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喜来宝、小六子子偷窃宝物私自离队事件之后,陆招金感觉到这些年虽然拢了一帮弟兄做过好事,可也走了不少瞎绊道儿,人心的确比较涣散,想单干怎么都行,唉!说好听点是“杀富济贫”,其实跟他娘的土匪也差不多哩。如今要壮大队伍不断扩充人员,没个正统的约束狠击队很容易走样儿。不行!得尽快制定规矩让大家抱紧团儿、拧成绳儿才能更好地对付日本人。
该怎么去搞陆招金酝酿了一段时间,他招来几个小队长围坐一起议事。关于订立山规大伙儿都赞成,并且提出举行仪式要跪拜、磕头、宣誓尽可能搞得隆重大气些,陆爷采纳意见宣布:“一、石洞前修建祠堂立关老爷神位,狠击队不拜十八尊但求有关羽保佑,祭拜所用的三牲、香烟蜡烛,还有军旗、军歌一样都不能少,由陆响负责操办;二、关老爷是泥塑的,自然不得随意开口,须请法师代为说话;三、升旗仪式当然比不上大民国北伐猎猎风中,碧血之绸,铜管之号,裂地之靴,还夹带了烧赤焰的炮声那般派式,但咱有唢呐手到场,一把唢呐,从中可吹出多少古之幽思和壮怀激烈,也足以烘托气势矣。
话音刚落,歪三麻子凑到陆爷身边说,让他带几人回老家龟背乡一趟,那里的法师、唢呐手是最棒的,一并请上山操持盛典如何。陆爷脸上顿时放了光彩,应允歪三麻子下山赴龟背乡。
择定日子,猫儿山建祠、祭拜、请人各事项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
龟背乡号称三百楼栏,几乎全挂在口岩乱石里,古树覆盖参差青竹点缀,竹檐若隐若现,整座村寨就覆在近百亩的一方龟背石上,龟背石酷似金钱纹缕水涡盘旋,本该是人杰地灵之处,可几百户人家十三岁到五十岁的男子甚少,多是寡老孤小村前村后蹲着靠着、挤着挨着、躲着探着,比西北风也惨的悲凉。歪三麻子一队七八个弟兄寻到乡长住处,使些大洋说明来意,这个皱巴巴、脸上缺少水分的干瘪老头儿乡长脸上堆笑,立马就去唤法师唢呐手们带齐家什上山做事。
关公祠修建在石洞不远的东面以示紫气东来,仪式举行这天云淡风清,祠堂开了大门,八十几条精壮汉子纷纷进入站立成排。屋角四面各有一支胳膊粗红蜡烛串着火焰,靠墙正中桌子上立着一米多高的关老爷提刀塑像,两边挂一幅黄绸缎对子,左写“骑赤兔追风无忘赤帝”,右书“仗青龙偃月不愧青天”。供桌前粗糙的木质条案上,摆放着煮熟的牛羊猪三牲头颅和一溜儿大海碗,屋内没一丝人声,只见法师身旁的两个徒弟一个打响竹板一个敲击神鼓吟诵起来,头戴道冠身穿道袍的法师手摇铜铃且歌且舞,声音干直凄厉,身影如鬼似魔:“一敲天地动,二开日月明,三求横山过,天公地神如律令,八方仙君齐齐请,关公圣帝下天桥”。反反复复好一番,舞得大汗淋淋唱得力竭声嘶。突然喝一口符水喷洒于地,面朝陆招金拱拱手:“关武圣帝降临,陆爷光明盛运,良辰现已到,仪式可开始。”
一只早备下的公鸡被一刀割断了颈,鸡血注入盛酒的大海碗里,陆招金上前一步,双手捧起酒碗高声说道:“面对关老爷牌位,共饮同心酒”!众好汉纷纷从案上捧起酒碗,庄重而肃然站立着,跟住陆爷将酒碗举过头顶气宇轩昂地宣誓:“遵守堂口规矩,不走漏风声,不出卖兄弟,不欺压良善,不中饱私囊,不奸淫民女……”一双双粗糙的大手,一口口仰饮的壮汉,一个个滚动雄性喉头把酒喝得“咕咚咕咚”作响。
拜祖仪式后,众人走出祠堂大门,陆响取出一面“猫儿山狠击队”的旗帜准备用绳索拉上木杆。陆招金朝龟背乡唢呐手们挥手喊道:“吹乐!”
八个黑帕黑衣的唢呐手会意,站成队列像一排青蛙,眼睛鼓得一串的圆,腮帮胀得一晃的亮,冲苍天大大地抒情起来。曲调滞重而激越,却是满清爱新觉罗.溥仪登基礼乐编的《巩金瓯》,把末代皇帝的半部梦魂给奏了个哀哀的悲恸,那意思是:
承天帱,民物欣凫藻,喜同胞,清时幸遭,真熙口,帝国苍穹保,天高高,海滔滔。
陆招金哭笑不得,还是侧耳听了会越觉不着调,这他娘的连回光返照的魂都吹出来了,面露愠色对八个不是瘸就是驼,不是歪嘴就是单眼的唢呐手喝停。唢呐手们不知何故,慌忙停止吹乐吓得抖成一团连头都不敢抬。陆爷也不看他们的可怜样,高声向围在四周的狠击队弟兄喊:“旗帜飘起来,军歌唱起来!”
狠击队,嘿!狠击队
天当被子地做床
国难临头不折腰
操上刀枪保家乡
老子敢打小日本
老少爷们心连心
狠击队军旗猎猎,狠击队歌声嘹亮,狠击队的汉子们成了生死亲兄弟。
节气从深秋渐渐挨到冬季,西北风钻进了猫儿山,在山峰与沟谷间尖利地呼啸着,似乎要把裸露的岩石冻裂,山里开始下雪,户外活动的人们每人嘴上都像叼了烟袋,呼呼冒白烟。日本人守在据点里不再出来,八路军游击队也没见有啥动静,山里山外显得格外宁静。这种宁静使陆招金不习惯起来,离过大年的日子没多久了,脑袋瓜子就捉摸是否下山搞一次活动,想来想去忽地对上回喜来宝、小六子去过的赌场有了兴趣,他让陆响和小六子去县城“洪圆楼”走了一趟。当陆响把设在楼内赌场的情况摸清,回来向陆爷说洪圆楼是负伤退役的鬼子军官坂原开设,由铁猴头充当打手头目护场赌博,他们在赌台上大抽老千发了横财。陆招金听完眉毛竖起骂了句,他娘的王八羔子又是小日本,当即决定砸洪圆楼赌场。
漆黑的夜晚,陆爷、陆响、小六子出现在县城洪圆楼。
他们从黄包车下来走进装饰豪华的拱形大门径直上了楼。三人穿得都很讲究,一色的杭纺绸长衫,头戴礼帽,脚下是千层底,呢面布鞋配雪白袜子,腰间鼓鼓囊囊毫不掩饰,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二十响匣子枪。看热闹的各色人等见来者派头十足,自动地闪开一条通路,一个侍卫迎上来双手抱拳:“这位爷是……?”紧随陆招金右边的小六子竖大拇指说:“这位是陆爷!今个专来会会铁猴头。”侍卫拿眼瞟了瞟三人,嘴里打着哈哈:“好好,爷几个稍等片刻,我这就唤来,”他转身拐进走廊内的一间赌房。
少顷房门开了,伴着一阵哈哈狂笑声晃出三个汉子,打头是光头油亮的铁猴头,后面紧跟两名随从:一个是叼着曲烟斗的瘦马,一个是双臂刺青龙的胖驴。铁猴头近前沉下脸嘴里嘟囔说:“陆……爷?您玩多大的锅儿?”
陆招金头也没抬,把带来的一个皮囊重重放在赌台上,手一抖“哗啦”一声光洋倒在桌上,伸出大手粗了嗓门儿说三指一巴掌。铁猴头一惊,说八百大洋,爽,我就想吃大,哈哈哈,起锅儿!
双方坐定瘦马先上,伸手去抄骰盅,“哗啦啦”骰盅在空中摇晃,开!一声高喝。三点小众人狂呼,小六子兴奋地一拍手说,嘿,我们爷赢了!陆响上前一步就将瘦马叠在桌上的大洋搂进手里的皮囊中。
紧接着胖驴出场,几个回合下来就满头大汗心底着慌,说他奶奶的真邪乎,然后伸手便抢骰盅。铁猴头一只手按住说,慢着,换换锅儿!陆招金垂着眼皮低头不语,只顾悠然地吸旱烟。
铁猴头弯腰从脚下提起一个帆布箱打开,把里面的光洋全倒在桌上说,砸闷锅吃大。陆招金说好,让你先遛。于是,铁猴头抓起三颗骰子,故弄玄虚地吹口气后抛向空中,骰子落下但见他手腕一抖,海底捞月般左右飞舞三趟,三颗骰子尽收盅底快速又是一顿乱摇,动作漂亮、干净、利落,引得旁观者一阵喝彩声。“咚”骰盅墩定赌台,场内鸦雀无声,铁猴头一声喊,陆爷起锅儿!陆招金微闭双眼说,你起吧。铁猴头说按规矩走,我遛你起!陆招金才伸手慢慢将盅盖打开,我操,这小子三个六满贯!
场内人声鼎沸铁猴头笑意盈盈,说声对不起伸手就要搂陆爷面前的大洋。慢!陆招金迅疾按住他的手,用劲翻上再用力狠狠地一捏,铁猴头手心里赫然现出三颗骰子……场内顿时一片哗然,陆招金慢条斯理地说:“小子!跟老子玩阴招还嫩了点吧?”
铁猴头恼羞成怒一脚踢翻了赌桌。瘦马、胖驴也正待发作,陆响、小六子亮出匣子枪一摆说:“老实点!不然小命立马就没。”瘦胖两混蛋乖乖坐椅上不敢动弹。陆招金站起身沉静地望着铁猴头说:“你小子不服是吧?可放马过来!”
铁猴头两眼圆瞪,把袄袖子挽了挽,运足气怪叫一声以铁头撞来,陆爷举乌木椅一挡,好端端的木椅被撞击的散了架。铁猴头又甩头撞击却撞了个空,“咚”地把墙上沙土层撞落好大一块,掉过头再撞让陆爷接住头顶一转,同时使出侧踢腿一踹,铁猴头像给卸了劲倒退几步趴在地下。这时,突然就听“咣啷”一声赌场大门被人踢开,一群杀气腾腾的彪形大汉手中握着枪、拿着刀冲进了赌场。陆招金意识到主角登场了,装作没看见似的悠然地玩弄着一块大洋。
冲进赌场的人群簇拥着一个矮胖子,步步走到赌台前停下,老鹰眼犀利地一扫吼叫起来:“八嘎牙路!是谁活得不耐烦敢来赌场撒野?”
后面报信的侍卫一指陆招金:“坂原先生,就是这个王八蛋带人来捣乱。”
坂原盛气凌人地指住陆爷:“你的,叫什么名字?什么的干活?”
陆招金若无其事地说:“噢,你小子就是坂原?老子是狠击队的陆招金,打日本人的干活!”
坂原能听中国话知道碰上对头,右手一动已抓住腰间的手枪柄,其反应惊人的迅速。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陆爷反应更快地一掌击中坂原胸部,坂原顷刻胸骨被击粉碎,口中喷血往后便倒。随即陆招金拔双枪在手,枪口对准刚才冲进来的那群壮汉:“都别动,小心脖子上的吃饭家伙!”
铁猴头突然站起来,唬着脸喝止举枪的手下:“别开枪!他娘的都给我撤下。”
陆招金瞟一眼地上嘴角冒血眼见不活的坂原,正经地望着铁猴头,说话掷地有声:“我陆招金专打小日本,中国人不伤我的都是兄弟。”
其实,铁猴头对狠击队打鬼子早有所闻,现在见陆爷面对枪口,异常冷静的头脑与强烈的民族大义,令他佩服的五体投地,自己却利令智昏充当日本人的走狗和帮凶感到羞愧啊!他双拳在胸朝陆招金一拱说:“陆爷恕罪,我铁猴头有眼无珠今儿冒犯啦!”然后回头又对众汉子说:“弟兄们,这位就是陆爷!你们知道吗?猫儿山狠击队的陆爷,专打日本鬼子为咱中国人出气的陆爷。谁不愿做小日本走狗帮凶的就随我投靠陆爷!”铁猴头说完在陆招金面前单腿跪 下,众打手紧跟着都纷纷跪下了一片。
就这样,陆招金三人没费枪弹就击毙洪圆楼掌柜坂原,掳走赌场所有光洋,收编全部护场打手。连县城日军总部都吃惊不小,四处张贴告示悬重赏辑拿狠击队,无奈神龙见头不露尾,看不准还摸不着,鬼子只有干瞪眼叹息的份儿罢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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