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尘封四十年的凄凉开场wuweiping

发表于-2009年07月05日 中午1:18评论-1条

公元1969年的3月9日,虽然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杭州的早春还是泄露出浓浓的寒意,即将出征的知青都穿上了一色的黄棉袄裤,一大清早就来到了位于杭州西南的闸口火车站。这是一个小站,这次被送往黑龙江富锦插队落后户的知青有一千多个,庞大的绿色的专列停靠在一个旷野中,遍野的送行的亲人把列车裹的严严实实。当列车发出长长的汽笛声告示即将开驶时,刹那间,整个大地都被一阵阵哭喊声震动了,车上的车下的人几乎都在哭泣。因为谁都知道,此次亲人离别以后什么时候再相见是个未知数了。 

我走的时候,唯有哥哥来送别的,当我上了列车,我就让他早早的回去了,然后,就一个人孤独的坐在车厢里等待着那远行的开始。所以,在那个悲烈的场面,我似乎就成了唯一的局外人,静静的观赏着那一张张哭泣的脸,细细的嚼味坐那不断重复的没完没了的离别话语。 

此行,我所在的中学一共有33个知青,都是不认识的。生性内向的我也不善于主动和别人拉扯,所以就在长长的旅途中,几乎都是一个人闷闷的望着窗外发呆。我一直在思索,此次远行去的是个什么地方,以后的生活是如何过的。那时,虽然年纪还幼小,但是也经历了近三年的“文革”洗礼,逐渐也变得稍微成熟了。在这之前,也从报纸上听说有好多知青因为卖力的干活,虚心的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取得了蜚声的名誉。我在想,自己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就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了。 

大概整个列车上的知青的行李数我的最简单了,就两个纸箱,一个装了政府发的铺盖和棉大衣等御冬服装;还有一个装满了带去的书籍。在“文革”期间,那些被认为有问题的人经常被抄家,过后,被认为是“封资修”的书籍扔得满院都是。当时的我,就留个心眼,趁人疏忽就都捡会家中,偷偷的翻阅。所以,在我的那个沉重的纸箱子中装满了《牛虻》、《绞刑架下的报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国内外的名著,还有许多当时被认为是天书的西方哲学家的著作。列车启动,当人们还深深的陷入悲痛之中,我就把那些书本找出来,在一边,一个人在书本中打发那漫长的时间。 

对于我来说,还不是第一次出远门,因为在前几年的全国学生免费大串联中,我已经孤身跑了好多的大城市。仅仅北京就去了三次,为的是渴望毛主[xi]老人家的接见。所以,从杭州到山海关沿路的城市我基本上都去过。但是,对于那些第一次出远门的人来说,每到一个城市停靠站时,就会格外的感到新鲜感。在我的记忆中,列车在途径南京,济南,天津这些大城市时,都有大批的知青跑出车站而延误列车正常的开车时间。所以烦闷的列车停靠是经常的事情。 

在这之前,杭州的大中学校有两大派红卫兵组织,一个是杭州大中学校红卫兵司令部,因为所带的红卫兵袖章是黑体字,所以被称作“黑一司”,一个是杭州大中院校红卫兵造反司令部,被称作是“红三司”。在文革期间,这两大派学生组织天天在互相指责和打斗。这次,却是不分你是那个司令部的,是造反派还是保守派,统统都被送上了火车去修理地球。所以,到了列车上的知青多少还是带着派性的浓厚色彩,经常可见那些因派性的分歧而发生的辩论和争吵。记得,我所在的那个车厢中,曾经也发生了知青因派别而不同的观念的争吵,随队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工宣队师傅说了一句话让我永远难忘。他说:你们都将成为黑龙江农村种地的小农民了,以后对于你们来说挣工分吃饭生存是最大的事情,谁是保守派,谁是造反派,已经与你们无关了,还是静静的想一想以后的日子如何过吧!这句实在的话语,让所有的人才安静下来,开始了沉默..... 

可是,当列车停靠在哈尔滨站时,一个终身难忘的凄凉事件终于耐不住而爆发了。 

我所在的车厢是列车的第二节,乘坐的是杭州第一中学和开元中学,还有我就读的杭州铁路中学的,共有一百多名学生。我们前面的第一节车厢是清一色的浙江大学附属中学的学生。停靠在哈尔滨车站好像是傍晚时分,北方的天已经早早的陷入了黑幕中。在我的座位不远处,有一位女生,虽然经历了将近两天的行程。还可以清晰可见脸颊上曾经流淌着的泪水痕迹。此刻的她,好像正在望着窗外浓浓的黑夜和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个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学生,看上去,长的很结实,头上戴一顶法兰西小帽,在那个年代戴那种帽子是很引人瞩目和很入时的。他晃晃的走到到那女生的座位前,把挂在行李架上的网兜一把扯下来,随手从里面拿了几个苹果就要走。那女生顿时大声尖叫:流氓,谁让你抢我的苹果的。那个男生不仅丝毫不为自己的行为而羞涩,反而气汹汹的说,你骂人,再骂一声,给你个巴掌。正好有个戴眼镜的修长个子的斯文男生从旁边走过,他说:打女人的男人不是英雄。戴法兰西小帽的男生就接着话说,打女人的不算英雄,那我就做一个打男人的英雄,话音没落,一记响亮的耳光就落在那个苍白的男生的脸上。那个文弱男生是浙大附中的,他的一声叫喊,顿时把不远处第一节车厢的同学们都召唤过来了。于是,群起的愤怒,数不清的拳头和巴掌像雨点般都落在了那个“法兰西小帽”的身上和脸上。.... 

也许是两天来的压仰,也许是经久的沉默,也许是后途的未知,也许有很多说不清的理由。一个苹果的风波所引起的“战争”终于在茫茫黑暗中行进的列车上爆发了。 

事后知道,那“法兰西小帽”是个高干子弟。在我们这列专车上,绝大部分学生的父母都是在“文革”中属于有问题的,当时省委、省政府的书记、省长、常委、厅局级高官的子弟因为被划入“走资派”的子女,也毫不例外的被送进了知青的大军中,和我们坐上了同一列北上的列车。 

吃了亏的人,没有甘心自己遭受的皮肉之痛,很快,狼狈逃窜回去的“法兰西小帽”就带来了一大帮气势汹汹欲讨回“公道”的同学。浙大附中的学生知道来者不善,就把通往第一节车厢的大门紧紧的关上了。于是,这一帮的要冲进去,那一帮的要严守大门。战争就开始了。而我乘坐的车厢就成为了战争的前沿阵地。 

两节车厢的通道严严实实的挤满了进攻者和守防者,那扇两节车厢之间的门就成为双方争夺的要害,而在战争的前沿,我们这批无辜者就成了受害者。进攻者们,想尽了办法,使用了车上可以拆卸的任何铁作为进攻的武器。消防器,行李架上的铁杆,几乎无一完好,全被拆了,我那两个放在行李架上的纸箱也被扔在了地上。列车依然嚎叫着奔驰在无边无际的原野上,丝毫没有被火热的血腥的战争所干扰,而列车上时而起伏着的哭叫声留在了窗外的茫茫黑夜中。跟随列车行进的工宣队师傅们也都赶到了前沿阵地,组织学生们高喊: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口号。那边,第一节车厢的学生们也在激情高昂的唱着:团结就是力量的革命歌曲。 

战争进行了两个多小时,车厢已经是狼狈不堪,但是进攻者还是无法打开那扇生死门。而进攻者不乏有好多的伤病员被送往后方的车厢,看着一个个满脸是血的,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孩子被从前线劝阻退出阵地,此刻,他们的父母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心情。那时的列车常有临时停车的习惯,在这个时刻,在战争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列车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缓缓地停靠在在一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小站上。这时,在进攻者这一方,有人大声喊叫:赶快下车,从窗户中打进去。于是,有一大帮人手拿武器都轰拥着跑下车去,也有懂些列车常识的(也许是受电影“铁道游击队”的影响)就出主意,说要去把列车龙头和车厢的连接挂钩扯了。我通过已经没有玻璃的车厢望去,进攻者已经将第一节车厢所有的玻璃全砸烂了,有好多人想通过搭人梯爬进车厢,但是很快被对方推了出来。幸好,这次列车临时停靠的时间很短,火车的龙头和车厢的挂钩没有被来得及拆了,进攻者也没有一个冲进对方的阵地,双方只是又增加了多个伤病员。 

战争就这样在无休止的进行着,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列车停驶进了佳木斯车站。在暗淡的灯光下,我们突然发现,站台上站满了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等列车还没有完全停下,解放军战士们就冲进了车厢,把手中的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列车上所有的人们。我一生中也就在那一刻,像一个俘虏般,也被责令,把手高高的举过头,老老实实的坐在原位子上“不准动”。 经过甄别,我们这些受害的无辜者,很快就把原来高举在头上的双手换成振臂高声欢呼“向亲人解放军学习致敬! ”的口号。

在佳木斯大概停靠了两个多小时,双方受伤严重者都被担架抬走了,在进攻者中,有几个被认为是“战争罪犯”的也被带走了。战争平息了,列车恢复了正常行驶,大约有一个连的解放军官兵护送着我们这趟列车到达了目的地,那是一个叫“福利屯”的车站。当时正好是半夜。我们拿着破损和残缺的行李都被集中在站台上,等候来接我们去各自归宿地的大客车。突然,车站停电了,寒冷的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又有一帮子学生中的小流氓,开始趁着天黑开始了抢掠,霎时,整个车站一片喊叫声和哭叫声,此时的亲人解放军已经在到站后撤退了。如果说,在49年前,那样的抢掠是常见的事,而在新中国和平时期,我却目睹和亲历了那真实的一幕。我们一起来的一个女生,手上戴着她妈妈送做纪念的坤式表就在黑夜中被抢走了,还有一个男生的帆布箱子被抢去扔到了铁轨上,里面的衣物散布一地。 

停电的时间不长,但是,在那个短暂的黑暗中,一些,凶横恶煞的狰狞面貌和痛苦嘶喊的无奈神情,还有,那列车上那场酷的你死我活的战争,永远刻入了我的脑海中。这些罪恶和悲恸就发生在那个无知、愚昧、无法无天的年代,而罪恶和悲恸的角色同样是天下沦落知青----同为尚幼小年纪的男生和女生。一个真实的故事也为我们这一行人的万里远行赠送了一个凄凉的人生开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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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罗军琳点评:

难忘的记忆,一场尘封了四十年的故事
真实、辛酸、凄凉,发生在文革期间的属于那个时代的年幼与无知、罪恶和悲恸
文笔稳成、细腻、平实,浓烈的忧郁气息弥漫于字里行间,特具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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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评论

感谢您对散文版面的支持,天热了,朋友注意防暑,请您一杯凉茶!at:2009年07月06日 中午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