我们挥霍。挥霍金钱买任何想要的。买烟花。买玫瑰。那些玫瑰已经开始枯萎。那些被冻红了脸的小鬼搂紧了你的裤腿,他们祈求你:“哥哥,给姐姐买一朵花吧。五块钱一朵。”

你总是拗不过别人的祈求。

你掏出了五十元。小鬼飞快地抢走你拿出的钱,不允许你反悔。他们拿了我们手中这张算是巨额的票子,然后将手中那一捧未卖完的却又即将枯萎的花都给了你。朵朵凋零。也许未满十朵。你还温柔地说你不需要那么多,让小鬼找钱。可你说不过那个在这街道上摸爬滚打许多年的小毛孩子。

他很快跑掉了。

我们迅速忘记这件不愉快。打点好剩下的钱,在街边吃小零碎,捧着大碗蹲在路边乱七八糟地啃噬着,彼此对望,为彼此毫不掩饰的狼狈大笑不已。

点燃一束冷烟花,沿着街角撒下那些爆裂的白光。趁我蹲下你使劲拍我的头,我拿着烟花说要烧掉你的衣服。你跑我便追,无所顾忌,肆意钻入旁人的目光,以亲密至不可分割的姿态。

最后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我撞到了你的怀里。

你顺势抱紧了我。

你说:“永远这样就好了。”

“嗯。”

你说:“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嗯。”

你低头吻我。

缓慢地,你也许迟疑着手该摆在什么位置,也许在设想嘴唇究竟会有怎样的温度。我也是。但无论如何,在那一个瞬间里我们所有的迟疑,都不关乎很久之后即将迎来的崩坏的未来。而只关乎那一瞬间。无限美满甜蜜的瞬间。

但未来始终会来临的。

对于这一秒来说,下一秒就是未来。

到现在,已经是未来崩坏又重建的七年之后。回去之后,你父母甚至没有责问你去了哪里。殊途同归。你继续钻入你的房间,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犹疑是否要敲门问及你这三天的失踪。但徘徊许久,他们放弃。也许即将叩响你大门的那刻,一个生意来电阻止了他们。你仍然封闭自己。他们仍然爱你。殊途同归。

但我的父母不是。可他们无言以对。也许他们很快意识到我们的关系。只是任何歇斯底里换来的都是我的沉默。于是他们也沉默。忘记出走这件事,每日视若无睹地与我谈及学习,谈及以后,但誓死不提及你。仿佛比我更担心如果触碰你将会换来多大的破灭。他们从来如此安抚生活,就像他们从三人的挣扎回归两人之后那般,忽然一日将一切撇得干干净净。仿若虚幻。

如今,他们偶尔会谈起那段日子,他们问我“你那时候那个小男朋友呢”。

可每当他们问起,我好不容易恢复的积极向上的笑脸便会变回多年前沉默的样子。

我恳求他们:不要再提好不好。

他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都过去那么久了,还不能跟我们说说?

我只好摔下碗筷。进门回房。

后来他们就再也不曾提起你。

你明白为何我不能提及你。你明白。

我们迅速在一起。像是两团窜起的火焰。两根芯蕊拧合在一起,一同灼灼燃烧起来。

其实直到现在,在某些时候,理智的他在我身旁时,我总会看见你的叠影。

你们做同样一件事,却用不同的方法。像是吃饭。你会把碗筷撇在一边,然后摸着肚子对我笑,完全不在乎眼前一桌凌乱,然后扫一眼盯着你吃相的我,忽然窜出几丝羞涩,还要故意怒不可遏地问我:“干吗老盯着我?”

可他会叮嘱我把东西收好,洗完,记得在多久多久之内,否则久而久之家里会长虫,更难对付。末了,拍拍我的头:“你总要学会这些。”

你们的叠影像是一场对比,在我的记忆里缓慢流放,而我会情不自禁对你莞尔,但最终选择他所说的--洗干净,收进柜橱里。

这便是生活。

在那个年月,你与我都不懂的生活。

其实我们是因为这个分开的。我一直知道。但你不知道。你一直以为是我爱上了别人。但c。其实不是。隔阂着我们的并非他人。而是世俗。你不能理解。我也不能。但我明白我必须顺应。否则,我们那时如此天真,都敌不过一个骗走我们钱的卖花孩子。幼稚的我们怎么敌得过这个庞大无垠的世界。

于是选择大学的时候,我还是竭尽所能地想去好的地方。

但你家给你找好了邻省的一所大学。 

应你所求。离家很近,很容易获取所需。家人都不在。你很自由。你设想好一切,并且希望我尾随而去。你撑着下巴给我编绘你设想中的未来:“住在一起好了。”你说着,偷偷地瞄我。

“你要给我做菜。”

你用指节挂我的鼻梁。

“我想吃你做的菜。不过我也会给你做的。”

你的未来就是一副简单的生活景色。

“然后我去上班,给你挣钱,给你买所有你想要的。啧啧啧,我很好吧?”你得意地笑起来,伸手过来搂我,“你毕业以后就在家做全职太太。不许出门,不许见别的男生,我也不出门,我也不见别的女生。好不好?”

但我始终沉默着。

也许那便是我们第一次争吵。我终于说出我要去北方的一所大学。你愣住了。你看着我,然后淡淡地问我,像是我遇见你失恋那次的样子,低着头,一脸无力与懊恼:“为什么?”

我无法解释。我只是说,如果希望我们之后能有更好、更正常的生活,那么等我这四年。 

你说:“我不明白。”

我问你有什么不明白。

你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在一起么?”

我问你,难道不在一个城市就是不在一起么?

你说:“你说了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我说不在一个城市也是在你身边。我永远不会变。

但你忽然发疯似的搂住我,将我勒紧,如同要硬生生将我塞入你的骨骼之中那般,第一次如此用力地搂住我,带着无法止息的伤害:“你说了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你不能离开我。为什么要读书?你读不读我都会养着你的!只要在一起不就好了么?读什么样的学校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像他们那样,为了所谓生活就要离开我?你难道不知道我需要的只是你陪着我?我需要的只是你与我在一起?我不需要什么更好的生活!我需要的只是你在我身边!”

像是用尽所有的力气要捕捉到一丝虚幻那般。

“你知道不知道?!”

可我。

c。我一直以为那不是背弃。直至许多年后我才意识到我的离开其实是背弃了你。我想去北方,仍然是选择了世俗的路。无人能定义你我的对错。因为如今你我都好好活着。你没有继续念书。你继承了你父亲的公司。你开车上班。你与人应酬。你变得不像你。不像是我梦中那个你。不像是当时为了爱与情感,甚至不惜将自己塞入一个狭小幼稚的盒子里宁愿永生不出的你。

你已经变了。 

我也已经变了。

自从我离开那座城市我们就变了。你去了邻省。仍然将自己封闭起来。你还是每天打游戏,也仍然叫我陪你打游戏。但你不明白,只身一人在孤独的城市是怎样的感觉。我不比你富足。每日只能计划着兜里的钱应该如何支配。第一个月我便超支了。而后饿了半个月。那半个月每天只吃泡面。或者吃从家里带过来的熟食和梅子。饿的时候吃一点。如果不感到饥饿,便不再吃。你不知道。你每天等我打电话给你,与你长途聊天。很贵。但无法回避。你必须要让我“陪”着你。无论以何种形式。

然后是循环一般的入不敷出。

他就是在那时出现的。理智。冷静。他是朋友的朋友。我不记得如何与他相识。总之待我记忆深刻时,我似乎认可他成为我的朋友。他因理智而能提出良好的建议。你不明白。感情的混沌面临理智清晰的洗礼时,一切将变得多么脆弱。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你,也知道这一切,知道你与我。知道我爱你。然后他以他一贯的方式提出他的观点和意见。

“他现在还小。还有些幼稚。”

我知道。

“他还不明白他给了你多大的压力。”

但这句我不明白。只是明白与否都没有关系。我被他点中了软肋。

你现在还好不好,我已经不知道了。七年来我们断断续续有过联系。但很少。与你分离之后,我变成你不能触碰的伤口。我知道。我无法理直气壮地寻找你。只能透过边边角角的关系摸到一丝你的近况。但我一直不能明白,为何我们分手之后,你与你父亲的关系就奇迹般地和好了。年轻时我们自以为是的伤痛,或者都是自以为是的回避。然而,我们其实总在回避不可回避。

我真是孩子气。

我现在说起的“你”,明明都已经不是“你”。“你”应该是存活在我梦中的十六岁年月,那个永远孤单、任性,希望我永远陪着你,为了彼此相依,甚至不惜断绝自己所有后路的“你”。

而如今真正的你,也许已有她嫁。有家庭。有事业。谁知道。我不知道。我不能想象我知道。因为假设你还保留当年的誓言,假设我离去后还要关注你的生活,那我将是多么的可耻?

但我害怕你还保留着。

因为第四年你来找回我时,我还预感你保留着。

分开之后的第一年,你删掉了我所有的联络方式。但没有更换手机号码。你迫不及待地发新女友的照片给我。你急于向我证明你很好,我在你心中已经不重要。我潜意识里不相信,因为我知道你做不到,但我愿意去相信。直至不久之后,你那个油腔滑调的死党跑来告诉我,你仍旧一个人。

而后是第二年。

第二年我梦见你。梦见我们未能选择的分岔。我终于与你抵达。你就是在那时候持续地出现在我梦里。当我选择了另一种理智的生活之后,你居然出现在我梦里。你牵着我的手在陌生的城市奔跑。

你带着我向世界宣告你我将永远在一起。不管外界将如何改变。我们都可永远。但就在那时,在梦里的我终于心平气和地对自己说“终于实现了呢”的那一瞬,我就像是失忆的人瞬时记起那些自己巴不得遗忘重来的人生。

不行啊。

一切只是在梦中。

其实早已经不可能了。在真正的现实里,我们早已经分开了。我们甚至都已经有了新的伴侣。不行。

而后。

第三年。第四年。你自梦中自由来去,像是乘风的云。用轻描淡写撩拨开我掩藏的往事。我一直用理智否定我还爱你。不。我已经不爱你。但我说不清这样的情感是什么。我不爱你。只是我脑海里不断回到过去那段日子。相依为命。义无反顾。但同时我清楚地知道“相依为命”与“义无反顾”无法让我们相依为命并且义无反顾下去。

为什么无法,我也说不清楚。

总之,不能。

于是我不能找回你。就算第四年我顺利毕业工作,而后出差去你之后生活的那座城市,我每天都在幻想是否能在街道上遇到你,每天都去你曾经向我说起的那些你常走过的街道,可我始终不能拨打你的电话,告诉你,也许我们可以像个朋友那般见面聊聊。我怕。我终究变成一个畏缩的大人。我怕我始终不知为何的“未知”。

因为在这七年里,有一次你忽然返身找我。 

在第四年的时候,你忽然找到我,又似以前那样嬉嬉笑笑花里胡哨的口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嗨,我又回来了。”

我甚至怀疑你说错了对象。

但你没有。你忽然像是没事人一样与我聊天。你确认是我。你甚至用十七岁时那样轻薄的口吻与我玩闹。打乱七八糟的表情。仍然是同样的错别字。我还是笑笑,懒于纠正你。但我忽然意识到这是真实的你,这居然是真实的你,与我梦中那个你竟然完全重叠,时光似乎从来对你不起作用。虽然你说晚上有应酬,你说工作很忙,你说许多我觉得不可思议的见闻,一度让我怀疑你已经真的变了。但话语摊开,你最终如同十六岁那般,天真无辜却又夹杂着被四年岁月积压而成的“小心翼翼”,问我:“喂,还能……一起玩游戏吗?”

我情愿你已经变了。

你怎能在四年之后还让我感觉到你没有变?

可c。我们回不去了。当我第一次梦见那条街道时我便知道,我们回不去了。就算你还是你,你还能回到你,可我已经回不到我的位置。

我已经永远丧失与你义无反顾甚至与世隔绝的厮守的勇气。

我再也无法承担与你不计后果的出走偷父母的钱在街道亲吻甚至为你像宣战一般彻夜不归。

因为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因为我七年来断断续续梦见你,梦见我回到当初那个选择点,并且梦见我忽然记起之后我们经历的所有不同的人生。我们这两只孤单的蜡烛芯蕊再也无法拧合至一起不顾一切地燃烧起来,燃烧起来,以自我摧毁为代价不顾一切地燃烧起来。

爱或死。

永不回头。

但你我。再也。不能。

c。写到这里。一切终于要结束了。现在,我对你已经习以为常了。你总是这样进出我的梦。毫无征兆。即便我立誓要忘记你,你仍然会出现。不久后我将结婚。我真的决心嫁给他。我们买好了房子,甚至选好了婚纱和日子。不久我们即将步入礼堂。我们会去马尔代夫度蜜月。

因为我想看海。

这一切已无法更改--就像是那时我耗费了我所有年轻的热情与不计一切的爱,宣誓与你一起,爱或者死,永不回头,现在却也终于无法找回那般--无法更改。

即便我仍然从梦中号啕至醒,但他仍然会拍着我的背脊告诉我:睡吧一切已经过去了明天还要早起工作呢没事没事这只是个梦而已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知道吗你已经长大了。

已经长大到无法义无反顾地相爱而是更多地考虑其他可笑的因素的那个年纪了。

我明白。

但。

still。现在仍然。现在仍然。

向世俗屈服地生活着。

或者。

现在仍然,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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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诠释生命点评:

遇上了,爱了就爱了,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也是人生的另类财富。青春期的朦胧爱情,对美好恋情的向往,爱到痛了,却仍无怨无悔。纯洁的恋情如人生一段美丽风景,永远留在某个地方,等着你某次的不经意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