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随叔到六枝那罗。因咳嗽不正常，叔带父亲去矿上医院检查，查出肺结核。叔花了几百块钱配了些药给父亲，并打电话给我，说好10月10日下午，父亲从水城乘坐四点三十四分的火车来，我到安顺火车站去接。我中午就到了火车站，卖了本书混时间。直到下午五点半，才遇上一个有些面熟、乡音亲切的老头。他问我到哪点，我说我接人。我反问他，他说他到昆明他儿子家。我说，听声音，你老好像白岩人？他说，挨着白岩，洪家庄的，张家坪寨下面，我姓洪。问到他年龄，知他比我父亲长两岁，我于是叫他洪伯。

提到张坪，我想起了我的老师张如熙。于是我说，那个张如熙老师现在还好吗？他是我的启蒙老师，教了我几年。他说，那个张老师，现在日子好过得很喽！他又是学校的校长，又是村里的领导，还有三年才退休。他的院坝头，经常小车出、小车进的，找他的人多很。现在人们不和以前一样，就算有也没好多，大多都很有钱啦，富哪，看阴宅阳地、结婚、搬家、下葬之类，都要请个先生看看。张老师不但懂得这些，还会看相，论“人生八字”。大官小爷的，找他的人多很。现在他家的房子，在张家坪寨，数一数二的，和城头的别墅不得两样。可在我们那点，不管看阴宅阳地、结婚、搬家、下葬之类，大家都不爱找他。我说为啥？他说，不好讲。说起来他倒是一个好人，但好人也有不为外人所知的一面。我说，在我的印象中，张老师是有点神奇的。我小时候他说我长大以后是吃国家粮的命，同时又说我的一个堂兄弟是吃闲饭的命，现在，我是一个小小的国家干部，我的那位兄弟经商办企业，虽然操心，但不像搞农业，日晒雨淋，也算“清闲”了，日子又过得滋润。我对洪老说，我印象最深的是，我的一个伯伯，土地下放时，四十多点岁，身材微胖，红光满面的。但张老师硬说他这样子，让人看了心焦发愁，可能在来年春天身有不测。并好心提醒我那位伯伯要注意，如哪点不舒服，不要乱吃药。我那位伯伯说：“张老师你放心，我除了有点胃病外，身体没有哪样大的问题！你看我这个身体，像熬不过春天的吗？”谁知那年春天，我伯伯请人解板，他姨老来，那天他说他的胃病又有点发了，吃过晚饭后，他姨老给了他点穿心莲吃。吃了后，他说他感到累了，陪不了大家，就上楼睡觉了。晚上，家里人听到楼上发出呼呼的奇怪的声音，就点上煤油灯上去看。结果让一家人乱成了一锅粥！因为看到他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最后不治身亡。洪伯说，应该是这样。我说，为哪样？他笑而不答。

于是，我想起了最近听到的一件事。方某自小崇拜张老师，在他人生最不顺意之时，准备一些礼物，开着自家的车，专程拜访张老师。得到的回答是：仕途上你已经无望，但还有点财运。不过，你到了四十七岁，自然会不喝酒。方某人生的挫折诠释了他的第一句话。第二句话，就有些让他疑心了。于是到医院检查，结果是肝上有问题，要不早治，四十七岁就到了人生的尽头。我似乎对洪伯不愿说的话有所领悟，又似乎觉得张老师为人做事是尽到本份的，没有啥可让人觉得可恶的。

我想了想说，在我的印象中，张老师对人是很热心的，七十年代（上世纪）他到我们那点教民办，他为毛家点了一官阴地，而且让人称奇的是，隔山点地，什么向山都说得一清二楚！没有要人家一分钱。洪伯插话说，一开始的时候，肯定嘛！更何况那时候，他想要也不得那家拿得出哪样来。我继续说，后来，毛家悄悄请村里一位老先生，带着罗盘去看，和他讲的分毫不差。洪伯想说什么，动了动嘴，但终究只是笑了笑说，你继续。于是我说，这位老先生就想学他的这一技艺。可他又久闻老先生命运预测上的名声，于是提出互相学习的条件。可谁都不愿先讲，生怕给了你我最后得不到你的而吃亏。就这样，谁也没有学到谁的。我说，不知张老师这套是从哪点学来的？洪伯说，他那个是祖传的，一代教一代的。我说，不知他这一辈子，是不是真的给人家看到过哪点真龙大地？洪伯说，哎呀，咋讲呢？这世上真的有好多真龙大地在哪点？只不过人们就是这样，迷信！对这些阴阳先生，一个传一个的，越传越神，越传大家越迷信他。他自己也常常为自己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暗自努力让人们迷信他。他要是真的懂啥真龙大地，他还不给自家看一官好地，好让他家的子孙大富大贵，当官做府？他家是阴阳之家，他的祖上在“十五里山坝”看了一官地，名叫“笑天狮子”，可惜他祖辈老人葬下之后，那“狮子”嘴的上边就被雷斩去了一半。如果会看，就应该会算，有不得“福份”享受这样的好地。但他家几代人还没听说哪代能算到这种程度。但他总把自己在这方面的学问搞得神秘兮兮的，让平民百姓听了崇拜他，敬畏他，好请他。

洪老还说，其实，阴阳风水，也不怎样神秘。就拿阴宅阳地来说，说白了，主要老虑的是排水、通风、采光。周围的山形地貌，像绘画一样，只要色彩、景致协调，再在细节上讲究一点，就是好地方。我说，洪伯，还看不出来，你这个年纪，还有这样的思想！他说，我儿女都在外工作、做生意，我也是有退休工资的，也经常在外跑的。哦！我点头叹道。

和洪伯在一起，不仅等时间的感觉无踪无影，而且心象从沉闷的雪地里感到一种蓬勃的气息似的，一下子充满阳光。

火车长鸣声传来，洪伯要准备上车，而我，也准备接父亲。握手辞别的我，频频回首，没想到这样一位农民打扮的朴素的老头，竟然让我有些景仰。那样备受人推崇的张如熙老师，在他的眼里，似乎也有一种吃喝拉撒的平凡。可是，我却倍感悲哀！按理，人类社会的发展，人们的知识、观念也应该随之而发展。然后，从张老师门庭若市的景象，听到后不得不令人感慨万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