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欢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间拣了个男人回来。嗯,而且还颇具姿色,盯着沙发上正襟危坐的罪魁祸首,她默默在心里补充道。凤眼重瞳,唇薄眉疏,他像极了一幅水墨画,宁静淡泊又不失风情。笑的时候眼睛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雾气,越发显得隐约。身上的味道,应该是薄荷吧。
她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现在北京时间九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昨晚她是去参加一个聚会,回来的时候在地铁站遇见这个男人,不偏不倚的。等车的就他们两个人,他走过来对她说他迷路了,表情似乎是,极委屈地扁了扁嘴角,哀哀地盯着她像是要哭出来。让人联想到街头无处可去的流浪猫,似乎不理会他便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于是,她顶着半醉半醒的脑袋,一时冲动之下,就把他领回家了。事实证明,酒精果然是个害人的东西。她抚眉哀叹。
“颜挽是么。”苏欢喜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面对现实。
沙发上的人轻微点头,神情有些不安又有些哀怨,似乎察觉到了她语气里刻意制造出来的生疏。
苏欢喜叹了口气,终于闭上眼睛硬起心肠说:“颜先生,昨晚的事不好意思。我喝多了,所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归是不妥当,那个,方便的话,或许我可以帮你找到你要去的地方。”
半晌之后,预料中的声音才缓缓浮现,绵绵的,带一点委屈,“所以,你就要赶我走是么。”
嗯,苏欢喜笑得僵硬,“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似乎有些棘手呢。
“你就是。人家迷路了,身无分文又忘记了家的具体地址,你不但不帮人家,还想赶我走。”颜挽愈说愈烈,哀哀地看着苏欢喜,眼睛里渐渐盈满薄薄的雾气,从苏欢喜这个角度看,他自顶至踵就像是笼在一团淡淡的愁绪里。
苏欢喜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咯噔跳了一下,这感觉,很久没有了。自从那个人走了以后,她把自己整颗心都封闭起来,拒绝任何人登门造访。可是为何,看见他略微皱起的眉毛,她的心里竟然会有一丝丝难过。
难过?苏欢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或许留下他,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摇头,笑了笑,“算了,你暂时留下吧。”
颜挽整个人瞬间光彩夺目起来,嘴角轻轻勾起,抖落满地蔷薇花开的风情。
苏欢喜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苏欢喜本名不叫这个,而是苏离。相当小家碧玉诗情画意的一个名字。可是她看了一篇叫《欢喜》的小说,从此便喜欢上了这精致而妥帖的两个字,硬是把名字也改了。
如小说女主人公一般,苏欢喜的职业也是调香师。
所以她一见到颜挽,就直觉感觉到他身上天竺薄荷和檀香混合的味道。escape的男性香水,一千多块一瓶,不便宜呢。
苏欢喜的工作地点在延安路上,一家小型的香水公司,为人量身订做香水。其独特之处就在于独一无二。出现在这里的香水,每一瓶都仅此一件,而且可以根据顾客的喜好和品位来决定香水的氛围,因此受到少数上流社会富豪和名门淑媛的欢迎。生意虽不算多,但是盈余倒也是能够养家糊口。苏欢喜向来没什么大志向,只求温饱。
此刻她捧了杯茶,站在大厦28楼的落地窗前,盯着脚下荡漾开来的车水马龙,微微地想着心事。
颜挽颜挽,你究竟是谁呢。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还是,如同那个人一样,终究还是要毅然决然地离开。
她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电话适时地响起,内线,老板找她。
苏欢喜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转身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
总裁办公室是个四方的空间,不大,但是被楚萧布置得极安静极典雅。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套明清时期的桌椅,淡玫瑰红色,左上角一枚恰到好处的缺口正是时光的手笔。左边靠近窗户的地方是一架老唱机,密纹唱片在唱针的抚摸下流淌出心旷神怡的轻音乐。对面书架上线装,精装,平装版本的书琳琅满目。整个空间被天花板上花瓣形吊灯的灯光笼出和谐舒适的气氛,时间在这里都静止了呢。
苏欢喜不发一言走进去,找到沙发顾自坐了下来。
老板楚萧一双狭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因为是大学时代的同学,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琐碎的客套和繁冗的礼仪,只有在他面前,苏欢喜能够完全放下在人前的一张面具。也正因为如此,她能够把更多精力用来专心研究她的香水。
似是不满意他直接了当的注视,苏欢喜略微皱了皱眉,“有事么。”
楚萧挑了挑眉,“没事难道不可以找你。”
苏欢喜几不可闻地笑了笑,不说话,专心开始把弄沙发上的抱枕。
在一起五年,她了解楚萧的个性,如果没有重大的事情,他不会找她。事实上这位老板在公司的时间本来就屈指可数。上一次,是因为那个人的离开,她三天时间都泡在酒吧里。他也亦步亦趋守了她三天。她凝眉细想,这一次,究竟又是什么事情让楚萧全神贯注?
眼前几根晃动的手指打断了她的思绪,紧跟其后的是一张放大的脸,日本柠檬的味道活色生香灵动逼人。属于楚宵的味道。苏欢喜想了想,相比较来说,她还是比较喜欢颜挽身上的薄荷味道,不那么霸道,就像地铁口突然涌出来的风,或者是头发上脆生生的洗发香波。
颜挽。想到这里,她晃了晃头,她又想起他了。这个谜样的男人。
“你又发呆了。”不满的声音。
苏欢喜不着痕迹挪了挪,离他远一点,“说正事吧。”
楚宵咕哝了几声,摸了摸鼻子,刹那间严肃起来。像换了一个人,一秒钟以前那个嬉皮笑脸的大男孩不复存在。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你。苏欢喜叹了口气,侧着身子聆听。
他说:“苏,你应该知道我们公司的状况。”
她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公司外表光鲜亮丽,但是因为坚持每瓶香水的独一无二而不肯大量生产,早已经不堪重负这么多职员的生计。对此他们俩心照不宣。
楚宵皱眉,有些无奈地笑了笑,“igs集团你听说过吧。他们的品牌遍布香水,时装,手机等多个时尚领域。最近他们负责香水的子公司正在寻找合作伙伴,他们需要的是新鲜和创意,假如可以和他们合作,我们只需要专心研究香水,包装和推销交给他们全权负责。这桩交易对我们来说有益无弊。”
顿了顿,他又说:“现在已经有很多公司,比如杜瓦,弗利已经开始和igs接洽了。但是他们只需要一个伙伴,优胜劣汰,也就是说,我们的竞争压力很大。”
苏欢喜不置可否,杜瓦和弗力确实有优势。几天前的聚会她还看见杜瓦的少东,那个男人逢场作戏游戏花丛的本事相当高明,不过他在研发香水方面的天分更高。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楚宵说,“你知道的,香水是我的梦想,让我们公司的香水遍布全球各地更是我多年的坚持,我也明白你对于香水的执着,我相信你……”
苏欢喜淡淡地笑,“我明白。”
楚宵像是终于放心了,又像是自言自语,“如果然在就好了……”话刚出口,他就发现不妥,担心地看着苏。
苏的脸刹那变得苍白玲珑,她闭了闭眼睛,多久了,没有听见这个名字。定了定神,她终于开口,“没事我出去了。”
“这么久了,你还是放不下么。”楚的声音在身后击碎她残存的坚强。“别把自己裹得那么紧,除了他,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东西值得期待。”说到最后,楚萧的声音居然有一丝莫名的忧伤。
苏欢喜没有听见,她拉开门走了出去。在助理惊诧的眼神里倚着门滑落了下来,狼狈又疲倦。
她突然开始想念家的味道。
苏欢喜下班回家的路上一直想,今天的晚餐是什么,玫瑰汤圆还是当归鸡粥。打开门,颜挽果然做好了香糯适中的饭菜等着她。178的身材系着苹果绿的围裙,脸上的表情是得意,和一点小小的卖弄。看上去格格不入,但是又有一种由于落差造成的魅力。
奇怪的小孩。
自从颜挽被她拣到以后,他每天都会做美味的饭菜来养她的胃。今天是苹果生鱼汤,窝蛋牛崧饭,和蛋黄豆腐。
“苹果生鱼汤可以预防黑眼圈的出现,还可以治疗脾虚和气血不足。而蛋黄豆腐可以增进食欲,再好不过了。”颜挽说得头头是道,端菜的同时抽空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脸。
苏欢喜倚着门框,笑得有些疲倦,“小孩,我的胃都被你养刁了。”
苏欢喜奇怪自己怎么不排斥家里多出一个男人,一切都好象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从在地铁站拣到他,到习惯有他的存在,所有过程再自然不过。就好象,他是这屋子里的一件家具一样摆设,一直存在,落地生根。
颜挽笑得鼻子都皱起来,苏欢喜总是觉得,颜挽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风情,像是一整个春天的花都开放在她眼前。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种人,他们一辈子不知道忧愁为何物,很容易就快乐起来,像个没心没肺的充气娃娃。
颜挽穿着小围裙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你的房子漂亮是漂亮,就是太空了哦,像是,一整段时间被人突兀地抽走了的那种空荡。这里,应该养一条热带鱼,那边,有盆吊兰会赏心悦目些……”
太安静了呵。他总算发觉了不对劲。
颜挽瞪大眼睛回过头去,苏欢喜枕着手臂睡得很安稳。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抱起她,苏比他想象中轻得多,他不由得皱了皱眉,随即又很快换上一种宠腻的微笑,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带上门走出去。
颜挽坐在客厅里摆弄苏的电脑,很快地便连上线。视频一头是石原熏紧张刻板的脸。他从小到大的玩伴和护卫。
颜挽打了个响指,笑得很无辜,“hi”。他失踪这几天,家里想必很热闹。看见石原熏那张终年寒冰的脸上破天荒地有了人的情绪,他忽然觉得莫名的快乐。
“你在哪里。”话少也是有好处的,就比如石原熏这种人,他们对什么事情都不热心不好奇,所以在颜挽消失了几天以后他只会问你现在在哪里,而不是说你这几天去哪了做了什么,像只聒噪的鸭子。
聪明的小孩。颜挽心里暗赞。
“家里还好么。”
“他们很担心你,其他一切都好。”石原熏照实回答。
“好,我还有些事,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这段时间拜托你了。”
颜挽迅速地收了线,不是担心石原熏的询问,而是他听见苏欢喜的哭声,极细,但是清晰,像猫的叫声,一下一下。做噩梦了吧。
他搂着她,一边轻声安慰,一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距离这么近,他很轻易地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嗯,水薄荷,绿丁香,柑橘,小茉莉,香子兰夹。应该是用麝香做基调的吧。味道很特别,清新淡雅,配上苏的淡定平和,整个就像是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滴一样和谐完美。这个女孩,明明就是弱不禁风,偏偏要给自己贴上坚强的标签,那种沧海桑田的气质,没有一段刻骨铭心经历的人很难模仿得出来。像镂空的花,她的疲倦也是从心里透出来的,懒懒的,但是又仿佛坚不可摧。
他不禁莞尔,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了解她这么多。是从地铁站开始注意她的么。或者,更早。
苏,苏,我想要更了解你。你淡定的伪装下,究竟埋藏着怎样的过往。颜挽低头,轻轻吻上她的额。
苏欢喜醒转在一杯椰汁糯米粥后。推开门,颜挽像只陀螺在客厅忙得不亦乐乎,充满了生机和朝气,如同不会干涸的风。等等,那是什么,苏欢喜眨了眨眼,定睛细看。
好象,是只猫。苏欢喜突然觉得头又开始疼了。
“她叫武媚娘哦。”颜挽搂着一团白色笑得无邪。
“我不喜欢动物。”苏欢喜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人一猫去喝水。
颜挽双手叉腰,气得脸都红了,“媚娘不是动物,她是有感情的。”
“我不管她是人是猫,让你的小朋友离我远点。”
苏欢喜拿了外套准备出门。
颜挽突然笑了,笑得很清澈,歪着头,眼睛亮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苏苏,你一直都是这么理智吗。我的意思是说,你有没有歇斯底里的时候。我很好奇哦。”
苏欢喜叹了口气,没有时间去想颜挽话里的意思。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也正因为如此,她忽略了颜挽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以及,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份手卷。
碧馨香水公司,首席调香师,苏欢喜。他盯着手卷上的某一处,若有所思。
苏欢喜是真的觉得头痛。
首先是那个叫颜挽的男人,每天逼着她吃一些乱七八糟的药膳,美其名曰清热祛风益血明目对身体有好处。然后每天傍晚拉着她在小区的花园里散步,一起去的还有那只叫武媚娘的猫。想想就毛骨悚然。其他诸如在她房子里养吊兰和热带鱼的举动就不说了,还不能够对他说不。想起初见他那天那样哀哀绵绵的眼神,苏欢喜觉得每天一碗的枸杞猪肝汤和那条半死不活总是翻白眼的热带鱼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只要颜挽不怕那条有轻生倾向的鱼哪天真的被他的媚娘结果了。
想到那只猫虎视耽耽的眼神,苏欢喜不由自主笑出来。
其次是关于与igs的合作。集团负责人给所有参与竞争的公司出了个难题,要一瓶他们自己生产的香水,并且打动人心难以忘怀。
苏欢喜笑得苦涩又轻蔑,这样的时代,罐头会过期,爱情会被时间淡忘,味道又怎么让人念念不忘。
igs集团真是想得很梦幻呢。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不过,能够在短时间内风生水起,并且这么长时间屹立不倒,这样的公司,也算是个神话了。
苏欢喜拢了拢头发,心里开始生出一丝期待。
“小姐,你知不知道你每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发呆,如果每个员工都像你,公司能够支撑到现在实在是个奇迹。”戏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用回头,苏欢喜也知道是楚宵。
停了停,他又补了句,“不过你发呆的样子确实很迷人。”
苏欢喜头也不抬,“如果我再年轻几岁,或许会考虑相信你的话里有一点真心。”
楚宵大笑,“苏你说话还真是不留余地呢。”
“我们之间还需要处心积虑字斟句酌吗。说吧,什么事。”
楚宵抬起手腕看了眼,“现在是下班时间,我有荣幸请你吃晚餐吗。”
苏欢喜叹了口气,“我能说不吗,稍等一下。”
苏欢喜收拾好桌上的资料,想了想,还是给颜挽发了条信息,晚餐不必等她。
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乎他的感受。苏欢喜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楚萧把车停在fairy tale门口。
这是一条主干道,前接经济中心,背临这个城市一条风情万种的河。旧旧的有些年代了,像是珍藏在妆匣里的旧首饰,偏近于古色古香,又带着点不合时宜,介于流行和过时之间的一种微妙的状态。
fairy tale就在这条路的拐角上,类似于酒吧和茶餐厅的一个地方。
苏欢喜笑得有点涩,在这里,她曾经度过了醉生梦死的三天。彼时她作茧自缚,为了某人的离开惩罚自己,夜夜来此地买醉。傻气得可爱。
楚萧轻车熟路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招来侍者要了伏特加。苏欢喜的是长岛冰茶。名为茶,实际是一种酒,而且是度数很高的酒,轻易就会醉倒。
楚萧眉头轻轻拧了下,“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是这样,不会喝酒还偏偏喜欢挑战高难度,酒品又不好,喝醉了看谁搀你回去。”
苏欢喜笑得有些倦,以前然还在的时候,他们三个下班以后常常结伴来这里买醉。他们猜拳,行酒令,输得最多的是她,最先醉倒的也是她。最可恶是醉了也不安安份份睡觉,偏要哭哭笑笑地唱歌,吼得全世界都听见。
苏欢喜扶眉叹息,那样无法无天的年纪。
现在众所周知苏欢喜是一个冷静自持的女子,把过往都小心翼翼敛在眉间眼底,似乎看什么都很通透,笑和哭都很淡。
楚萧看着苏欢喜一会轻笑一会皱眉,终于开口:“几天前我接到他的电话。”
不用说,她也知道他是谁。
“他过得怎么样。”苏欢喜按捺住心底的焦躁,把视线放在磨砂杯子上。
“他很好,上星期结婚了,对方是美裔华人,因为准备得太仓促又路途遥远所以只来得及电话通知。祝福我已帮你送出。”
苏欢喜楞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差点把杯子捏碎。继而是愤怒,他结婚,她居然是从别人口里得知的消息。他厌倦她到如此地步,她却把他当做珍馐,只敢远远观望,爱到忘了形。
她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今天就当是最后的纪念了,过了今晚,她和那个人再也没有什么关系,形同陌路也总比独自黯然神伤好。来来,让我们与往事干杯。
“忘了他吧,既然他选择做你生命中的过客而不是伴侣。”楚萧的语气听起来很遥远,又有些忧伤。
苏欢喜睁开眼睛就看见楚萧的脸上隐忍的痛苦,这表情,是情人之间才会有的,仿佛难过犹胜于她。
苏欢喜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
豁然开朗。
这个总是漫不经心又有些孩子气的男人,为何在那个人走了以后放弃所学专业执着研究香水,为何把香水当作梦想膜拜,为何提到然的时候声音浸满了忧伤。
原因难道是,你爱他。苏欢喜惊疑不定地看着楚萧。
直到他在她的注视下沉重又狼狈地点了点头。
她忽地大笑,眼泪止不住地掉出来。怪不得她和然分手的那几天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皆因他把自己看做了同类,她难过了可以歇斯底里声嘶力竭地发泄,可是他不行。他同情她的同时更加怜惜自己。
苏欢喜一口气喝掉杯子里的酒,抽出脑后固定头发的发簪,放下一头微卷的及腰长发到舞池里跟着一群红男绿女扭动起来。舞毕,苏欢喜向酒吧乐队借了把吉他,自弹自唱。
“亲爱的莫说我们永远不分离。
亲爱的莫说我们明天就要分离。”
掌声雷动。醉眼迷离中,苏欢喜仿佛看见杜瓦的少东搂着女伴从她身边经过,笑得有点邪气,“如果一开始看见了苏小姐这样娇艳怡人的一面,说不定我会拜倒呢。只希望到时候,你的香水也能够这样让我这样惊艳。”
苏欢喜胃里一阵翻涌,在晕过去之前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挽住了她,最后看见不远处的楚萧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毛。她再次被薄荷的味道笼罩。
颜挽拿了花洒站在阳台上,对着那盆吊兰,微微地发着怔。阳光一片片掉落在他身上,照着微卷的睫毛和青苍色的细小血管,衬得皮肤更加苍白。
苏欢喜刚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幅场景,花木扶疏云淡风清。颜挽的身上有一种气质,哀哀的天真,懒懒地惆怅,放到舞台上绝对是个无可挑剔的戏子。
有一种人,生来就是为了做人群中的焦点,即使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即使他什么话也不说。而且,完全让人无法拒绝呢。苏欢喜又想到他们的初遇,之后颜挽就一直强调,我是被你拣回来的哦,你要对我负责呢。苏欢喜苦笑。
颜挽终于发现她的存在,皱着鼻子笑起来,一刹那,仿佛云散日出般,围绕着他的那股哀哀的感觉荡然无存。
“你醒了。”
苏欢喜点了点头,声音里有点不确定,“昨晚,是你接我回来的。”
“你那么晚没回家,我有些担心,就打电话到你们公司去问。”颜挽闷闷地咬了咬嘴唇,“你的助理说你和老板走了,说了几个你们可能去的地方,我就一家家找了过去。”
苏欢喜抚眉失笑,她就知道是这样。
“然是谁。昨晚你回来的时候一直叫这个名字。”
苏欢喜叹了口气,声音听上去很遥远。“小孩子不应该有那么多问题的。”
颜挽直觉地撅嘴,“我才不是小孩,我比你大很多呢。”那神情,就像一个被无端端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委屈得要命。
苏欢喜无奈地摇头,还说不是孩子。
颜挽不理会她的表情,跳上阳台的扶拦,挑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下来。
“苏苏,你最近在研究香水哦。”
苏欢喜勾了勾嘴角,暗忖他怎么知道。
像是知道她在像什么,颜挽指了指桌上的一叠资料,得意洋洋,“喏,那上面都是各大品牌最近年份的香水知识,我猜的。”
苏欢喜叹息,不说话。
“难怪你最近这么忙。”
他说,“我对香水可是很了解的哦。”顿了一下,仿佛怕苏欢喜不信,他又急急地证明,“你的身上有佛手柑,葛缚子,绿茶,桦树苔,茴香的味道,所以你今天抹的应该是伊丽莎白雅顿的绿茶苏活香水对不对。绿茶有天然的提神优点,再加上清新果香的振奋作用,对于提振身心很有帮助呢。”
苏欢喜有些惊异地望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肌肤的气味与香水的天然物质随着酒精混合蒸发时,香水的香味会因人而异。也就是,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味道,就如同香水一样,是别人无法取代的。”颜挽说,“但是,有一点毫无疑问,每个人对香水的感觉都是一样的。香水可以让每一个人读出里面的味道,比如自由比如甜蜜,或者,回忆。”
回忆?苏欢喜喃喃地说。
这个词一瞬间把她掳回三年前。
三年前的苏欢喜还只是某大学外语系的一个学生,规规矩矩地念书四平八稳地做人。许然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彼时他已经是圈子里小有名气的调香师,对香水的敏感程度另人乍舌,几乎用鼻子就可以分辨出香水里的所有成分。
楚宵是许然的室友,他们三个一起翘课打球逛夜店。
情到浓时,许然还给她许下承诺,要带她去普罗旺斯,看看那著名的天空之城gordes,和那被薰衣草弥漫笼罩的号称法国最美的修道院。
恍如隔世。
苏欢喜莞尔。有一类人,他们爱的时候惊天动地甜蜜,走的时候却也是毅然决然,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爱得天真又轻蔑。许然就是这种人。
等等。甜蜜。回忆。
苏欢喜若有所思地拿了外套往外走,全然不顾颜挽在身后的叫声。
颜挽说,苏苏,你一点都不担心么。
颜挽皱眉,今天就是新闻发布会了,igs就要公布和哪家公司合作了。
颜挽在苏欢喜周围跳来跳去,像只布袋兔子,苏苏你的香水最后怎么样了。
颜挽终于爆发了,苏欢喜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苏欢喜装模做样地掏了掏耳朵,继续忍住笑逗弄那条叫柠檬批的鱼,其实心里已经笑得快要抽筋了。跟这个小孩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觉都染上了他的味道,哀哀地漫不经心地,以捉弄人为乐事。
当初如果不是被他身上的那种气质所吸引,又怎会着了他的道让他在家里住到现在,以至于自己都弄不清对他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颜挽撅着嘴,像只愤怒的狮子,“你这些天天天在家里读书看片睡觉,要不然就是逛街,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和igs合作的事情。”
苏欢喜拿了本杂志在手上,边看边笑,“早知道你这么唠叨,就不告诉你这事了。”
颜挽气结。“我是在担心你唉。”
苏欢喜突然正色道,这次的事情处理完以后,我们出去旅行一次好不好。
我们?颜挽瞪大了眼睛。
不愿意算了。苏欢喜看了眼时间,开始慢腾腾地换鞋子。
颜挽的头点得如小鸡啄米,“愿意愿意。但是。”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庄重,“你已经忘记他了对么。”
苏欢喜不说话,望着窗外,笑得很隐约。
颜挽的心就在苏欢喜的笑容里一点点地沉了下去。钝钝地,肌肤都要被割裂了。难道,我用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是没有办法走进你的心,还是无法让你忘记那个人么。
苏欢喜没有发现颜挽的黯淡,她拍了拍他的脸,小孩,跟我一起去参加新闻发布会吧。
跟我一起去参加新闻发布会吧。
苏欢喜不知道,如果她当初知道了颜挽的身份,她还会不会收留他那么多天,还会不会跟他一起去参加那个新闻发布会。现在他们走在格拉斯的街道上,刚刚结束掉一场雨,云散日出,阳光跌落在身上的温度刚刚好。
那天他们一进酒店,就听见igs宣布讲要与之合作的公司,碧馨。是苏欢喜意料中的事情。
苏欢喜没有想到的是,发布会结束后,刚才在无数镁光灯面前气势凌人的老人居然走过来,慈眉善目地对着她笑。他身后一个冷冰冰的男人对着颜挽毕恭毕敬。他叫颜挽,少爷。
苏欢喜真的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看了看颜挽,我想你欠我一个解释。楚宵在远处冲她挤了挤眼睛,识相地先走了。
再后来,颜挽就把她带到这座号称世界上最香的城市,说是帮她兑现承诺,来一次完美的旅行。
苏欢喜抚眉微笑,这个男人,她真是搞不懂他。
她伸出手去拍了拍正在向小姑娘买花的颜挽,“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我们在地铁站的邂逅,究竟是偶然还是有意。”
颜挽笑得软软的,“苏苏你还真是喜欢刨根究底呢。”
他说,“你还记得那次聚会吗。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前的那场party,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喝了那么多酒。连我盯着你看了那么久都没发现。然后我就想啊,你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不巧我又正好是个喜欢故事的人,所以,就对你有了feel。”
苏欢喜轻笑,“所以,你就跟着我到地铁站,上演了那一幕迷路记。”
颜挽好笑地皱了皱鼻子,“在地铁站真的是偶遇。看你醉成那样,只是想找个借口送你回家。”
顿了半晌,他又说,“不过,想要了解你倒是真的。只是没想到,会把自己陷进来。”
他宠腻地捏了捏苏欢喜的鼻子,一脸满足的微笑。
苏欢喜想了想,“那碧馨和igs的合作。”
颜挽大笑着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算我怕你了。小姐,那完全是你的功劳,我只不过是稍微向他们推荐了一下你而已。但是最终决定权不在我这里。但是我真的有些好奇,那瓶香水,闻过的人都说再也忘不了那味道。这是为什么。”
“你相信爱情吗?”苏欢喜笑得云淡风轻,“那瓶香水的前调,中调,后调分别是甜蜜,回忆,和期待。完全是爱的诠释。我想,这或许就是让人难忘的原因。”
“期待吗。”颜挽含笑小心咀嚼。“是不是我可以这样理解,你已经决定好脱掉过去,跟着我离开。”
苏巧笑摇头,毫无意外看见颜挽因为焦急和委屈撅起的嘴角。她恶作剧地伸指捏了捏颜挽的脸,补充道,“不是不要过去了,过去之于我,是一段甜蜜又忧伤的旅程,其实从那次从酒吧醉酒回来后,我已决定要让那个人住在我的记忆里。因为我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个会煲靓汤哄我开心,喜欢动物感情丰富的小人儿已经悄悄驻扎在我的心里。根深蒂固。”
她笑,又说,“而现在,你愿意带我离开么。”
颜挽重重点头似是承诺,“天涯海角。”
阳光静静悄悄掉落在他们身上,定格成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手机铃声响起,苏欢喜看见楚萧给她发过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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