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浑然不觉中回到农家小屋的门窗前，奶奶满脸慈祥，脸色也光亮，就在我眼前。

别人说，有了养老的钱。奶奶也有些急切地说，“给我点钱吧!”

我的泪水一下子就涌满眼眶，伸手把装在衬衣小兜的四百零几毛钱全掏出来，递给奶奶。好让人心疼的奶奶，作孙子的不应该让她缺钱花！

但不知当着众人的面给奶奶钱是否妥当？我正心里嘀咕着，突然醒来，原来却是在做梦。时间已是早晨六点钟。

好个清醒的梦。有几年没有这样梦见奶奶了。清明节快到了，奶奶那里是否真的缺钱花了！春节前到奶奶坟前祭拜过，刚过去一两个月。奶奶来到我的梦乡有什么事吗？

奶奶故去十几年了，子孙们还时常把她挂在嘴边。

她是个天底下最善良、最辛勤、最疼人的老人。不高的身材，白晢的脸庞，慈祥的面容，永远是那样平静，那样安祥。

奶奶有过两三个孩子，都在幼儿时就夭折了。奶奶是不幸的。年轻轻的她就饱尝了失去孩子的痛苦。中年时又失去丈夫，受着精神上的煎熬。

父亲是奶奶的侄子，因为随老奶奶和二爷爷从口外回山东老家，就过继给二爷爷和奶奶做了儿子。不幸的是，刚过二十的父亲就牺牲在人民解放的战场上。中年的奶奶，身边只有母亲、哥哥和我，孤儿寡母，日子说有多难就有多难，说有多苦就有多苦！

三十几岁的奶奶把抚养侄孙当成义不容辞的责任，她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这个困难重重的家。侄媳有见识，她就大事都由侄媳作主，自己甘做绿叶，倾心辅佐。她伴随着侄媳和幼小的孙儿，从中年到白发，奉献了自己一生的年华！

奶奶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侄子一家。陪伴侄媳，抚养孙子，又带下一代孩子，一生奉献，五十几年操劳。

奶奶是有名的好脾气。几十年好像从来没见奶奶生过气。只记得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有一次奶奶怪我不听话，把我关在屋里，那是仅有的一次。后来还成为母亲告戒我的特例。“你说你奶奶脾气好，那一次多厉害！”此外，很难再找到奶奶发脾气的时候。她总是满脸平和，一声不响地操持着家务。一件事做完，接着又做另外的事，没有闲的时候。

奶奶做得一手好饭。搓莜面鱼子她一手可搓五根，两手交错，如游龙一般。奶奶很疼我。每逢我从学校放假回到家里，奶奶总是精心地搓莜面鱼子，蒸蘑菇汤，做我最爱吃的东西。小时候，有好吃的，常专门给我放起来，没人时再给我吃。有时被哥哥碰见，说奶奶不公。奶奶说哥哥馋，却把好吃的给我放起来，难怪受埋怨。

奶奶对孩子是宽容的，对人世也很少有抱怨。也许在她看来，一切都是上天安排的，一切都是命运。面对命运，她总是默默地承受。顺从和自愿让人都难以区分开来。好像她从来没有自己的什么意愿，早就修炼成能接受一切的境界！她的面容，她的心胸，满都是慈善。奶奶虽没有念过佛，却是一颗菩萨心。面对众生，慈悲为怀。她说，人是什么样，什么脾气性格，那是天生的。不是谁能管出来的，也不是谁能惯出来的。似乎只念一句阿弥陀佛就行了，一切由他去吧！不知是太多的苦难把奶奶磨砺成这般心思，还是她天生就是一副慈善心肠？

奶奶留给我们的多是温馨，慈爱，平和，安祥，也有一丝丝的忧伤。她平静的像一湖春水，连荡起的涟漪都很少见。她常常是似笑非笑的，没有痛苦，也没有欢快。好像几十年也没有见奶奶开怀地飞扬地欢笑过。现在她老人家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没有了人间的这事那事，她也应该放开那颗总是承受一切的心了！没有任何承担，没有任何牵扯，没有任何顾恋，她老人家应该完全轻松了，完全解脱了。

奶奶，您开怀地纵情地做自己想做的一切吧！孙子在这时候的祝愿也许太晚了，孙儿对老人家的眷恋已经成为永远的遗憾；但是还是盼望她老人家能收下这份心愿！

奶奶是山东莘县人，种满瓜果的十八里铺曹庄是她的娘家。不清楚奶奶的名字，按旧时的惯例，娘家姓曹嫁到徐家，便称为徐曹氏。后来往口外迁户口时起了个曹玉莲的文雅名字。

小时候奶奶常带我回家，记得瓜地里的西瓜有十几斤大，只需花一两毛钱，就可以随便挑。还有前杨庄的姨奶奶家，那是奶奶的亲妹妹，奶奶常常牵挂着她。后来，我们迁往口外，奶奶还在老家守候了两年。姨奶奶也离开奶奶去了另一个世界，身后没有留下儿女。她的亲族一个个离去，人世对奶奶亲情的残酷地剥夺，实在是不公平得很！

奶奶和我们相依为命，她把一生的心血和才能，还有慈善和辛劳，都给了这个家。她默默地操劳，无怨无悔，家就是她的一切。她为我们的长大而高兴，她为又一代儿孙的成长而满足，到八十多岁了还满心的全是对儿孙的牵挂！

而今，我也到了抱孙子的年岁，深知隔代亲的深沉和份量。年轻的时候忙忙碌碌，现在有闲了，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孙儿的一声一唤，一饮一食，都在自己心上。

养儿方知父母恩，疼孙更明奶奶心呀！

去年千里奔波回到山东老家，拜祭了祖坟。为太爷爷、太奶奶立了碑，栽了柏树。到奶奶的娘家，拜见了曹家的族人，表达了徐家对曹家的心意。把二爷爷的尸骨也带回多伦县，与奶奶合葬，总算了却了一件心事。奶奶和爷爷，你们安息吧！

奶奶几十年疼我们，爱我们，把一生的心血和汗水都给了我们，把慈善和勤劳的美德留给了我们，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山东平原的灵秀和口外的草地的苍茫，都给奶奶和爷爷的生活染着了特有的色彩。她（他）们生活的脚步丈量了口里口外上千公里的祖国河山。山东留下了她（他）们的脚印，草地记住了她（他）们的呼唤，她（他）们的精神永远幻化在原野的苍茫之中。杜庄的庄稼地不会忘记，水泉村的泉水不会忘记，她（他）们永远活在亲友心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