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亮在乌云后乖巧地躲着。
干净整洁的院子里,熠儿在帮爹爹削编竹筐的篾条。细细长长的翠绿色篾条,在她那纤如葱根的手指间游走飞翔。
“熠儿,快睡吧,明儿晨得早起,田家远……”
“爹,我不想嫁。我舍不得离开您……”
“傻闰女,又说傻话啦!别担心,我这把老骨头啊,硬朗着哪……”
爹爹一边说着、咳着,一边用满是裂缝的粗糙大手轻轻抹去熠儿圆润脸 庞上的泪水。他的动作,很轻,很柔,甚至惊不起一只蝴蝶,生怕手上的厚茧划伤了女儿红嫩的脸颊。
熠儿四岁丧母,爹爹一直把这唯一的闰女视为掌上明珠。
突然,有风,从门前的荷塘里吹来,从新插的墨绿色秧苗尖上吹来,吹起了哇鸣阵阵,吹得萤火虫在田野间蹁跹起舞,也吹落了熠儿那不忍心与爹爹分离的晶莹泪珠。
乌云蹙了蹙眉头,把月亮推出来。顿时,无垠的苍穹亮堂了。月光,极其柔和,如牛乳般静静地笼罩着人间,为夜行人照亮前方的道路。其中一缕悄悄淌过窗棂,照亮堂屋里熠儿那几件简单的嫁妆。
2.
熠儿与田林的儿子呱呱坠地时,爹爹还没来得及品尝当外公的喜悦,就突发脑溢血住在后山的深草丛中,永远不回来了。
熠儿,伤心欲绝。子欲养亲,而亲已不在,两个世界的距离太过遥远。
爹爹吃苦耐劳、慈爱可亲、当爹当娘的平凡伟大形象,一直在熠儿心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心灵倚靠忽然消失,熠儿的心,空落落,仿佛一勺一勺掏过的西瓜。
离开爹爹后,内向的她一直没有安全感、归属感。在老公田林身上,完全看不到沉稳、忠厚、耐劳等农村男人该有的品质。
悔不该听信媒人的巧舌如簧、蛊惑撮合,而木已成舟,悔之,晚矣。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木板拖着走。熠儿在对爹爹的回忆中,渐渐学会从内心里接受田林,把对爹爹的想念牵挂转移到对老公的关心照顾上来。
传说,沿海的城市经济发达、遍地是黄金。村里的年轻人均跃跃赶往,田林也不例外。当儿子由嗷嗷待哺的婴孩长成蹒跚学步、咿呀而语的幼儿时,他煎熬般的等待终于结束,毅然背起装满熠儿的嘱托和唠叨的行囊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3.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远行人,杳无音讯。
城市,太过繁华,慕名而来的人,乐不思蜀。
每当孩子问:“妈妈,爸爸明天会回来吗?”,熠儿总是不知所措、语无伦次。
看着儿子那如泉水般清澈、葡萄般晶亮的眼睛,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始一篇用母爱谎变的童话。
乡村的冬夜,异常寂静。
白天活蹦乱跳的孩子们,早已在妈妈的那扬溢着母爱和温暖的摇篮曲中摇到了外婆桥。
北风呼呼作响,屋内取暖的炉火晃了起来。
屋后那光秃嶙峋的槐树枝咔嚓摆舞,有两枝带刺的小枒跌落在树根上,随后被风卷着、滚着,在枯草丛中迷失方向。
隔壁二婶家的老黄被惊起,狗叫声猛地撕破村庄原有的静默,在村口那条小路上越划越远……
熠儿格外清醒,漫漫长夜,细细咀嚼着已逝的狗尾巴草味很浓的年华里,那些泛黄的等待。
曾经,每天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时候,熠儿已做好晚饭,在门前那块历经风雨的大石头上,等待爹爹踩着泥巴从田里收工回来。她,孤独,无依,很想拽住些温柔、美丽的东西,平凡单调的生活实在激不起半点涟漪。柔和的目光,无所触及,只好抱膝独坐,默数被夕阳染成桃花的云朵。
今日,满天寒霜冰雪舞的季节,熠儿靠床不眠,怜爱的目光一直放在熟睡中孩子稚嫩朴红的脸蛋上。虽然,作为母亲的她仍孤独,无依,但是已成为孩子的依靠。没有尽头的寒夜,她似乎一直在等待,等待着渐行渐远渐无书的丈夫,等待着寒风停止,等待着东方泛白,等待着天色微明,等待着年历更新。
清晨,村口的小路依然躲在皑皑白雪的怀里,沉睡不醒。银妆素裹的晶莹世界中,熠儿的红头巾最为显眼,仿佛暗夜里茫茫海面上唯一发亮的那盏渔灯。她,痴痴遥望,目光穿透覆满雪花的大山,等待着尺厚的雪地里,印出一双熟悉的脚印来。
4.
熠儿身上,叠了一层洁白的雪花,红头巾几乎被湮没。
漫天飞舞的晶灵中,她像望夫崖上的那块大石,岿然不动。若不是村子里唯一的电话骤然响起,点名找她,恐怕一尊冰雕很快就竣工。
她朝二婶家疾奔而去,身上的雪花纷纷飞散,飘飘然,洒了一路,仿佛冯虚御风遗世独立的仙女。
听筒轻轻放在耳边时,电波传来一个陌生而严肃的声音:
“你好!我这边是xx市公安局。田林同志因盗窃机动车辆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
听筒轰然坠地。
但是,等待仍要继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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