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要去抢劫。
我知道,干这玩艺儿是犯法的事,但我已别无选择!成功,还能过几天日子;失败,就到监狱里去过这下半辈子吧,反正那儿吃饭不要钱。
之所以要这样,是因为我已经走投无路。下岗后老婆离我而去,单位每月就给250元的生活费,可这两个月一分也没拿到手。厂里说效益不好,连上班职工的工资都开不出来,你们不在岗的就先克服克服吧。厂长说这话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想,人当然是能克服困难的,但肚子怎么克服饥饿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是至理名言,何况房租水电,柴米油盐都要钱来支付。我到处去找工作却四处碰壁,人家不是嫌我没文化就是嫌岁数大,于是我只好厚着脸皮去申请低保,可街道办事处的马主任说我有单位发生活费,不符合条件。我就把厂里打的欠条给他看,他眼睛一瞪说这我可管不着。我说胡总温总中央都一再强调要“应保尽保”,到你这儿就不保了,那怎么活呀?他讥讽带挖苦地说,中央保你就去找中央,来我这儿干嘛?再说你这么身强力壮的,你可以去乞讨,或者去抢也行啊,说饿饭,多难听,明显发泄对政府的不满嘛!
从办事处出来,我越想越气:感谢你,马主任,你指了一条光明大道。当叫花子乞讨,咱土生土长,没脸见父老乡亲,街坊邻居,何况咱以前还被评上过“劳模”,不想给工厂丢脸;到中央去要低保,咱没那本事,何况路也太远,没钱坐车去;说到抢,马主任你算说对了,老子身强力壮,今天就抢一回给你看!
回家的路上,我顺便就踩好了点。这是一座只能步行的小桥,两旁护栏的外面还延伸出一小截水泥板的桥面,人蹲着躲藏在那里,过桥的人是不容易看到的,实在是个抢劫的好地方,听说在这儿曾发生过几次劫案,至今未破,公安只是“温馨提示”过往行人,夜晚最好结伴而行。
晚上10点多,我将白天磨好的尖刀插在腰间就往桥上走,心里升起一股“拔剑东门去”的悲壮。夜色麻黑麻黑的,桥头那盏破灯居然也没亮,真还符合“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的条件,看来连老天爷也肯帮我,今天晚上可能大有收获。
我翻过护栏,“猫”在水泥板上一动不动,注视着桥两头的动静。行人很少,偶尔有三三两两结伴而过的,或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勾肩搭背地过去,孤掌难鸣,我当然不会轻举妄动。大约“猫”了个把钟头,腰也酸了,腿也麻了,把我憋得够呛,才看见一个孤单的人影向桥上走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抽出刀来捏在手里,准备他走过时跳出去从后面偷袭。等那人慢慢地走近来,我不禁大失所望,原来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婆,走路颤微微的,这么大年纪了还半夜三更出来,我反替她捏了一把汗。老太婆刚经过我隐藏的地方,忽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我想她老人家可能踩到白天我就看到的那块香蕉皮上了,那是一个时髦女郎漫不经心随手扔下的,尽管不远就有一个垃圾箱。我看她年纪和咱妈差不多,挣揣呻吟了半天也没爬起来,于心不忍,翻出去扶起她,送她过桥,她连连道谢。从她口中,我知道她的孙子正在发高烧,而孩子的爹妈都出去打麻将了还没回家,只好自己出来买药。这是一个比我处境更惨的老人,算了,积点德吧。
我回到原处藏好,耐心等待鱼儿上钩,过不了多久,远远又看见一个黑影,一步一颠晃过来。他走近后我看清楚了,是个中年男人,肥头大耳,还挺着发福的将军啤酒肚,走几步就气喘吁吁的,看样子属于那种发了点小财的小老板。哥们,对不起了,先借你的几两银子用用,以解燃眉之急。我再次拔刀在手,屏气凝神。
“小老板”一摇一摆步履蹒跚地上了桥,忽然一下子双手扶在栏杆上,头向前一伸,嘴巴大张,哇的一声,一股带有浓烈酒酸味的秽物从口里喷出,直射桥下的河面。啊,原来是个醉鬼,我的心头凉了半截,正在考虑该怎么收拾他,只听咚的一声,那家伙已经倒在栏杆旁。嘿,哥们,我还没动手呢,你忙倒什么啊,真扫兴!我又赶紧翻出来,冒着难闻的酒气,近前一看,他的头靠在栏杆底下,手里还捏着个手机放在耳朵边,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兄弟,来,干杯……咱们接着……喝!”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宣布下岗名单那天,我们车间十几个从此“回家休息”的弟兄聚在一起牢骚满腹,喝得烂醉如泥的情景,大有猩猩相惜、同病相怜的感慨。我想,他也许找了点小钱,但过得并不顺心,借酒浇愁吧,便上去拽住他的手臂拉他,谁知这家伙太沉重,怎么也拉不起来,反而呼呼睡去,鼾声震天,颇有点“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的味道,手机也滑落到地上。我没办法,只好拣起来打开,在通讯簿里看到“老婆”字样的号码,就把电话拨了过去。
十来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停在桥头,一个肥胖胖的女人骂骂咧咧地从车上下来。我帮着她将醉汉扶上车,临关车门时她凶神恶煞,恶狠狠地对我说:“以后你们这些酒鬼再约他喝酒,就让他睡到你们家去,死在外面都可以,总之一句话,别来烦我!”很显然,这个悍妻是把我当成她丈夫的哥们和酒肉朋友了。做了好事还挨骂,这世道就是这样,真让人哭笑不得。
再次回到栏杆后面“猫”起,我暗暗发誓,不论碰到谁,再也不能心软,否则,明天的饭钱还不知从哪儿来呢,你同情别人,谁又同情你呢?
凌晨已过,冷风萧然,寒气浸骨。我终于又看见一个青年人朝桥上走来。可是我发现他长得五大三粗、体格剽悍,衣袖里好像还笼着什么东西。我估摸了一下,觉得要拿下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样的人惹不起还躲得起,便仍然“猫”着不吭声。那人来到桥上,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张望徘徊了一阵,也像我一样,突然翻过对面的护栏,“猫”进里面去了。我突然联想到传说中的几次桥头劫案,心头凛然一跳:这个年轻人,很有可能就是劫案的制造者!怪不得,他那模样满脸横肉,长得真是穷凶极恶,让人看了都感到害怕。
没容我多想,不远处传来了几声咳嗽,听声音好像是个女的。循声望去,茫茫夜色中一个女子向桥上走来,看她的年龄,大约三十一二岁的样子。快到桥上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我心里暗暗替她祈祷,希望她不要再往前走,而是倒回去,但她只是四周张望了一下,还是走上了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呼的一声,那个青年男子从护拦后一下子跳将出来,袖中“唰”地抽出一把长刀,寒光闪闪,上前架在女子的脖子上:“快把钱拿出来,否则老子不客气!”
女子被吓得“哇”的一声,浑身发抖,赶紧哆嗦着从裤兜里摸出几张票子,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就几十块钱……”
男人一把将钱接过揣起,抱住女子道:“老子不信你才有这点钱,让老子搜搜!”一边说一边就动手撕扯女子的衣服,没拿刀的手肆无忌惮在女子身上到处乱摸,无论这女子怎样苦苦哀求,衣扣还是被解开,裤子也被扯脱。
“大哥大哥,求求你饶了我!”女子抽泣着说。
“嘿嘿,少废话,老子快活快活就放过你……”
听着女子可怜的哀求声,我心里特别地难受,感到揪心撕裂的疼,全身都快要爆炸了。眼看着这家伙就要得逞,我再也不能熟视无睹,容忍即将发生的罪恶,心想老子活得也不痛快,这一百多斤就豁出去了。临死前也做件好事,功德无量,说不定在阴间还有善报,阎罗王升我做个把小官也不一定哩,便将心一横,牙一咬,从里面迅速翻出来,大喊一声:“警察办案,不许动!”冲上去从后面用左臂死死扼住那男人的脖子,右手就去拔腰上的刀,可我抓了个空,刀已经不知去向,手却摸到了放在衣兜里的钢笔。这支笔短粗短粗的,因为同那些矮胖矮胖的老板有些相像,大伙就管它叫“老板笔”。请大家不要笑话我这粗人身上带只笔,这是我老婆留下来的,上午我带到办事处去准备用它填写低保的申请表,由于马主任说咱不符合低保的条件就没用成,回家后忘了掏出来。现在摸着它那粗粗的笔杆,觉得同手枪枪管的粗细差不多,情急之中灵机一动,就用这支钢笔顶住歹徒的腰:“老实点,动就开枪打死你!”
那家伙遭受突如其来的袭击,心慌意乱,手中的刀“咣当”掉在地上,身子颤了一下,就不敢动了。他想可能真是遇上了便衣警察,再反抗也是徒劳无益。我让那个险遭不测的女子赶快整理好她的衣衫,将男人的鞋带解下来,把他的两个大拇指紧紧扎在一起,然后先捡起那把长刀,紧紧握在手里,刀尖就对着他的胸膛,防止他反抗,又从他身上搜出手机,向110报了警。
在等警察的间隙里,我才有机会细看被抢的那名女子。她虽然衣衫凌乱,头发披散着,显得惊魂未定,但掩饰不了脸庞的端正和眉眼的秀气。身材虽然算不上一流,但也是腰细胸高,性感撩人,怪不得歹徒要起歹意。
警察很快就来了,将我们带回公安局做笔录,协助调查。事情也很快就搞清楚了,歹徒正是作案多次的桥头劫匪。公安局感谢我帮助他们破了大案,还将歹徒揖拿归案。那名女子更是对我感激有加,问了我的姓名住址以及电话号码等相关信息,明显对我好感有加。
第二天的新闻发布会上,众多记者蜂拥而至,在摄像机镜头的追踪下我闪亮登场,高调亮相,接受记者们的采访和询问。公安局新闻发言人称我为“见义勇为的好市民”,我们厂长也被邀请来了,在会上介绍我以前在工厂加班加点,大干苦干,最终成为劳动模范的光荣事迹。当然也“顺便”介绍了他如何向职工进行道德教育和普法教育,才培养出我这样的“人才”的。媒体更是大张旗鼓地宣传报道此事,据说是为了突出什么“主旋律”。电视台当晚的“新闻快讯”专栏就播出了我的“光辉形象”;而报纸则用《下岗工人勇擒歹徒》《柔弱女子夜遭不测,下岗工人挺身而出》等极具煽动力的句子作为通栏标题来吸引读者的眼球。在公众的关注下,一夜之间我的事迹传遍大街小巷,人到了这一步,想不出名都难,于是我的处境突然之间就来了一个大改观。
首先是“见义勇为基金会”奖励我五千元,加上热心市民的捐款,我一下子拥有了一万多元的财富,轻而易举完成了从“穷光蛋”到“万元户”的转换过程;其次是市长看了报道之后,专门做出了批示,要求根据我的特长,尽快解决我的工作问题。原先我认为自己的特长就是在车间摇床子或者用砂轮给零件打毛刺,但人家市长并不这样看,他认为我能够在持刀歹徒面前毫不畏惧,浑身是胆,最适合干公安这一行。当然,中国的现实是,上级的观点就是下级的观点,上级的指示永远是正确的,下级当然要毫不犹豫地执行。所以当公安局再次把我请回去,我出来的时候已经穿上了一身威武崭新的警服,原来上面考虑我考公务员肯定通不过,就特批了一个指标,聘用我为“合同制民警”,其实待遇什么的都按正规警察算,工资当然也不会少,一个月有三四千。后来有一次我到原先申请低保的办事处去调查一桩刑事案件,马主任对我是相当的客气,点头哈腰,一口一声地称我为“刘警官”。并对以前未给我办低保深表歉意,约我方便的时候吃顿饭,然后再卡拉ok桑拿什么的,一切由他做东买单,我只管乐呵就行。我则非常大度地说早已忘记了这件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实际上耿耿于怀,心中想,要不是你那天“激励”我去抢劫,我怎么会有现在的风光呢,这才真叫做“得了便宜又卖乖呢”!
最让人感到愉快的是我又重新组成了家庭,妻子就是我救下来的那位长相还算“正点”的女子,原来她丈夫不久前出车祸去世了,自己带着个女儿过日子。她是纺织厂的女工,工资每月就那么几百块钱,上有老母需要赡养,下有女儿要交学费,日子过得是相当的艰难,那天晚上十二点下夜班,为了节约几元的打的钱就走路回家,没想到就碰上了抢劫。当她知道我还是“单身贵族”的情况后,竟然主动出击,时常打电话“骚扰”我,让我和她频繁地约会,最后又毫不犹豫地嫁给了我。这才真叫做“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记得我们相好的那天晚上,月光朦胧,微风送爽。当我拥着漂亮性感的“女朋友”,深情吻着她的红唇,问她为什么会看中我时,她动情地说,我的命,我的身子,都是你救的,我的一切当然就是属于你的了;当然,最主要的是,你不惧邪恶,不怕死,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靠得住,我不嫁给你,又嫁给谁呢?
说实在的,自从前妻离我而去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了。现在,这么一个鲜活漂亮温顺的女人小猫似的依偎着我,我心跳加速,血压升高,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迅速地将她放倒在床上,过了一个终身难忘的销魂之夜。
后来有人不小心从那座桥上掉了一个金戒指下去了,就下河去打捞,没想到戒指没捞上来,却捞上来一把尖刀,我妻子正好路过遇到,认为就是那天抢劫她的劫匪的另外一把凶器,花了十几元钱买回来交给我,让我带回公安局去。其实正是我准备抢劫那晚上弄丢了的那把刀,幸亏又回到了我手里。我当然不会带回局里去“自投罗网”,但是我想,要是这刀那天没滑落到河里去,说不定就用它杀了那劫匪,虽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麻烦肯定不会少。还有,要是那天没碰上劫匪和现在的妻子,而是用这把刀抢了另外的人,结局又是怎样的呢?现在一回想起当初的冲动和莽撞来,还真感到后怕!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善和恶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纸,一捅就破。所以嘛,在关键的时刻,人要善于把握住自己,不能一失足而造成千古恨!
“抢劫”抢了个漂亮的mm回来做老婆,又抢了个人人羡慕的好工作,这种机遇千古难逢哦!本来这个秘密我是打算永藏心中,等百年归天时将它和我的尸骨肉身一起灰飞烟灭,但是,好东西和好运气应该和好朋友一起分享嘛!所以才把它吐露出来,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更不能也去抢一回,说不定就到“抢”监狱里面去了,因为你的运气可能没有我的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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