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必马威的理财高手们封闭会议了四天五夜，人人疲惫得浮躁，可结果却不像他们信誓旦旦的那样乐观，公司依然危如累卵，仍看不到得以解脱的丝毫曙光。这让坚持不惜重金请顶尖专家问脉的毛德也傻了眼，颓废得竟失手抽了兰惠心一个耳光，只因为她与他说话时夹杂了些许英语。

我和毛德在许多年前也有这毛病，喜欢这么将非我族类的语言妙揉在母语里随心所欲地说，我的红颜奶奶说这不是一个好习惯，耳光抽得过来。在毛德和我在她老人家身边休学的那一年里，我俩吃了无数耳光，竟将这习惯生生给打了过来。

兰惠心是毕业于东财的硕士女孩，追随我们好几年了，鞍前马后的吃了不少苦头儿。毛德失手打了她，悔得立即就哭了，连连重手抽自己的耳光，我和惠心拦都拦不住。后来，他抽累了，带这两颊俱红肿的脸，咧着嘴，笑着对惠心说，别怨我呀，就当被驴蹄了，人是不会和驴计较滴！害得惠心抱着他的肿脸嘴里呢喃着“何苦呢何苦呢”哭了许久许久……

惠心是不生气了。可毛德依然沮丧。我像个女人似地安慰了他好一阵子，之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严肃地说，我把公司最后一点帐面资金都花光了，换了一堆废话回来。我知道你是少爷身子，做小生意你放不下身段儿，不过，你放心，以后我养你，就权当我又娶离了一房老婆！

我说，就知道你这狗东东的驴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饶着占我便宜饶着还施我激将法，一箭好几雕啊！你哥我今儿还就不中你的箭，还就将计就计了我　，以后就你养我吧，你这口软饭，我还吃定了！

不管怎么说，毛德选得这处开封闭会议的地儿还是满不错的，就是包架直升飞机上山太夸张了点。香炉峰，仙人洞，三叠泉，五老峰，住在蒋介石失去的毛泽东得到的现在统归孔方兄的美庐讨论别人的生死抉择，爽得那帮老外是乱七八糟，把个好主意全忘脑后了，一句有价值的话也没给我们哥俩留下，会期一完，就在山上是又避暑又旅游又吃石鱼什么的纵横逍遥开了，我们留下兰惠心伴游兼当钱包，连夜就飞下山了，公司那儿还一大堆的会等着我们开呢，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有关部门……

飞在天上，心，蓦然静了下来，这才想起，今天是红颜奶奶的祭日。

红颜奶奶的事儿我和毛德都知道得太多了，就是那一年休学的缘故。但为尊者忌，虽说是作文纪念她老人家，但讲的度我还是没有个准谱儿。是收敛一点儿说，还是顺着事物的本来面目放浪着说，这我还需要再想想。

此刻，就读封当年红颜奶奶写给我祖上的信吧，我想这应该不算曝光她老人家的隐私吧？这封信在奶奶留给我的众多遗物中不算突出，但我一直感动于斯，就录于此吧。

红颜奶奶的信不长，瘦金体，蝇头小字，写得一笔一划清清楚楚的，就跟她的人一样认真。她在信里对我祖上说：我不知道此时你在哪里？是否安然无恙？这是我一生中最为清醒的时刻，我要告诉你，我怀的那个孩子是你的，那个雨夜你醉了，把我当她了，后来我腹部隆起你再见到我时，我怕你分心，没有向你说明。为了孩子，我不惜决裂家庭，没有与他们一起去欧洲。此刻孩子已不在了，我没能养活他，为此我抱恨终生；我一生只爱过你一个人，刻骨铭心的爱，只要一想起你，我的心就痛碎了；我想问你一声你到底爱不爱我？纵然我已经听不到了，但我还是要问你一句，因为我感觉你已被往事的轮子碾碎了，连自我都丧失了，不能主宰自己，只是跟着梦转。除了梦，我看你自己都不清楚还思想什么还爱什么了！

尤物第一次见我，就管我叫宝姐姐说我是薛宝钗，我还一直不信，以为她也就是那么顺嘴一说。直到失去了我们的孩子，我才清楚，我是薛宝钗，我的一生是宝玉而宝玉的一生是黛玉；我执着的是爱情，而我的爱执着的却是宿命。我把我一生的情都倾注到了你身上，倾情错了还在那儿往死里倾情，你说可怜不可怜？直到我凄凉地独自分娩的最后一刻，我还在那儿幻想着，我们还会有未来的，因为我还有你的孩子……如今好了，我所有的幻想都没有了，湮灭了！我被爱彻底清除出场了，我也浑身一轻，也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我此刻什么欲念都没有了，生死荣辱，富贵闻达，爱情幸福对我都不重要了，与君就此诀别了，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就此相忘于红尘吧！

你的眼神就像我的瘾一样引诱着我，你对我的一点半星的柔情，就好似我中了爱的迷毒一般让我饮鸠止渴，我实在难以抗拒你的每一个召唤，如同戴着悟空头上那个被施了咒的箍……撂笔了，我不能再写下去了，你那让我心醉的眼神又铺天盖地地向我袭来，我身子软得不行了，我又要被你吸引得身不由己了，我的主啊，赐我放下笔的力量吧，我已无力再来一回了，　我，已心力交瘁至骨髓了。

信完了。

到了一九九0年代后期，晚年的红颜奶奶特别喜欢一首女低音的新歌，一见面就让我学并唱给她听，那歌声的旋律哀婉幽怨充满了旧上海和张爱玲的味道：等待不难/　时间总是不长不短/　心中有渴望/　和你静静谈一谈/　而雷声轰传/　却让人心慌意乱/　终于我冷却了心情/　窗外的天色已晚；开口之前/　泪光已在眼里旋转/　你无波的心情/　比我的泪还冰凉/　而再三思量/　离开你又能怎样/　想走却没有方向/　迷乱在狂想的路上/　夜那么长/　足够我把每一盏灯都点亮/　守在门旁/　换上我最美丽的衣裳/　夜那么长/　所有人们都梦得神魂飘荡/　不会再有空闲/　听我的爱断情伤　……　

……　

到了，我们到了山外。晚上还有个会，得向公司的先生女士们通报与必马威“封会”的情况。现在，我和毛德去墓园，祭奠一下红颜奶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