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年十二月初在阵阵菊花香中我离开了小榄。回家的心情一如那离弓的箭,那么急切那么义无返顾。家啊!有我最亲的人,有我最爱的却最疼我的父亲。
我乘坐的班车如那在阳光下庸懒盘行的蟒蛇缓缓地移动着,车窗半敞斜眼就能见着窗外的景色,那些参加小榄菊花会的客人行色匆匆,车流如潮,交通拥挤堵塞。心里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依恋????????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轻轻回眸,于是久久久久地凝望着这座城市。不经意间目触那昔日攀登的腾龙阁。它就像风中的少女般的宁静又像凯旋而归的英雄在黄昏落日里独占敖头﹑威风禀禀,远远的在菊都的腹地上与天地相接,似乎展示着雌性的阴柔和雄性的阳刚之美!!!
那些曾无数次独自一人蹑走轻踏的街巷慢慢地慢慢地远离了视线;那些葱葱绿绿的树木﹑阵阵清香的花草,亦在一点一点抛到了身后;那些陌生的建筑此刻似乎特别的熟悉;那广告牌,闪烁的迷离的霓虹灯在时光中慢慢消失;这里一切的一切随着我的离开渐渐在我的记忆中闪现,那么的清晰又那么的模糊。
车在珠三角平原颠簸穿行,此刻车窗外夜色已临。
远远的有些农家的灯隐隐约约若即若离。也许我的那个家在别人眼里就像现在这些陌生的家在我的眼里一样显得不那么重要的吧!但是我就是想家,想疯了也不会觉得陌生。
几年的打工生涯我突然觉得有点累了,我躺在卧铺上静谧的闭着眼睛,也就是那么轻轻的一躺,当我醒来时贵州的黑土地已映入我的眼帘,那种浓浓的土地香沁入心扉。
我知道到凯里了。那个每时每刻都让我牵挂想念的家眼下就要到了,那种狂喜已经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表达的 。可是从车窗探到家乡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时心情却是那么的宁静与温和。
二
凯里变了。房子,街道,车子,人流都变高了宽了多了大了。
车站还是那个车站,人却不是那些人了。
或许人生无常大家都熟悉了也就没有那么强烈的情绪反映了吧,要不然一拨又一拨人走了又来了,来了又走了。他们都去了哪里了呢???
这座通往家的小城从我第一次到这里时就开始对我的足迹的记录,于是它整整记下了四五年来我每一次走过这里的脚印,有轻有重有慢有快。它可以记住从这里走过的任何人的脚步,却没有任何人记下它些许的变化。
当n次我又回到这里时,熟悉的陌生很让我难过。
三
我刚刚下车,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人,眼泪禁不住迸了出来,像决堤的黄河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瘦弱了,头发稀疏斑白了,额头上方的头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脱落了光秃秃的,也许那是日夜为儿操劳操心时偷偷掉的吧。
额头上又添上了几道深深的鱼尾纹。脸早就起皱了像一团揉碎的硬纸壳,很难看却那么的亲切。
那双手在他向我挥手时就看清楚了,那不是人的手而是深秋枯裂的树叉。
父亲比以前僬悴了许多,红润的脸蛋上出现了一抹青黑的苍老,但是那双眼睛依然那么炯炯有神,似乎我生命中的每一寸希望都是从这双深遂的眼眸里神现出来的。
父亲身上穿的是平时只有去做客才舍得穿的老土中山装,脚下是3537解放鞋,很难看很显旧却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为了接我,父亲特意把胡子剃了。那样看上去样子会年轻一些,才不会让儿子难过忧心。但是父亲的良苦用心怎能掩饰他那蹒跚趔趄的脚步???
我拉起衣袖用力抹干眼泪然后昂起头向远远就张望着的父亲使劲忘情地挥动我的手臂。
那一刻,我看到了父亲难得的笑容。那是久别重逢的欣喜,是对儿子平安回家的安慰,更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情感流露。
世界上有许多能感动我们的事情,但是能值得我们用一生去珍惜的却不多。就像此时此刻父亲的笑容,或许对别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是于我那是用一生的财富都换不回来。
一生就一个父亲就一个特别的笑容,你说我能忘记吗?
我的行李很笨重恨不能飞奔过去和父亲拥抱。虽然那时我们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但是我却感觉自己是在时空外的另一个世界遥望着父亲,那么的遥不可及。
四
一车人一溜烟似的走光了。车也开走了。只有我一个站在车停的地方。
父亲大步流星朝我走来,尽管父亲走起路来一跛一踣的象要跌倒一样丑看,但是没有人会笑他。
我知道父亲的腿伤还没有完全痊愈。
那是06年父亲从工地的二楼摔下来时弄伤的。
记得父亲叙述过,父亲摔下来不过三秒钟搁置在二楼的电机也掉下来了??????幸好父亲命大,电机的落点刚好与父亲的落点有两厘米的距离。这一幕把旁观的老板和工人都吓愣了。
父亲说:幸好有神仙的保佑,要不然 我就不能为这个家挣钱了。我当时哭了。父亲说,傻孩子,我又没有死哭什么。
其实腿部严重的骨折之后的两年时间里父亲几乎都没有出去走走过,现在能看到父亲我已经是很满意了。
回来了,我看着从珠海来的几趟车里都没有见到你以为你??????
恩,路上车坏了,转车呢。所以来晚了。
哦,是这样。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咱们回家。说着父亲提起行李就走。
吃饭了没有?
没有呢,回家了再吃吧。不饿。
父亲看了看手表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去去就来。我点点头。
父亲的背影在人流中显得那么的渺小和孤单,但是我却一眼就能认出父亲。
在去家的班车上我刚刚放下背包就看到父亲右手提着一个塑料袋往回走了。在拥挤的人群中父亲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的护着那个小袋子。
父亲踏上车站那些台阶时我看到了他额头上的汗珠如雨般滑落在地上。也许还有泪水。
父亲一层一层的往上踏,踏上一层他就松一口气,背依然弓着,然后继续往回走。
近了更近了我终于看清楚父亲手中提着的东西了,是我最喜欢吃的家乡的小吃酸辣烫米粉。
我记得小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手术后住院了好几个月。那时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吃粉。虽然现在一碗粉已经不是什么了,但是在哪个时候特别是对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米粉就是很奢侈的了。
我们家并不富裕经济又比较的拮据但是父亲每天都给我送米粉来。我现在才知道那些钱都是父亲跪在地上一户一户的求人家借来的。
从那时候开始,眼前这位背有些微驼的父亲就深深的记住了儿子的喜爱。
那一刻那一时我的泪堤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破,眼泪哗的一声奔流而下。我用粗糙的手拼命的想堵住泪口,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我慌了我不能让父亲看到我的眼泪。
我疯子似的向洗手间跑去,在哗啦啦的水龙头冲洗下我终于不知道我脸上的液体是水还是泪了。
父亲早就到了,在车下走来走去,看见我时立刻停下脚步走了过来。
都去哪里去了,长这么大了还是那么让人担心。上车吧给你买吃的了。先暂时将就一下,回去我给你做饭。
我点点头走在前面,父亲跟后。入座后我接了父亲递过来的酸辣烫米粉,那一瞬间我感觉鼻子酸酸的情感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涨。那一刻我又哭了,只是这次泪是流在了心里。
五
父亲又看了看手表,想和我说点什么但是却没有开口。这时候我才发现,现在人人都用手机了父亲还在带着他的那块拾遗表。
我的心酸酸的。我说,爸我给你买一个手机吧。
不用哪个玩意,高科技的东西咱就是一个耕田的用了也养不起,还是省省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有一房媳妇了。
我沉默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难过的人也是最幸福的人。
在车上我和父亲又聊了很多,一直到了家门前父亲还在不停的唠叨。和以前不一样的就是父亲最关心的已不是我学习和事业问题了而是婚姻问题。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沉默寡言,然而父亲的话一多,我倒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自在了。
其实放宽心去想想,父亲说也就是那么一说,父亲嘛天底下没有哪个不关心自己的孩子的。尽管儿子长大成人了结婚了有孩子了,儿子永远是儿子是父亲心头的一块肉。
六
家还是那个家,只是境况却不如往常了。
妹妹嫁人了。家里就多了一铺床一双筷子一个碗没有人用了。
突然间我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空落与寂寞。
母亲和弟弟都出去打工去了,瞬间我感觉到父亲一个人两年来的生活是多么的不容意。
其实父亲的一生中每段生活的足迹里都很不容易。父亲八岁那年就没有了父爱的疼惜,从小就在苦难中一点一滴的成长??????
家外面的竹林鲜绿鲜绿的,和从前陪我寒窗苦读时一模一样。
家中的墙壁上帖的报纸泛黄了,各个角落里都很乱不堪一击,但是我的书房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
我的书和文房四宝等东西和我当初离开时一样一尘不染。这点让我很感动。当时我情不自禁就掉下眼泪来了,老父亲坚持提着行李走在后面所以他无法看到儿子的眼泪。
刚刚放下行李父亲拿着他的渔网就出去了,谁都不知道他去做什么只有我知道父亲去了哪里。因为只有父亲知道我很喜欢吃家乡的河鱼。
不久入夜了,我和父亲分享了他自己亲手做的晚餐,奇怪的是父亲绝口不提我的婚姻问题。
家乡的夜晚就是宁静。我和父亲促膝而坐却没有了语言。天穹玉宇间多了两个看星星的男人,一个是父亲另一个是儿子。
真爱达到了无言境界,彼此就会心照不喧。我在日记的扉页上轻轻的写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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