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这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醉深了,反而没了睡意。随手拿起了一本书,一看,不是《霍乱时期的爱情》,也不是《美国悲剧》,竟是《红楼梦》。
有一阵子没看《红楼梦》了。曾有那么一阵子真的很迷恋这本书,搜集了十几个版本,包括带脂砚斋眉批的。毛德在时,每遇我一脸蒙娜丽莎,就会说,呵呵,又看了一遍《红楼梦》吧,我的哥,与尔同销万古愁啊!
我翻开了《红楼梦》,此时看看倒也不与我的心境相悖。
记得有一文坛大家说过,小说家写人生无非是五大事件,也就是人物的出生、饮食、睡眠、情爱和死亡。想来曹雪芹先生这样的大家也是擅长用人物死亡来做文章的,而且是做大文章。但,《红楼梦》中最主要的女性人物诸如黛玉、熙凤、元春、贾母都是怎么死的,先生的文字都没有留下来,因为“披阅十载增删五次”把他给累死在了她们前头了,我们所看到的这几位的死法,是连曹雪芹先生面儿都没见过的高鹗为了迎合当时市场营销的商业运作需要而后续的。
《红楼梦》中对主要人物之死属于曹雪芹专利的唯一的描写,就是秦可卿之死,我以为,读懂了秦可卿之死,方能领会曹雪芹的大家曲笔香艳出的痴人韵味儿 ——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那,这个秦可卿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呢?她又是如何死掉的呢?我以为,秦可卿是《红楼梦》中最顶级的风月人物的代表,她的死是需要小心论证与探讨的。
天仙一般的秦可卿,是宁国府长孙贾蓉之妻。有人说,她之死,是因为跟公爹贾珍通奸被宁国府的人们发现,羞愧得吊死在天香楼上了,即所谓“淫丧天香楼”。
据说,在《红楼梦》写作过程中,对书的评点地位仅次于脂砚斋的第二大评批家 —— 畸笏叟曾让曹雪芹将本来占据四、五页篇幅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情节删去,同时把“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回目改成“秦可卿死封龙禁尉”。据说,这个畸笏叟是曹雪芹先生的大伯父,真名叫曹硕,所以他听从了长辈的建议,对这一回目进行了超级大手术。
但曹雪芹的剩下文字里却还是保留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蛛丝马迹;畸笏叟的评语中也保存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回目;而我们从焦大醉骂“爬灰的爬灰”,从贾珍对秦可卿之死违犯常情的哀痛,从贾珍为秦可卿不惜血本办奢华葬礼的情节,仍然可以看出,秦可卿真正的死因或许真的是因为跟贾珍的淫乱败露而自杀的。
或许按照《红楼梦》的整体构思 —— 这可以从曹雪芹酷爱谐音这一点中就能看出 —— 诸如刚刚出场就被薛蟠打死的公子叫冯渊 —— 逢冤、被拐卖的妞儿叫英莲 —— 应怜 …… 所以, 秦可卿一家三人的名字应该都是有特殊含义的。秦可卿的养父叫“秦业”,“业”谐音是“孽”。“孽”在有些地方口音里边便是念作“业”的 —— 业力。
“秦业”的谐音是“情孽”,意思是情爱因为罪孽而产生。脂砚斋有评语说:“名业者,孽也,盖云情因孽而生。”秦可卿的弟弟叫“秦钟”,意思是“情种”。秦可卿的谐音是“情可轻”,意思是爱情可以被看轻,可以被淫代替,秦可卿并不懂得真正的爱情,她滥施感情,是所谓皮肤滥淫。
按照曹雪芹先生的文本描写,秦可卿的出身写得非常明确,她是营膳郎秦业从“养生堂”抱出来的弃婴,因为跟贾府有些瓜葛就结了亲。秦可卿人才出众,受到两府很多人的喜爱,其中就包括在贾府中可以影响所有人的最高主宰 —— 贾母。这从一些事儿上,便可看出。
有一次,当宝玉到宁国府赏梅花玩累了要睡中觉时,秦可卿要带他去安排,贾母很放心,“素知秦氏是极妥当的人,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妇中第一个得意之人。”
贾老太太在荣宁二府内只有两个重孙,贾蓉和贾兰,贾兰还小,所以,贾母划的“重孙媳妇”范围包括荣宁两府已分到外边过的那些正枝玄孙的媳妇。可老祖宗看到的,是秦可卿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或者是表演出来的形象。实际上秦可卿在男女关系上或许是最不妥当的,她的温柔和平用错了地方,或许也可以说,秦可卿是被“只有石狮子是干净”的环境陶冶得放荡而淫乱的。
秦可卿这些闺阁秘事儿,高高在上的老祖宗当然不知道,宁国府的奴仆们反倒门儿清。他们知道秦可卿先养小叔子,后跟公爹贾珍爬灰。秦可卿做的这些丑事儿,宁国府的下人经常在一起议论,最后通过焦大的嘴骂了出来。
宝玉在“梦游太虚境”时,看到的关于秦可卿的画、判词、曲子,预示秦可卿是因为“淫”而悬梁自尽的。判词和曲子的大致意思是:不要说荣国府出不肖之子,是宁国府首先丧失了贾氏家族的高贵传统,败坏了家风,罪恶的根源是风月之情,集中表现在风华绝代却卖弄风情、因奸情败露悬梁自尽的秦可卿身上。
具体地说,是宝玉在梦中看到的一幅画是美人悬梁自尽,与画对应的情节就是小说原来有过的 —— 就是后来删掉却没删干净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
宝玉所看到的“金陵十二钗正册”最后一首判词是:“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意思是:像天像海一样的风月之情幻化成秦可卿之身,孽情相逢必然导致荒淫。不要说不肖子都出在荣国府,首先堕落败家的还得算宁国府。
其实,判词的意思很明确:宁国府堕落败家,首先表现在秦可卿的“淫”上。
宝玉后来听到的“红楼梦十二曲”最后一支曲子是:“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实在宁,宿孽总因情!”意思是:“美人儿在画梁上结束了生命,靠着美貌卖弄风情就是败家的根本。美好的家族传统中断是从贾敬开始,家业败落就因为宁国府家风不正,罪恶的根源就是风月之情。”那意思也是很明确的:秦可卿把美貌当成了纵欲败家的资本,宁国府的家风不正,罪恶根源就是秦可卿的风月之情。
秦可卿是“金陵十二钗”中最后一位。贾宝玉梦游太虚境,看到的关于她的画、判词、红楼梦曲子,都明明白白地写出秦可卿是“孽情”的化身,是“淫”的化身,是败家的根源,她的结局是上吊自尽。这一切,都被老仆焦大看了个明明白白。
鲁迅先生曾把焦大叫作“贾府的屈原”。这个贾府“屈原”的醉骂,血淋淋地揭开了宁国府的脓疮。那么,焦大骂的“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究竟分别是指的什么?“爬灰”指秦可卿和公公贾珍通奸,这或许毫无疑问。那么,“养小叔子”的是哪一个?养的小叔子又是哪一个?仔细推敲《红楼梦》的文字与情节,这或许也是骂秦可卿的!这个被“包养”的小叔子,其实就是那个比贾蓉还要风流还要俊俏的贾蔷。
曹雪芹是在写宝玉和秦钟在学堂里闹事儿这一段儿时,让贾蔷出场的。当时贾蔷年龄同我与我所迷恋的日本老师千媚百代做爱时的岁数是一般大的 —— 也是十六岁 —— 我可以非常负责任的在此明证,这个岁数的男孩,性,已经基本上是熟透了,可以放心吃那虽稍显稚嫩的一柱擎天了。那,何以见得当时贾蔷已经有二八年华了呢?
引出“闹学堂“这一事件跟薛蟠吃醋挑事儿有关。薛蟠是在打死冯渊之后进京的,挟私情断案的是贾雨村。而贾雨村那时还没到应天府上任,只是听冷子兴演说了荣国府。当时,他说到了贾蓉的岁数。
按着这个时间发展顺序,贾蓉因该比贾蔷年长两到三岁。所以,贾蔷名正言顺是秦可卿的小叔子。而这个小叔子确实曾跟秦可卿一起在宁国府生活过较长一段时间,也确实还引起了一些闲言碎语。
贾蔷,本是宁国公的正枝儿玄孙,也就是说:贾蔷的曾祖父是宁国公所生的四个儿子之中的一个,跟贾蓉的曾祖父贾代化是亲兄弟。所以贾蔷是宁国公的正枝玄孙。贾蔷父母双亡,从小跟着贾珍过活,跟贾蓉最亲密。于是乎,宁国府的奴仆们便“造谣诽谤”,说了些“诟谇谣诼之词”。贾珍为了避嫌,就分给贾蔷房子,让他自立门户了。到底宁国府的下人说了些什么闲话?曹雪芹先生没有点破。
可若是我们仔细琢磨推敲一下,这段躲躲闪闪的描写后边埋藏的真正内容,就是贾蔷住在宁国府时曾跟嫂子秦可卿有私情,被仆人们发现,嚷嚷出来。贾珍不得不把贾蔷请出去 —— 而且,于公于私,这都是有利的 —— 贾珍也吃醋啊,“自古嫦娥爱少女”嘛。这样一来,在焦大眼里,秦可卿可就干过了两件臭不可闻的事儿了。
质朴的焦大或许固执地认为,秦可卿和贾珍通奸,爹强她弱,责任在做爹的,因而焦大骂“爬灰的爬灰”,指明行为的责任人是贾珍;秦可卿和贾蔷叔嫂乱搞,嫂强叔弱,责任在长嫂,因而焦大骂“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的这个“养”字,摆明了指那淫荡行为的责任人就是嫂子秦可卿。
粗俗的真人焦大的这个“养”字用得很妙啊!贾蔷正是靠着贾珍豢养并跟秦可卿勾搭成奸的。谁都会记得柳湘莲曾对宝玉骂过:你们东府里,唯有门口的石头狮子干净,恐怕猫啊狗呀的都不干净!
其实,东府里最不干净的,莫过于贾珍,而跟贾珍同流合污的,也许就是风流灵巧、温柔和平、鲜艳妩媚的秦可卿。也许,还是有人会勉强同意秦可卿与贾珍通奸 —— 被老公爹玩嘛,迫于强大的压力,无奈加郁闷!却不会同意神仙一般的惊鸿佳人秦可卿玩小叔子。
可若是养小叔子的不是秦可卿,那,在荣宁二府中还有哪个有嫌疑?
我倒是看到过有红学家认为“养小叔子”是在骂王熙凤。其实,这不是说得错,而是说得很错,总之,不会是对的。王熙凤的亲小叔子是贾琮,比贾环还要小得多,也经常给贾环当跟屁虫儿。王熙凤对贾琮和贾环这两个“小冻猫子”连正眼儿都不瞧一下,安能去玩?再说了,那象“小冻猫子”一般的小叔子有搞头儿吗?
王熙凤的堂小叔子是贾宝玉。王熙凤对贾宝玉关怀得无微不至,完全是长嫂对幼弟的慈爱态度,通观全书,他们之间并没有私情 —— 的确是,王熙凤的欲望主要集中在权利欲上了,性欲倒是一般,贾琏就曾抱怨说,晚上行房连换个样子都扭扭捏捏的不肯,弄得贾琏只好找多姑娘去玩花样去了 —— 有人说曹雪芹的香艳笔法不如写《金瓶梅》的兰陵笑笑生,此言大谬,看看贾琏睡多姑娘的那一段儿,就知道了曹雪芹绝对是这方面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如果“养小叔子”养的是指贾蓉、贾蔷,那他们跟王熙凤,则辈分不对。贾蓉、贾蔷都是王熙凤的侄儿,从小说描写来看,王熙凤对贾蓉贾蔷比较偏爱,交往也比较随便,说话更是比较亲热,那是王熙凤“明是一把火”做人的特点。
《红楼梦》所有的文字描写都并没有证据说明王熙凤“红杏出墙”过,反而倒是把欲勾引她行淫的玉树临风般的贾瑞戏弄的精尽人亡!再说了,她也老是小产,那儿总是血儿不断,就算饱暖思淫欲,可也得有那个资本啊 —— 自己家的公猪贾琏还饿得直哼哼到处打食儿呢!—— 但凡机关算尽太聪明的人大都没有性欲旺盛的这个闲心,算尽了卿卿性命的倒是有的。
既然“养小叔子的”最大嫌疑王熙凤被排除了,其他人呢?尤氏?不可能,没小叔子可养;李纨?正处在育雏期,一门心思都在贾兰身上了,那儿贞洁得都锈住了,连自慰都不会做,偷情那就更是不可能的了。
这样一来,在宁国府和荣国府中,唯有贾蔷实实在在是秦可卿的小叔子,唯有秦可卿可能养小叔子。而且贾蔷和秦可卿不仅较长时间一起住在宁国府,贾蔷还是因为所谓“谣言”和“诽谤”从宁国府搬出去的。其实,宁国府这些所谓诽谤和谣言,都是事实,最后通过焦大的嘴骂出来。这是曹雪芹巧用香艳的曲笔泼墨:秦可卿和贾珍的畸形情欲是暗写,秦可卿和贾蔷的暗香浮动是暗写之暗写。但归根到底,秦可卿两桩奸情都有着清晰的指向,绝不是空穴来风或面壁虚构。
其实,还有一件事儿可以佐证秦可卿的演变,那就是宝玉到宁国府玩累了要睡觉时,老妈子先让他到一间挂着“燃藜图”的房间。
当时,另类的宝玉一看这劝人苦读的画和“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对联,立即不乐意住。这很符合宝玉的个性。因为有这个前提,于是,秦可卿才带贾宝玉到自己的房间。那,妙人儿秦可卿的房间是什么样儿?
曹雪芹极尽香艳夸张调侃之能事儿。每句描写都有味儿之外的味儿 —— 脂砚斋已经点出这些描写是“设譬调侃耳,若真以为然,则又被作者瞒过”。脂砚斋的意思是,曹雪芹所写的秦可卿房间里的这些布置,都是为了创造人物形象而虚构出来的,是带有调侃性质的香艳笔墨,不要把秦可卿房间里边儿的东东当成是确实存在的。
宝玉刚到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了人来。“细细的甜香”既是秦可卿房间里薰的香,也暗示秦可卿风流妩媚如甜香,对男人有不可抗拒的魅力。
秦可卿卧室的墙壁上挂了幅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所谓“海棠春睡”并不是画大自然的海棠,而是画肤如凝脂的贵妃醉酒。唐明皇曾用“海棠春睡”形容杨贵妃。其实,唐伯虎未必画过这幅“春睡图”,曹雪芹却把它挂到了秦可卿的墙壁上,这是用杨贵妃的香艳来比拟秦可卿。“海棠春睡图“两边是宋学士秦太虚的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秦太虚就是宋代大词人秦观,字少游 —— 传说中的苏小妹她老公的那一个。
秦少游的作品多半是写男欢女爱。这副对联在秦观的作品里是找不到的,显然是曹雪芹故意栽到秦观头上,所以,曹雪芹既不用“秦观”也不用“秦少游”而用“秦太虚”,暗含虚拟之意。这副对联也是极香艳的,是形容一个美丽的女性因为情思绵绵轻寒不成梦、不得不借酒浇愁。这,也是隐秘地写秦可卿喜欢在“情”上下功夫。
接下来就是“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武则天的宝镜是什么镜?怎么会到了秦可卿的房间?武则天的老公唐高宗曾经建造过四壁都是镜子的“镜殿”,寻欢的大床就放在那中间。后来,武则天跟她的面首张氏兄弟秽乱春宫的色情活动就在镜殿进行。这是历史上真实的事儿。只是武则天的宝镜早就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曹雪芹却把它搬进了秦可卿的房间,这是借用是武则天“用宝镜以宣淫”的历史故事隐写秦可卿的骚情淫行。
还有就是“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娇小的绝代名姬赵飞燕曾在上边跳过舞的金盘同样不可能保存在宁国府,曹雪芹故意把它也摆到秦可卿的房间,因为赵飞燕也是个著名的美而艳的y*妇,也是个与上下同时开干的角色儿。“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这句话同样用来暗示房间的女主人是多情好色的味道儿,但是这句话是以讹传讹。安禄山叛乱前受唐明皇宠爱,杨贵妃也就是太真认他为养子。
传说安禄山跟杨贵妃有私情,他在与杨贵妃交欢高[chao]时曾经用指爪抓伤了她的肥美丰乳,因为“指爪”跟“木瓜”音似,后来就讹传为“木瓜”。说是安禄山掷木瓜伤了杨贵妃胸乳。曹雪芹沿用了这个错误,仍然是暗示房间的女主人与他人私通,同时也是在暗示辈分不同的人在一起lu*n伦。
“上面设着寿阳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这榻,这帐,是曹雪芹信手拈来,调侃秦可卿居处奢华,就是干事儿也是很讲究排场的。秦可卿安排宝玉睡中觉时,“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
在传奇话本《浣纱记》中,西施浣纱时跟范蠡定情,在元杂剧《西厢记》中,红娘抱着鸳枕送莺莺跟张生幽会。“纱衾”和“鸳枕”就成了戏剧和小说中的香艳故事的代称。纱衾和鸳枕本来就是小说戏剧里边虚构出来的东西,曹雪芹把它们也摆到秦可卿的房间里,仍然是为了说明秦可卿是偷期密约的风月人物。
秦可卿的房间,是曹雪芹用古代真实人物和传说人物、小说人物和戏剧人物中和“风月”、“淫乱”有关的物件,外加自己的虚构布置成的,这一系列香艳故事共同构成风月代表秦可卿的氛围。曹雪芹把秦可卿卧处定位为“甜”、“香”、“美”、“艳”、“淫”之风格,这恐怕是中国古代小说把风月人物的居住环境写得最香艳而有韵味儿的了。由于有了这些香艳的撩拔元素的铺垫,宝玉便梦游太虚幻境,与梦幻中的可卿行巫山云雨。
在真实的可卿床上遗了一“梦”精儿的宝玉,在袭人给他换裤子的时候再也把持不住了,旋即坚硬如铁,主动求欢,直到把她给开了苞儿才算了了事儿 —— 这儿该出的血,直到宝玉后来在雨天踹了袭人一脚方才从嘴里出来。
这样一路看过来,这秦可卿还就无法摆脱的真就是《红楼梦》中风月人物的代表。而秦可卿这个人物,也是曹雪芹从他早年的香艳作品 —— 《风月宝鉴》搬到《红楼梦》里来的。
我曾看过脂砚斋的一条眉批:“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那,这段话儿什么意思?
这就是说曹雪芹原来写过一本叫《风月宝鉴》的书,是他的弟弟曹棠村给他写的序。现在曹棠村已经故去,脂砚斋在看到《风月宝鉴》搬到《红楼梦》里的内容时,想到原来的《风月宝鉴》以及曹棠村的序,就仍然把曹棠村的意见保留了下来。
张爱玲的《红楼梦魇》中说:“俞平伯将《风月宝鉴》视为另一部书,不过有些内容搬到《石头记》里,如贾瑞的故事,此外二尤、秦氏姐弟,香怜玉爱,多姑娘等,大概都是。”
根据张爱玲和俞平伯的研究,红楼二尤和秦氏姐弟等故事,都是原来《风月宝鉴》的内容。这些观点应该是说得通的。这就像《水浒传》用“逼上梁山”的主题集纳“宋十回” —— 光写宋江的那十回、“武十回” —— 光写武松的那十回、“石十回” —— 光写石秀的那十回,用“逼上梁山”来最后集纳梁山好汉的故事一样儿,曹雪芹的早期作品《风月宝鉴》是用“风月”的主题,也就是用因为淫欲丧命的主题集纳若干人物的风月故事。也就是说,因为纵欲而丧命,是《风月宝鉴》几个主要人物的故事。
贾瑞被戏于熙凤的故事也是《风月宝鉴》原来就有的,脂砚斋写贾瑞有首回前题诗:“一步行来错,回头已百年。古今《风月鉴》,多少泣黄泉。”这首诗就像是直接从《风月宝鉴》搬进《红楼梦》的。“一步行来错”就是指贾瑞见熙凤起淫心的“一步”,“行来错”就是指动辄上床的淫乱行为。
曹雪芹后来写的“宝黛爱情”绝对不是这一类的“风月故事”。在曹雪芹心目中,不同人的“风月”涵义迥然不同。在纯洁的宝玉黛玉身上是儿女缠绵,吟风咏月,是情,是爱,是梦魂相通,心有灵犀,是一味的体贴,是为伊消得人憔悴,是警幻仙子所说的“意淫”;在淫乱的贾琏贾珍秦可卿身上,是三瓦两舍,花天酒地,是欲,是色,是“皮肤滥淫”,是兽性大发,甚至lu*n伦。
曹雪芹《风月宝鉴》里边这些因“风月”丧命的故事,基本上以贾琏、贾珍为男主角,以王熙凤、秦可卿为女主角。与贾琏、贾珍兄弟有染的女人,围绕王熙凤、秦可卿奢望“风月”的男人,概无例外,不得好死。比如说,贾瑞,因想勾引王熙凤,落入熙凤圈套,白白葬送性命;秦氏姐弟,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秦钟因与智能私通,命归黄泉;尤氏姐妹,尤二姐先跟贾珍父子聚牝后嫁贾琏为妾,终被王熙凤害死;尤三姐先跟姐夫有染,虽立意改过,却被愚蠢的柳湘莲误解,为表明心迹而横剑自刎。
《风月宝鉴》里秦可卿的戏是重头戏。但曹雪芹把《风月宝鉴》重新组合到《红楼梦》时做了根本性改变。那么,曹雪芹可能删掉了《风月宝鉴》里的什么内容?可以说,其中一个内容或许可能就是“秦可卿淫丧天香楼”。
贾珍与秦可卿爬灰的内容,《风月宝鉴》写得充分而香艳,曹雪芹创作《红楼梦》开始时仍然采用这些情节。曹雪芹写这件公爹和儿媳通奸的丑事儿,有翔实的勾引过程,就是“遗簪”、“更衣”的情节,这是现在已经失传了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靖本提供出来的;有贾珍和秦可卿lu*n伦的具体地点“逗蜂轩”。这都是有目击人的,秦可卿的丫鬟瑞珠和宝珠就是活生生的证人 —— 后来两人都殉了葬,死,是这些弱者唯一的体面出路。
《风月宝鉴》或许还写了秦可卿自杀方式:在天香楼上吊,这是至今保留有《红楼梦》第五回里的。这些内容,在从《风月宝鉴》移植到《红楼梦》中,虽然按照畸笏的要求删去,但曹雪芹心有不甘,不仅在贾宝玉梦游太虚境中保留了秦可卿悬梁自尽的图和判词,还在小说描写中埋下一些不写之写。另外,被删除的内容,可能就是秦可卿勾引幼叔贾宝玉并与之上床的情节。
那,宝玉和秦可卿有没有两性关系?在《风月宝鉴》里应该是存在两性关系的,但到了《红楼梦》中这一情节删除了,变成隐秘恍惚、可以这样理解也可以那样理解的文字。这就是因为《风月宝鉴》某些因素没有完全删除干净。
从字面儿上看,《红楼梦》中宝玉与秦可卿并无两性关系,但有人又怀疑这关系的存在:宝玉为什么住到侄媳房间?宝玉的梦中情人为什么与秦可卿模样儿相似、名字相同?秦可卿在贾府始终以“秦氏”出现,为什么宝玉却在梦中叫出贾府无人知晓的小名“可卿”?宝玉听到秦可卿死讯后何至于急疼攻心而吐血?
因为有这些疑点,有些红学家就武断的认为,写秦可卿房间“都是历史上有名的‘香艳故事’,为了讽刺掉在宁府这个臭水潭中的秦氏的堕落,或也暗示她对宝玉的引诱”。也许,宝玉跟秦氏亦或有些私情,但我认为,那完完全全是“神交”上的。秦可卿“神交”于贾宝玉,成了宝玉无事实意义上的性事“启蒙者”!这有可能,或许也有点儿牵强,但可卿与宝玉的性,起码不像我的日本老师千媚百代性启蒙于我那么真实,真实到我终生难忘!
还是把话题回到书中来。按照小说的描写,宝玉住进秦可卿的房间,是秦可卿安排的,但宝玉躺下后,是几个奶母服侍他,又留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通房大丫鬟陪着,秦可卿还吩咐小丫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秦可卿本人则离开她的卧室,去照顾荣国府来的其他客人了。
这比大熊猫还珍贵的宝玉处在这么严密的包围中,怎么可能跟秦可卿单独密切接触?但是情窦初开的宝玉朦胧之间受到美而妩媚还性感加香艳的秦可卿的吸引,而且按照秦可卿的样子做起“性梦”,在梦遗中云雨云雨秦可卿而出那个,这倒是可以理解的。
秦可卿鲜艳妩媚白嫩有如宝钗,风流袅娜冰肌玉骨有如黛玉,当警幻仙子导宝玉入梦时,跟宝玉成亲的仙子就成了这个样子,名字叫“兼美”,字就成了“可卿”。有时,我甚至于有点儿怀疑:宝玉做梦跟“兼美”成亲,叫“可卿”的名字,很可能原本就是《风月宝鉴》里宝玉和秦可卿两性关系的改写,然后移植到了宝玉的香艳梦中,为他醒来能象个男人那样摆布袭人做铺垫 —— 也让我们知道,日后与众多美女在大观园厮混在一起的宝玉是个龙行雨施猛男,决不是一银样蜡枪头的天阉或是太监身子什么的!
秦可卿是《红楼梦》的风月人物,但这位风月人物又是个深谋远虑的人物,一个关心贾府的命运而且对如何保住贾氏宗族最后一条底线提出了不起的建议的人物。这就是秦可卿向王熙凤托梦一事,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它在《红楼梦》整个书里又占有什么位置呢?这,就与香艳无关了。要写,又得上万字,在这儿,我只能说,卿,本佳人。
佳人也这般香艳,也许,这才是香艳一词的最终的宿命一般的归宿。
有人或许不同意我对可卿的佳人叫法,或许会旁引博证,说,秦可卿一家子的存在都是为了说明“情的罪孽”:“太虚幻境”的判词和“红楼梦曲”都规定了秦可卿因淫自杀;焦大骂出秦可卿“爬灰”、“养小叔子”两桩丑事儿;秦可卿卧室的香艳描写,都暗示她是有淫根儿来历的风月人物。
难道,佳人就不许有些许淫根儿?不风月,那还叫个甚么佳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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