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根大松明点燃火光冲天，把猫儿山狠击队老窝内外照得通明雪亮。陆爷率二十号人肩扛担挑从古渡乡强借的粮食凯旋归来，石洞里焦急守望的匪众们都呼啦一下上前帮手，迅速埋锅升火忙活起来。没得到下山的歪三麻子还拍马屁地吹嘘，他早就讲过姓贺的老小子算根卵，陆爷出手想要什么，肯定是如探囊取物般顺当的。

酒饭摆齐，虽说是普通的黄豆米饭、蘑菇粉条、打包回来的剩菜，十多天未吃过饱的弟兄们“有肉也不嫌猪婆肉”猜拳碰碗，放开肚皮大喝狂饮起来。陆招金开心地看着手下饿鬼投胎的吃相，目光扫过几圈子感到不对劲，在坐的咋少了喜来宝和小六子呢？叫过歪三麻子细细问清，全没了刚才得胜而归的味道，他铁硬黑沉沉的脸，猛然间抄起双枪：“响子和棒子五兄弟随我即刻上县城，把不知好歹的喜来宝小六子给抓回来！”

原来，小六子是狠击队第五小队长，旧时做皇协军那阵已嗜好赌博，会变点儿戏法手气一直不错。但惧怕陆爷的威严，上山后从没显露自己的赌技，这天见陆招金带人下山去古渡乡搞粮食觉得有机会了，他找投脾气对秉性的大哥喜来宝商量，让歪三麻子照看一下五小队的弟兄们，要喜来宝跟自己一起去城里赌几把撞撞大运，肯定能挣大钱，到时赢来的大洋交给陆爷买多些匣子枪，弟兄们人人都配有短家伙更利于行动。喜来宝听后很兴奋，就说主意不孬！可他思量山里现有大洋做赌资少的可怜，想来想去，结果琢磨到陆爷以前抢大户得到一尊玉佛，现在由自己代为保管，那是明朝万历年的宝物一定很值钱，到城里当铺换取赌次，赚大钱后购枪杀日本人，就算陆爷日后知道料也不会怪罪。

第二天大早，喜来宝就将陆爷交为保管的玉佛偷偷藏在身上，满怀信心和小六子溜到县城，寻间客店安置好行装，俩人只掖了玉佛先去“东荣典当”铺。

一身横肉的肥胖掌柜见有客来，赶紧赔着笑脸问：“二位客官想当点啥？”

喜来宝从怀里摸出拳头大的玉佛，神秘地要胖掌柜：“给长长眼，看货是真是假？”

掌柜戴上花镜左瞧右看了好一会问：“这东西从何处得来？”

喜来宝镇定自若骗他说：“从古墓。”

掌柜眼光一亮：“噢，还有别的吧？”

喜来宝大言不惭说一大堆哩，金牛、银马、铜币装上有半笸箩，兄弟今个只拿一件明代玉佛，你看值多少？掌柜不看他们只顾盯住玉佛用手掂来掂去，最后摇摇头叹口气说玉是不假却非明朝，近代的赝品没甚值钱。喜来宝急啦！说这古物我俩兄弟昨夜刚挖出来，让多人看过说是真品到你这成了假，胡弄是咋地？

掌柜对此情形显然不陌生，把玉佛置于台面冷冷地说，当与不当悉听尊便，有心就开个价。喜来宝挠挠头想了想答道，罢罢罢，急着用钱宝物当废铁卖了，他伸出五个指头。胖掌柜诡秘一笑说这样吧，我再加多一倍，如果二位把货全拿来我看上了绝不亏你们。喜来宝拉小六子到角落处交头接耳一阵，然后走到柜台前对掌柜说行，傍晚我们送货来，不过掌柜千万别走漏风声，否则官方知道小命不保啦！胖掌柜鸡啄米似连连点头说没问题，吃这碗饭知道该怎么做请放心。

喜来宝抓起十个大洋和小六子迫不及待奔向“洪圆楼”赌场。

笑脸相迎的门房侍卫将二人引进一间宽大赌房内，这里烟雾缭绕人声鼎沸，赌桌上滚动的骰子与收银之声异常刺耳，小六子接过喜来宝递给的大洋，自恃有些赌技，一上场就同绰号“铁猴头”的光头汉子较量起来，不料铁猴头善用抽老千阴招，三两下杀的小六子满头大汗面呈菜色，最后输得身上铜板掏空……

两个灰小子垂头丧气回客店取出行装，刚走出店门口，有人从旁边一拍喜来宝肩膀叫起来：“车把式，我当是谁呢？瞅了半天原来是你小子啊！”喜来宝定睛一看，来人三十出头，头戴一顶灰尼礼帽，淡眉鼠须，凸眼哨牙；瘦削身板穿得挺光鲜，蓝洋布大褂，外罩缎子黑马褂，马褂兜里还拖出一条金灿灿怀表链子，腰下鼓囊囊挂着支匣子枪。

“哎哟，这不是‘酒尺’吗？穿这身行头还差点不敢认您了！”

“你小子还行，能认得我，大半年的死哪去了，咋没见上城拉货？”

“唉！一言难尽啊，没人请拉货车也卖了，这不到处转转看那有活干。你可真出息，混得阔气怀表都揣上了！”

“啥阔不阔的，还不是凑合着混口饭吃。”

‘酒尺’是他自封的绰号，因为能喝且喝的酒很杂，时间一长不用看瓶上招贴纸，倒出的酒他舌头一点量尺似的就可测定多少度。说起来两人认识是在一家杂货店，喜来宝赶着大车每月五六趟为店拉货，酒尺是店里杂役做装卸的活。这小子文不能拿笔武不能提枪，且脾气硬容不得别人说半句，在店里混半年后掌柜观其没啥起色，就将他打发走了。

大家说着话，不知不觉来到一家酒店，酒尺给店小二打声招呼：“小二哥，有劳给弄几个菜一壶酒，花销记我账上。”喜来宝还想客气被硬拦住了。

端起酒杯，喜来宝感慨地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当初真看不出的！”

小六子咂了咂酒杯也频频奉承道：“酒尺兄的生财之道，要是能点拨个一招半式，让咱也吃香喝辣就感激不尽了。”

两人一唱一和把个酒尺捧得飘飘然，心里高兴嘴上却满不在乎：“这不算啥，用不了多久，兄弟我还有让你们看不出来的，到时你想巴结我还巴结不上呢。”

哟嗬，这小子吃了大蒜口气够大的！两人有些想笑。

酒尺踌躇满志得意洋洋，想起杂货店那个老王八蛋掌柜狗眼看人低不由有些上火，嘴上自然也就流露出来：“当初狗鸡巴囊店掌柜眼睛长裤裆上看不起咱，看看吧，如今咋样？”

喜来宝听着酒尺活里活外的意思，再看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里腻歪又不便刺挠他，赶紧低头喝酒，长长地哈了一口气，接过话茬儿：“那是，那是。”

酒尺看着喜来宝有些窝囊的样子，越发不知天高地厚，用略带教训口吻开始帮助教育会：“人啊，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要动动脑袋瓜子，站得高才能望的远哪。你看看你现在，老寻思有份吃力不讨好的活计，能掐几个鸟钱？”

喜来宝笑笑地看着酒尺：“那是那是，咱脑子笨拙能跟您比吗？”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骂，真他娘倒霉，碰到这么个不知深浅说话不着调的臭小子，怨不得当初掌柜捏他走。放在平时早想他喝完滚蛋，今天有意要多套些消息就忍下性子听。

酒尺“滋溜”咂一口酒，然后拽出兜内金灿灿的怀表，咔一声翻开盖看了一眼又咔一声合上，神气地卖弄：“看见了吧，正宗日本浪人牌洋表，几时你也整一块玩玩？”

“惭愧了，我想玩也买不起啊！”

“实话告诉你，就是有钱不定能买得到。”

“噢，这就怪了，你从哪儿买的？”

“我用得着买吗？见你俩都还算机灵人，要是想跟住我干，也每人整块威一下。”

有这等好事何乐而不为，喜来宝、小六子两颗脑袋瓜子往前移近，给他倒满酒极尽巴结之色说敢情好，酒尺大哥能提携就是我们的靠山，但不知做啥活请多多指教，来！敬您一杯。

看着他俩对自己毕恭毕敬很有诚心，酒尺身上二两贱骨头轻飘的升到云雾里，神态倨傲地端起酒，往前虚虚一晃算是碰过杯，一仰脖子喝干趁了酒劲，醉眼迷离、口无遮拦起来。

酒尺投靠了大日本皇军谍报课，日本掌柜让他寻找合适的人选发展成坐探，每发展一个赏大洋五块，现发展的人快有十个了。这坐探的掌柜也不让你办多大事，只要睁大眼睛耳朵放灵活点，打听到来这儿的人说日本皇军或八路游击队有关的事，你记下来去报告就有赏。他娘的，不骗你简单的很。有回我到掌柜那儿说了一下游击队的事，哈哈！得二十块现大洋。算咱哥们有缘啊，今天在街上猛一碰见我就打算帮忙，你们跟上我少不了好处。

喜来宝、小六子边认真聆听边频频敬酒，酒尺很快不知自己是几斤几两姓甚名谁，唾沫乱飞说着舌头打了结，“咚”一声趴在桌上烂醉如泥。喜来宝料酒尺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吩咐小六子背起酒尺大步走出酒店，周围见他们是好兄弟谁也没理会。

行到半里多路，到一处杂草丛生小河旁，看看四下无人小六子把背上的酒尺卸麻袋般往洼坑一甩，那小子身子落地“哇”的吐出一口污秽。喜来宝摘下他的枪，小六子用灰尼礼帽兜满河水朝头部泼，酒尺有所清醒奋力睁开眼，见凶神恶煞的喜来宝、小六子站在面前。

“你俩这是想干啥？”他喘着粗气问道。

“取你的狗命！”喜来宝冷笑一声。

酒尺并无惧色打量喜来宝：“玩笑，玩笑哩！凭啥？”

喜来宝语气斩钉截铁：“自从入了狠击队的那天起，老子就不会开玩笑啦，你为日本人卖命该死！”

酒尺见来真的心一横：“我操你奶奶的！老子就是铁了心当汉奸，日本人给我吃的，给我喝的，我就是跟他们干，噢……”没等话说完，小六子凶狠有力的一刀便终止了他的心跳。

割下酒尺的头用布包好，两人又急急忙忙折加走向当铺。

傍晚，他们如约来到“东荣典当”铺。怒气冲天的喜来宝将手中包袱往柜台一放，说掌柜你瞧着办！胖掌柜不知何故，问咋回事，说好半笸箩货却变成一包袱啦？喜来宝挥舞拳头说，我那媳妇知道了卖玉佛非要我赎回来，见我不睬还要搬其他的卖就拿菜刀追我……我牛脾气上来没多想，夺下菜刀就把媳妇宰了，看看吧！包袱里是那骚货的人头。

胖掌柜听后心里吓得一哆嗦：“按你意思想咋办？”

喜来宝推推包袱说：“你他娘的十个大洋要了玉佛还收条人命，咱得报官！”

胖掌柜突然镇定下来说大家可以商量嘛。喜来宝说没商量，除非把玉佛无偿奉还否则就告官，有我媳妇人头作证。胖掌柜说这位兄弟此言差矣，双方公平交易，你杀人与本铺无关，哼！

喜来宝、小六子气极就要拔枪发作，胖掌柜早一只手举枪一只手轻轻按住了柜台边的暗钮，随即二楼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向楼下奔来。他俩正暗暗地叫苦不知所措，“啪”一颗子弹从门外射来，胖掌柜手枪应声落地。一伙人端枪冲入当铺，啊！是猫儿山狠击队双枪陆招金。

再说陆爷一行到达县城后寻找他俩未果，走到“东荣典当”铺附近，发现有辆汽车停在当铺后院，几个押运的日本人从车上提了两个布袋走进去，再一打听，知道这里是日本人以“当铺”做掩护而设立收集情报的特务机构，便决定对东荣典当铺打劫。于是乎，众人潜伏在当铺斜对面一个小茶楼内。傍晚时分，惊奇地发现喜来宝、小六子全然不知环境危险来到当铺大门口，立即尾随跟踪，他俩进去不上十分钟就发生了这出戏。

陆招金把枪顶着胖掌柜往楼上走，刚到楼梯拐弯处，楼上射来一串子弹，胖掌柜中弹像猪一样滚落下来，双方枪战十多分钟，陆爷他们冲上二楼，地上躺着五具流血的日本便衣尸体，旁边摆设发报用的电台和文件。思忖此地不宜久留，陆爷命令捎上装大洋的两个布袋迅速离开，临走放一把大火将“东荣典当”铺烧个精光。

猫儿山土匪石洞前，几十名弟兄捆绑了喜来宝、小六子，押在一旁等待发落。

玉佛虽然追回没啥损失，两人偷窃宝物擅自离山当然逃脱不了惩罚，但是狠击队没有制定明确的山规，陆爷就想死罪消除活罪难免，打三十大板子以示惩戒。

陆招金问喜来宝、小六子：“你们自己说，该不该打？”两人倒也硬气：“该！”

陆招金狠狠吸了口旱烟，低而沉说了句开始吧！打手们唱喏一声即刻上来，扒除喜来宝、小六子的裤子翻转身按倒在地，手里的扁担重重落在屁股上。开始他俩一边被打一边还咬牙大声数“一、二、三……”将近三十，声音才渐渐小下来但依然倔强。三十棍终于打完，行刑的扁担已经是血迹斑斑。陆爷手一挥示意把人架进洞，吩咐弟兄给伤员上药疗伤不得有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