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七爷盈君

发表于-2009年07月04日 晚上10:53评论-2条

在向阳村的村口,总能看到一个老人孤伶伶的身影,反剪双手,驼着背,混浊的双眸,呆滞的眼神,若有所思,朝远方凝望;脸上布满了一道道深如山沟的皱纹,似乎刻着坎坷与艰辛。他就是我爷爷的弟弟。爷爷七兄弟,七爷是老么,现年已经九十三岁,爷爷和几个伯公相继去世后,就只剩下七爷自已。 

爷爷在世时,曾告诉我们一些七爷的事。据说七爷年少时被国民党抓去当过兵,解放时他没有随国民党军队逃到台湾,而是留下来又当了土匪,后来被缴匪的解放军抓住,倔强的他宁死不屈,顽抗到底,就被判了十几年劳动改造。七爷反剪双手的习惯也许就是那时造成的,那时逮捕犯人都是用绳子把犯人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捆绑起来的。劳改出来后,他已经将近五十了,孤家寡人,无依无靠。 

爷爷为了让七爷年老之后有所依靠,就到处求人给七爷说媒,想让七爷在晚年也能成个家,基于七爷一贫如洗的家境和复杂的个人历史,周边的妇女都不肯下嫁七爷。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爷爷发现了一个女乞丐,衣衫褴褛,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孤儿寡母,从北方一路沿途乞讨到了我的家乡,乡亲们的热情让她一直在我的家乡转悠着解决一日三餐。她操着一口难听的家乡话,指手划脚,用肢体语言告诉乡亲们她的丈夫不幸遇难,死了。爷爷听不太懂她说的话,但爷爷还是用我们的家乡话(也不知她听懂没有)把七爷的情况告诉她,问她愿不愿意和七爷搭伙过日子,她毫不犹豫就跟着爷爷回了七爷家。就这样,女乞丐成了我们的七娘,那个小男孩也成了七爷的养子,按照辈份,我还得管这个小男孩叫叔叔。 

在我的记忆中,七娘来到村里的时候正值寒冬腊月,她穿着一件又脏又破的黑棉袄,蓬头垢面,又老又丑。叫她洗澡她也不肯洗,那件棉袄穿了整整一个冬天。每天早晨太阳出来的时候,她就带着儿子出来,蜷缩在屋檐下晒太阳。我们家的大门正对着七爷家的大门,中间隔着村里的晒谷场,那时我只有两三岁,对七娘的形象有深深的恐惧,但又极其好奇,总爱躲在房里,透过窗户,伸长小小的脑袋,偷看她,她的身边总有成群的苍蝇围绕着飞来飞去,她就一边晒太阳一边为儿子赶苍蝇。村里的孩子都把她当怪物来看,淘气一点的还朝她扔小石头,远远地拿着长长的棍子去打她,叫她“颠婆”,她也不生气,也不赶那些淘气的孩子,只是吱吱咕咕地说些我们听不懂的方言。正因为语言不通,我们一直无法准确知道她儿子的出生年月和本来的姓氏,听她整天“adai,adai”地呼唤她的儿子,我们就干脆给小男孩起名叫阿呆。 

七娘到来后的第二年春天,天气特别冷,我的家乡虽然没有下雪,但降了有史以来罕见的一场冰雹。鸡蛋般大大小小的冰雹辟里啪啦地砸在屋顶上,就象有人在屋顶放鞭炮,这突如其来的冰雹虽然只下了短短几分钟时间,可是损失却不少。乡亲们的瓦房和农作物等都被不同程度的砸坏,在野外劳作的乡亲甚至被冰雹击伤。冰雹过后没多久,七娘就患了风寒,七爷没钱给她治病,乡里乡亲也是有心无力,只能提供一些土药方,可都无济于事,眼睁睁地看着七娘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被病魔折磨了一个多月,在一个寒风刺骨的凌晨,七娘离开了人世。一贫如洗的七爷,买不起棺材,只是用七娘睡过的草席,把七娘一卷,扛到山上草草掩埋了。七娘没有在乡亲们心里留下多少记忆,她的黑棉袄却深深地刻在我年幼的记忆里,偶偶总想起晒太阳的七娘。 

七娘死了以后,留下年幼无知的阿呆与七爷相依为命。两个人的日子比起一个人来更加难过,没有经济来源,吃穿都成问题。乡亲们眼看着七爷的困境,虽然大家都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可还是各尽所能去帮助他们,常常会给他们送去咸菜、红薯之类的杂粮蔬菜,可是倔强的七爷总是不肯接受,跟周围的人有种莫名的隔阂,也许前半生的苦难让他的心态有些扭曲。乡亲们无奈,只能把五六岁的小阿呆偷偷叫到家里,塞些食物给他。有了乡亲们的暗中相助,阿呆和村里的小孩一样,顽强地成长。 

看着慢慢成长起来的阿呆,乡亲们都为七爷后继有人,老有所依感到些许放心。然而,天意弄人,灾难似乎与七爷结了缘。 

阿呆十岁那年,到山上放牛,为了采摘野果子解渴,从山上滚到山谷,命捡了回来,却落下双腿残疾,走路一瘸一拐,也不再长个。 

年老的七爷,还摊上一个残疾的阿呆,日子举步维艰。买不起鞋袜,一年四季,七爷和阿呆爷俩都打着赤脚,严寒的冬天亦不例外,冷得难受,就把屋前屋后的枯枝落叶都捡来烧了取暖。 

为了生存,阿呆被迫离家外出打工,双腿的残疾让他处处碰壁,所幸,到海南雷州遇上一个好心的老板,愿意让他看管果园,尽管工资很低,但包吃包住,他就在那里落脚了。这一去就去了两年,偶尔,七爷会收到阿呆从海南寄回来的一点点钱,得以改善改善伙食。两年后,阿呆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身材高大的贵州姑娘,乡亲们以为那姑娘是被阿呆拐骗回来的,纷纷劝阿呆别干这种伤天害理之事,要放了那姑娘。那贵州姑娘听懂乡亲们的话之后,告诉乡亲们,她是自愿跟阿呆回来的。原来,那姑娘是阿呆在海南打工时认识的,两年来,阿呆的真诚、善良、体贴打动了她,事情就是那么简单,也那么不可思议。贵州姑娘到来后,家里家外,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脸上的高原红和纯朴的笑容,很快赢得乡亲们的喜爱,七爷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近年来,农民不仅种田免粮,还可以享受农田补贴、养猪补贴等,七爷一家的生活终于有了起色。随着最低生活保障制度的建立和完善,村里也替七爷申请到了最低生活保障,七爷每月都能领取到几十元的救济款,逢年过节还能拿到一些粮食和棉被等救济物品。七爷苦了大半辈子,没想到在晚年还享受到这种待遇。 

近两年,七爷因为年老体衰,得了老年痴呆症,总爱一个人站在村口自言自语,大家都不知道他在嘀咕什么,我前些日子回家看望父母,看见七爷在村口,便过去看看他,走进他的身边,似乎听见他一直在念叨一句话:共[chan*]党,真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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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泓清水点评:

经历坎坷的七爷终于在晚年享受了家庭和国家的温暖,“共产党,真好”是老人表达感恩的最真挚的方式。
文笔流畅朴实,人物形象比较生动。推荐了,期待作者更多好作品!

文章评论共[2]个
大沁它拉-评论

欣赏了at:2009年07月06日 下午4:07

盈君-回复谢谢!祝你一生平安! at:2009年07月06日 下午4: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