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日子，自由，散漫。寂寞，也由此根深蒂固。
从那家广告公司辞职出来已经大半年，李莫早已习惯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不用看上司的脸色，不用早上八点钟去挤沙丁鱼罐头一般的公交车。渐渐的，沉迷于自己的世界。
李莫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没见过她的样子，只知道她的网名：心若玄冰。那天无聊上网时在那个聊天室里遇见了她。她的名字和谈吐吸引了他。
两人开始简单的聊，简单的问候。像海里两条知道彼此存在却不知隐于何处的鱼。
仍保留两人第一次聊天的记录。李莫是一个念旧的人。
莫非：心若玄冰？好冷的一个名字。
心若玄冰：名冷人更冷，莫来相缠。
莫：呵呵，若本人是团火呢？
对李莫来说，难才具有挑战性。
冰：碰上我不得不熄灭。
莫：何以见得？
冰：想试试？
莫：或许。
李莫觉得在网络中比现实里有趣得多。因为不了解对方，所以有吸引力。也因为可以隐藏自己。
下午的阳光明朗而干燥。几天没出门的李莫上了公交车去采购一些日常用品。
车内拥挤如流。香水味汗臭味各种味道夹杂一起令李莫皱起了眉头。他的眼神冷漠而锐利。司机与乘客的吵吵嚷嚷，小孩的哭叫声，四处扬溢的灰尘，耀眼的光线，沿路而过音响店里嘈杂的音乐。这就是生活。
只有到了晚上，才是李莫一天最清醒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有灯红酒绿的喧嚣，没有强颜欢笑的虚伪应酬。在香烟和浓茶里，他的思维开始灵活。他像一条在烈日下炙烤了半天陡然被丢进海里的鱼，悠游自在。这是他一天中思考创作的黄金时间。
在网上不常碰到心若玄冰，因为不曾约定。李莫也不想因此而成为一种固定的模式。若有所牵挂一个人，心境便无法自由。
他喜欢网络聊天时那种旗鼓相当的感觉。现实里，他不能够。
冰：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莫：我们认识的第一百天。
冰：什么啊？今天是情人节。呵呵，你怎么知道是我们认识的第一百天？
莫：有心便会记得。
冰：挺细心的啊！今天一个人过吗？
莫：习惯了一个人生活。
冰：不感觉缺少什么？
莫：有些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能勉强。
冰：相信缘分吗？
莫：缘常遇到，分却难定。
冰：佛说，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取今生和所爱的人相遇。
莫：是吗？那离别呢？
冰：那大概是回眸的次数不够吧。不够真诚的话当然就容易别离了。
莫：倒也不无道理。
冰：本来就是嘛，呵呵。
莫：呵呵。
和心若玄冰的聊天令李莫觉得有趣。她是他为数不多的能聊得来有感觉的网友之一。
李莫和另外两个网上认识的女孩见过面，至今仍印象颇深。一个是同一城市的，两人那个下午约在一家麦当劳见面。
临窗的座位。李莫面前摊开一份《体坛周报》，浏览有关足球和ｎｂａ的信息。那是他的兴趣之一。窗外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拿着一本《读者》杂志走进来。李莫的嘴角漾起一抹微笑。这是他和她的约定。
女孩微笑落座。有着妩媚的容颜和白皙的皮肤。
开场的你好之类的客套话过后，李莫便基本陷于她问他答的情况中。他不属于那种主动出击的类型。现实中的他没有网络里那般左右逢源。不善言辞，截然相反的人。像白天和黑夜那样分明。
女孩不免有些奇怪，继而流露失望。很难将现实里的他和网络上的他联系在一起。除了视频过的相貌以外。他不是一个有城府的男人，有着明净实在让人一看就懂的性格。他的眼神能透露很多信息，而不需言谈。
李莫没有顶着什么北大复旦名校高材生的光环，就一普普通通工人的儿子，普普通通一个打工的。在这城市里这或许是他潜藏心底深处的某种自卑。
后来那个女孩和他说，生为城里人或农村人没什么值得骄傲或者自卑。那是先天不由自己选择的。你所能选择的是后天的努力与否，这才是关键所在。因为她的这番话，他和她成了很好的朋友，不涉及情爱的朋友。现今一个女孩能有这般清晰是非不重成分的想法已属难得。一个人能被人理解，不失为对自己的一种肯定。
女孩问他：我对你好象没什么吸引力，看你惜字如金的样子。
李莫哑然失笑：呵，那倒不是，大概是因为我想得太多所以便在说话这方面不能尽展所长。上帝在为我打开窗户没忘记关上门。
女孩：那你要门还是要窗？
李莫：窗既开，门也试图撬一撬，我不是那种一成不变的人，怎么说那好象也算是一种缺陷吧。
女孩：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李莫：呵，姑娘训得是。
女孩能记住的是他淡然的目光老转向远处思索的神情。
另外一个见过面的女孩是来自相隔百里的另一个城市。两人在网上已聊过很久。她来找他。那天晚上，因为没买到车票，她在他宿舍住下。
床只有一张，沙发太小，天气已冷。无奈下两人只能挤在一一起。看着她酣睡的模样，长长的睫毛，光洁的额头，小巧的五官。他并非柳下惠，不是没有动心，却不能够发生。她相信他，他便能让她信得过。
不强人所难，这是他的原则。有时候，一种感情若更进一步就失去了意义。淡然相处反而能留住美好。他很欣慰两个所见过的女孩都有着清澈的性格，彼此可以信赖。不同于那些暧昧虚伪的感情。这得益于他敏锐的直觉。
一个人能得三两异性知己，已堪告慰。
单身已久，李莫不是没有想过再找一个女孩。只是并不容易。他想要的是那种两厢情愿彼此合意的感情。他是一个情感上受过挫折的男人，不再轻易相信所谓的爱情。
李莫和心若玄冰通过唯一的一次电话。他能记得她清脆好听的声音。至于她的其他情况，不是很了解。知道她的工作，不知道她的模样她的年龄。虽然那些不是很重要，但总会让人产生兴趣。
事业上不如意，他常无端失落。是她安慰他。渐渐的，她成为他感情上的慰藉。莫可名状的情愫。一种寄托。
莫：有时候夜深人静，孤独便会如潮水而至。
冰：呵呵，缺爱了吧你？
莫：寒冷的天气，两个人的被窝总比一个人要来得舒适。
冰：你可以去找啊！
莫：也许就在眼前。
冰：？？
莫：你相信网络情缘吗？
冰：不太相信。
莫：信则有不信则无。
冰：能说说你前女友的事吗？
莫：已经成为过往的事，何必再自揭伤疤。
冰：哦，也是，不好意思。
莫：没事。
冰：其实真正的朋友是不分什么形式认识的，爱情也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莫：是吗？但人都是很功利现实的，不符合条件者一概拒之门外。
冰：你以为的爱情是什么？
莫：不是一朝一夕的激情，是平淡守侯中的一份温暖和关爱，包容对方的缺点，一个眼神能读懂对方，不需言语能让对方感觉到爱。
她良久没有回话。
朋友和李莫说网络上是不可信的，存在太多欺诈。李莫说我光棍一条没什么好骗的，感情只要彼此真诚对待就算栽了也认了。他尚年轻，思想却没时下年轻人那么前卫开放，没玩过一y*情之类的玩意。骨子里仍然保守。
李莫需要重新找份工作以维持日常生活开支所需。他没有权利待在安稳的环境中。现实需要面对。只是最近他常无端感觉疲劳，嗜睡。他以为是熬夜的关系，没往深处想。
报纸上报道一个男人时常酗酒后对妻子施加家庭暴力，妻子躲回娘家提出离婚。男人却开始忏悔以求她回到身边。只是女人心已决，无可挽回。两人不过才结婚一年多，已有孩子。
一段失败的婚姻。李莫想在自己身上断然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对女人动以拳脚的。那不是他的风格。平等对待，不大男人主义，也不会惧内就是。
李莫和心若玄冰说了在现实中的情感遭遇。
莫：很多女孩在我面前走过，但我要么视而不见要么留之不住。
冰：前者是你对对方没感觉，后者就是你的问题了。
莫：没感觉的我放得开去聊，有感觉的反而难以启口。
冰：呵呵，那是因为在意吧，通常这样。记得上高中那会我喜欢班上一男的，他成绩特好人也帅，但每次见了他却脸红耳赤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立马逃之夭夭。
莫：呵呵，同感！在学校里很多人会暗恋同学或者老师。那会我对班上一姓黄的女生很有感觉，但我是不善于表白的人，好几次见到她都绕路而走，不知情的还以为我讨厌她，其实是喜欢在意她。
冰：后来呢？
莫：听同学说已经嫁人了，好几年的同学会都没见过她。当时写了挺多匿名情书给她。
冰：你觉得当初你那同学要是后来和你在一起会幸福吗？
莫：这是个很复杂的概念，关于物质和精神两种层面的玩意。也许我给不了她什么，但我能保证对她好。
冰：她如果本身条件好，比如漂亮有才华，若不能满足于粗茶淡饭，最后还是会离开你的。即便你对她再好，也敌不过外面精彩的世界。无所欲求的女人毕竟稀少。
李莫无语。她的话有些伤人，但一针见血。
冰：和你聊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发现你对感情无甚经验。
莫：从何得知？
冰：因为了解你的性格本质。虽然你有时候看似深沉，但并不懂得应对女孩子，你是那种内向多于外向的人。
莫：这么快就给我下定义吗？
冰：我当年谈恋爱时你还是小毛孩呢！能瞒得过我？
莫：哈哈，大姐在上，受小弟一拜。不攻自破了吧？
冰：你是说年龄？呵，是，我是比你大。女人不再青春年少到了一定时候就不愿再提年龄。说心里话我把你当弟弟看待，为你的情感免役力着想，你要能过我这关就算可以出师了！接受挑战吗？呵呵。
她的愉快感染了李莫，像海绵吸收清水一般飞快。李莫的心里一片阳光。他是聪明人，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虽然目前失意，不代表他没经历过。
李莫相信心若玄冰所说的一切。她是真心为他好，这点他能体会。她帮助过她，这在网络上殊为难得。他孤身异乡，形单影只，事业无成。一个女子的关爱，足以令他动容。那种温暖，是他那时唯一的渴求。
最初的爱越像火焰，最后越会被风熄灭。平淡相守的感情最能持之以恒。只是，想找一个彼此合意的人生伴侣并不容易。相濡以沫的感情委实稀缺。她给了他很多想象空间。李莫不介意她比他大，在她那里能得到关心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哪怕只是一句鼓励的话。现代人如此冷漠，防陌生人如防日本鬼子一般，想交个贴心的朋友都不容易。
李莫感觉有些好笑。当初是他想融冰，现在却是冰块自己消融。两人海阔天空的聊，不论什么话题。情感也日益深厚。
李莫开始期待见面。
因为常熬夜，李莫的烟瘾越来越大。有时一个晚上可以抽光三包香烟。
在寂寞中，她对他越发重要。
她说，这个世界有三种人。一种是初看很不错相处后觉得也不错的人；一种是初看好看相处久了却日益失望的人；另一种是刚开始没什么印象但越相处越觉得有味道的人。她说你要做不了第一种也要努力充实自己去做第三种。好相貌固然能夺一时之目光，有丰富内涵更能持久吸引人。
他把她当良师益友。她是一个活得很充实的人。工作所需在读夜校，除了正常上班外还兼职另外一份工作。
见到她是在那个薄暮纷飞的午后，海边。阳光相当柔和。
她趁出差顺便到他所在的城市看他。虽然在脑海里已经把她描摹了无数遍，见了面还是欣喜异常。只是李莫脸上并没过多表现出来。
一件淡紫色的风衣把她的脸庞衬得格外白皙。披肩长发很随意地在脑后挽了个发髻。高挑的身材。眼角淡淡的鱼尾纹显示她是一个经历丰富有故事的女人。
看着面前穿着条纹毛衣容貌清秀的大男孩，她微笑着伸出了手。
两人平静地待了一个下午。没发生什么，只是聊些彼此的话题。他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有时候言语会显得苍白无力。两人拉着手在海边走了一个下午。他希望时间停滞下来，也明白只是一种不可企及的愿望。两人的目光不时碰撞，有着比言语更多的内容。气氛有些微妙。但谁也不愿打破那份宁静。
傍晚她临走时说了一句：你清瘦得让人心痛，不许再熬夜了。简单的一句话让李莫心里有着不可名状的温暖。
后来她说自己已经结了婚，和先生感情不错。也只能把他当弟弟看待。他笑着回应，我也没说要发生什么啊？别自己想歪了好不好！眼神却抹过浓郁的伤感。
身体的不适越发强烈，常无故发热咳嗽。去医院详细检查了下。肺癌。中期。医生说是抽烟太多所导致。他心里猛烈抽紧了一下，苦笑，默默地接受这个结果。
没有让家里知道，也没让她知道。他在网上给她留言：已经习惯一个人孤独地过，是你给了我温暖。想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可能难以再见。珍重自己！
生命每时每刻都在改变着轨迹。而我们，已无路可退。
他曾经和她说过要用三年完成目标。她相信他，一直给予鼓励。现在，只不过刚开始，他的生命却已由不得自己控制。
她陪他玩了一个感情游戏，纯粹的精神层面，却比任何男欢女爱更让他铭记于心。
随后的时间里，他想淡忘，却比任何时候更深刻地回忆。
一直保存她发给他的一条信息：有种友情，事过境迁，依然纯朴；有种信任，事隔多时，依然怀念；有种问候，清清淡淡，却最真诚；有种情谊，无需挂齿，却心领神会。
看着那条短信，李莫抑制不住眼角的泪水，把脸埋在双手里，全身抽搐。
人生的结局无法预料，但愿珍惜过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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