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年四月份,因为工作需要,我被抽调到我县一个偏僻的乡镇协助搞计划生育工作,下乡之前,听说那里的计划生育工作是最难开展的,也听说那些深山窝里的农民法律意识非常淡薄,而且异常刁蛮,暴力抗法常有发生。种种说法一直主导着我的思想,让我在没进山之前就对那里的村民竖起一块高高的屏障,产生敌对情绪。
每次进村,大家都头戴钢盔,手持防身的棍棒,全身武装,气氛甚为紧张,说是怕狗,其实更怕的是和村民起了冲突,遭到围攻。部分知道消息的村民都上山躲起来,让工作进展的不是很顺利,所幸还比较平静,没发生意外事件。进村没几天,我所在的工作小组很幸运地“抓”到一名违法怀孕的妇女,几乎没费多少周折,这名妇女就“束手就擒”,乖乖坐上政府的计生专车。大家都为这个战果的轻松获取暗自高兴,可也不敢掉以轻心,在没把她肚子里的“违法分子”彻底消灭之前,看守住她成为我们当前最艰巨的任务。出于各方面考虑,领导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和另一名女同志,还指示说:“盯紧点,别让烤熟的鸭子飞了!但也要注意工作方式方法,搞好干群关系!”其他男同志则打趣说:“如果让她逃跑了,你们俩就上手术台充数吧!”
这是个特殊任务,美其名曰陪护,实为看守。为了完成使命,我们两名女同志经过一番密谋、商议,很快制定了周密的工作计划,决定一天24小时,轮流值班,做她的贴身护卫,与她寸步不离,绝不容她离开我们的视线范围,逃出我们的手掌心。当天给她办了住院手续后,医院安排她的引产手术时间是第二天中午,意味着她上手术台之前的这段时间都属于我们工作的“危险期”。
下午六点到第二天凌晨六点是我当班,医院大楼里安静得有股阴气,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病房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她喋喋不休地跟我拉家常,套近乎,问清楚我的姓名后就把我的姓氏去掉,直接喊我名字,喊得挺亲热的。我一直有种错觉,相互之间的称呼,其实折射出两人交情的深浅,交情不深的人都是连名带姓的称呼,语气也比较生硬,只有亲朋好友才只喊名字,她这一叫,倒把我和她的距离拉近了些。看她朴实的脸上,似乎很平静,我心想,难道她就不怨恨我们间接杀了她那尚未谋面的孩子吗?还是想和我热乎之后让我放松警惕,她好金蝉脱壳?我可不能中了她的攻心术,被迷惑了,这么想着,我就没怎么搭理她,拿出包里的杂志翻阅起来,她觉得没趣,就躺在床上默不作声了。
过了一会儿,她提出要到外面走走,我犹豫,她知道我是担心她趁机逃跑,就安慰我说,她早就已经想通了,生太多孩子不禁给社会增加负担,也会给自己增加负担,她会支持我们的工作,绝对不会逃跑,不会为难我。我用怀疑的目光偷偷打量她一下,一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真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但看她挺着个大肚子,就算她要逃跑,难道我还跑不过她吗?想当初我还是学校里200米短跑冠军呢。医院里死气沉沉的,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打消顾虑,就随她一块出去了。
离开医院,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我突然为自己刚刚的草率后悔了。万一她家人找车子来接应她,那可怎么办啊?如果她的亲人真要把她“抢”回去,我如何向组织交差啊?电影里一幕幕犯人逃跑的镜头从我眼前掠过,每次有汽车在附近停下,我就高度紧张,冷汗直冒。我借口说她有孕在身,别太累了,要求回医院呆着,她不肯,说难得进城一次,要好好逛逛夜市。我心想她这是故意拖延时间寻找机会逃脱吧。正提心吊胆的,有辆车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我急中生智,顺势拉了她一下,挽起她的胳膊,提醒她注意安全,她不知道我心里的小九九,以为我真的关心她的安危,感激地冲我笑笑。她哪知道我这是无形中给她套上了枷锁,防止她逃脱啊。和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如此亲密手挽手,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心里异常别扭,可为了革命工作最终取得胜利,我从始至终,没敢松手,还掏自己腰包买来零食和她吃起来。
逛了一晚上,平安无事,回到医院她倒头就睡,看着她入睡后坦然而安详的面容,我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依然不敢放心地睡去。我为自己的谨慎小心感到可笑,也许自己真的心机太重城府太深,把人家想得太坏,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
第二天她非常配合地做了引产手术和结扎手术。我所有的担心都成了多余。做完手术后,根据上级的指示,我们还要伺候她好几天,直到她康复出院。政府给了她伙食补助,本可以在医院食堂随便打些饭菜,让她填饱肚子就完成任务了,但看她手术后虚弱的样子,想起她对我们工作的理解和配合,我动了恻隐之心。听说产妇喝点鸡汤有助于康复,我每天就拿着这些经费,不辞劳苦跑到外面买来鸡汤给她喝。这本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她却对我感激不尽,一个劲地说,在我们农村人心目中,干部都是高高在上的样子,没想到有你这么贴心的干部,你人真好!我不经意的爱民之举,就改变了干部留给她的看法,赢得那么高的赞誉,心里不免一阵羞愧。
事情转眼过去了两年,在我快要把这项特殊任务淡忘的时候,她却来了。带着她的丈夫和孩子,还有自家种的一袋花生、一袋玉米,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和那两袋土特产,我想,无事不登三宝殿,该不会是她有什么事有求于我吧?!我一边和她闲聊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拒绝她不合理的要求。她的丈夫老实木讷,言语不多,拘束地坐在我的沙发上,孩子则瞪着一双怯生生的眼睛看我说话。从头到尾,她除了感谢我当年对她的特别照顾,其余只字未提。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年,她居然还对那一点小事念念不忘!仅仅因为我是名干部,而她是农村的妇人,我对她的一丁点照顾就超出了常理,让她感动!在他们离开的瞬间,我再次为自己对她的种种世俗猜测而愧疚难当,也为自己轻易获得的赞誉心虚,我知道自己离一名好干部的标准还很远很远,但今后我会时刻谨记着:从小事做起,为人民群众做好每一件事,做真正意义上的人民公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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