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孩子，会哭会闹会蹦会跳，会吵着粘着，会很肮脏但也会很可爱，会支撑着张开小手叫我爸爸。也会迷迷糊糊睡着忽然惊醒，继而大哭，那是他饿。可是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孩，他却不是我的。

事情似乎很简单。

一年前我遇到了孩子的妈妈，那时我不知道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个孩子。然后我们彼此相遇相知相恋，几个月后，她告诉我似乎好像应该怀孕了。我很惊诧，想要让她打掉这个孩子，可是看到她憔悴而又期望的脸色，最终还是选择妥协。直到孩子出世，她这才告诉我，这个孩子，其实是另一个男人留下来的。

我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男人，可是看着孩子温暖的睡脸，我总觉得那个男人一定会很英俊。可是即使这样，这个孩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个倒霉蛋罢了。任何一个碰到这种事情的人，相信都会有这一的感觉。

孩子的妈妈，我爱的女人，叫小雯。我一直看不透这个女人，她就象秋天的夜里，空旷无人的田野里突然升腾出来模糊而又轻盈的雾水。因为模糊，所以让人看不透，又因为轻盈，所以让人无法琢磨，飘飘忽忽，像是电影里的孤魂，伸出手，抓住的，只是一缕烟。

虽然我极力表现出不在乎的模样，可是小雯还是看出我心中的尴尬。这样的尴尬在孩子学会叫我爸爸的时候，变得更加清晰起来。于是小雯在这个春季最后的一个夜晚，离开这座城市，去寻找孩子的爸爸。

应该是立夏吗？那天。

小雯离开时的样子我清楚地记得。她先是像往常一样陪我吃饭，洗漱，看电视，给孩子喂奶。做完这一切极平常的事情之后，小雯说累了，于是讲孩子放到摇篮里，去睡觉。

漆黑的房间里，我看不到小雯的面孔，仅凭一点月光，依稀可见小雯赤身luo体地躺在床上。见我进来，小雯不说话，瞪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我。虽然我没看到，现在想来，那眼神里其实包含了很多复杂的情感，有决绝，有愧疚，有不舍，更多的则是浓浓的欲望。

这样的欲望让我迷失。

还记得最初遇见小雯的时候，我就是爱上了她眼睛中这些赤luo裸的欲望。就是欲望，不带一丝杂质。这个夜晚，我同样因为这双满是欲望的眼神而沉沦，沦陷。我抱着她，呻吟着，小雯，小雯，不要离开我。

小雯抚摸着我的背，似乎说了些什么，可是我已经迷失了理智，根本无法听的清楚。

这些欲望如大水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

我抱紧小雯，就像抱紧悬崖边的杂草一般不肯放弃。终于我在小雯的怀中颤抖着身体沉沉睡去，小雯这才轻轻推开我，坐了起来。

其实我根本没有睡着，只是表现出来的样子像个沉睡的人儿罢了。而小雯，坐起来后，先是拿出那个红色的大皮箱子。这个箱子从我第一次见到小雯的时候就存在，现在她依然要带着这个箱子离开我吗？我不说话，寂静而漆黑的夜里，我看着小雯忙碌的身影无声地哭泣……

小雯打开衣柜，从里面零散地拿出一些衣服，多是夏天的穿着。她像是黑夜里的一只猫，动作轻盈，身影矫健。收拾完衣物后，小雯直起身，用手捶了捶腰部，然后走到孩子的摇篮前。我不知道她盯着孩子看了多久。就这样，小雯看着孩子，我看着小雯，月光看着我，如此状态，我躲希望能够一直持续下去，一直一直持续下去……

可是小雯终归还是要离开了，她走回我身旁，虽然黑夜里她根本不能发现我是否睁着眼睛。可是在小雯走向我的刹那，我仍是做贼心虚一般慌乱地闭紧双眼。

小雯伸出手，轻抚我的面颊。她声音里有哭泣的味道：锋，对不起。

“爸爸……爸……爸……”孩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突兀而又真切，我的回忆也戛然而止。我抬起疲惫的双眼，扔掉手中未抽完的香烟，走到孩子面前，轻轻摇晃着摇篮：孩子，孩子。我的声音充满哭泣的味道，就像小雯离开的时候一样。可是我却兀自未能发觉。

“爸……爸……爸爸……”孩子仍旧在叫，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水。他如果知道，我并不是他真正的爸爸，他还会用这稚嫩的语气叫我爸爸吗？我沉沉叹息，抱起孩子，用坚硬的胡须扎着孩子的笑脸，孩子咯咯笑了起来。他的笑没有声音，他只是裂开嘴，露出一颗稚嫩的小白牙。

小雯已经离开半年多了，孩子似乎已经过了周岁。只是除了小雯以外的事情，我似乎全部忘记了吧。

“妈妈……妈妈……”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娇小柔软的脸颊顿时流满泪水，我替他轻轻擦拭，安慰他：“孩子，妈妈去找爸爸了。”

孩子恍若未闻，依旧固执地喊着妈妈。我心神恍惚，顿时留出委屈的泪水。我说，孩子，你想妈妈了吗？

孩子挥舞着稚嫩的小手，似乎是在给我一个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不甚清晰，或许是我根本无法理解吧。我放下孩子，转身走到窗前。楼下昏黄的路灯看起来异常诡异，整个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昏黄，而城市就像蜡像一般静止不动。

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一口。孩子的哭声仍在继续，响亮异常。我心中忽然感到没来由的烦躁，神色阴郁地扔掉香烟，大步走到门边，打开整个屋子里的灯光。

然后我拿出多年不用的旅行包，开始往里面塞一些东西。

孩子的小衣服，孩子的奶壶，孩子的围巾，孩子的尿不湿，孩子的奶粉……

（二）　

“火车进站，火车进站。”广播里，播音员字字珠玑，吐字清晰。我捏着手中的火车票，一手搂着孩子，背部背着旅行包，大汗淋淋地往里赶。孩子第一次见到如此拥挤的世界，睁大那双漆黑的眼睛，出神地张望着。

凭着过去和小雯的交流，我知道她生活的地方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市。那个城市我曾经去过，很美，也很奢靡。小雯在那里有个开酒吧的哥哥，小雯如果去了南方，则必然会去那个酒吧。

其实只是我不愿意承认罢了，这条线索，是我唯一能够找到小雯的机会。

“这个孩子真可爱。”一旁的一个女人忽然低头看着我怀中的孩子，大声嚷了起来。

“我可以抱抱这孩子吗？”女人打扮的很时髦，很性感。只是这一刻，她看着我的眼睛清澈而又自然，显然是极力想抱一抱孩子的。我微笑了一下，点点头，将孩子递了过去。

孩子一点不惧生人，在女人的怀中，孩子咧开嘴，咯咯地笑着：“妈妈，妈妈。”

“哦？哈哈。这孩子叫我妈妈呢？”女人炫耀地跟一旁的男人说着。

那男人看了我一眼，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不就是个孩子吗，你想要的话，回头我们自己生一个就是。”

“去……”女人愤愤地踢了男人一脚，将孩子递了过来。

这一路走的极其辛苦，孩子不时哭闹让周遭的人都有些愠怒。我只得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哄着孩子。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到了南方的城市。此时孩子已经沉睡，小手不时挥打一下，好像是在做着什么梦一样。

我抱着孩子在火车站旁边简单吃了一些早餐，因为一整夜的劳累，此时的我已经困顿不堪。我只是依稀地记得那个酒吧的名字，具体地址却一无所知。如果想在一个诺大的城市里找到一家酒吧，估计会有些难度。

半个小时候，我已经出现在一家酒店里面。我所要做的，首先是休息，趁着孩子睡着的时候休息，然后晚上带着孩子去找小雯。

这家酒店的装饰很自然，走廊上摆放着青色的树木，一眼看去，顿时让人在炎热的夏季感受到一份心旷神怡。我打开房间，推门而入。

将孩子平房在洁白的床上，孩子的嘴巴张了张，差点被我弄醒。

在酒店睡了一会便被孩子哭闹的声音惊醒，原来孩子不时何时已经醒来，撕扯着双手，蹬着小脚大声哭泣。我抱起孩子，轻声哄着：别哭别哭，爸爸带你去找妈妈。

孩子紧闭双眼，仍旧是在哭泣。估计是俄了，我心中如此想着，从背包里掏出奶粉和奶壶，冲了些热水，喂孩子吃下去。孩子得到食物，小嘴嘬的紧紧的，很快得到满足。

待孩子平静下来，我这才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外面天色已经黯淡下来，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原来我不知不觉就已经沉睡了一整天。难怪孩子会饿醒。

去餐厅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看到这个身影的刹那，我顿时觉得自己血液上涨，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直到那个身影逐渐走出了酒店了大门，我这才仓惶失措地追了上去。

“小雯，小雯。”我大叫着拉住那个身影的手臂，那女人回头，我顿感失望，原来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小雯，她只是背影和小雯很相像而已。我讪讪地松开拉着那女孩的手，尴尬地笑了笑。

女孩一脸惊奇，看着我，倒也没有责怪我的鲁莽。

这时，一个男人走过来，叫那女孩的名字：“卢静，怎么了？”

女孩转身走过去，用自以为我听不到的声音对那男人说：“刚才有个抱孩子的男人拉着我叫我小雯，我吓死了都。”

“小雯？哪个小雯？”

“谁知道呢？世界上叫小雯的那么多。”

“嘿嘿。”那男人笑着说：“我倒认识一个叫小雯的，不过这女孩啊，不好说。”

听到这里，我神色一紧，急忙跑过去问那男人：“能给我说说那个小雯的样子吗？”

男人怔了怔，“那个小雯头发很长，很黑，卷发，不过很漂亮。”

“具体呢？”从男人的描述来看，这个女人至少已经和我爱的那个小雯有所接近。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认识她的哥哥而已。”

“是不是开了一家酒吧？”我看到了希望，锲而不舍地追问。

“恩，是的。”那男人点点头，告诉我那个酒吧的地址。我谢过二人后，连饭都顾不得去吃，直接叫了一辆出租车向那酒吧赶去。看着路边陌生的景色，我心里一点也不能平静。马上也许就能见到小雯了，半年多了，她过得好吗？她是否已经找到了那个男人？无数个问号在我脑海里徘徊，它们急待解答。

可是却无人能够给我解答。

这家酒吧坐落在城市步行街旁，生意很不错。我走进去的时候，立刻感受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吼叫。我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害怕他受到惊吓，急忙用手堵住他的耳朵。这时有个服务员朝我走了过来，兴许是看着我抱着孩子走进来有些意外，于是微笑着问我，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我想见你们老板？”

服务员怔了一下，很快脸上就在此堆出职业的笑容：“我们老板不在。”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等。”

“不知道。”服务员丢下这一句后，自顾自地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我有一种沉重的挫败感。看来寻找小雯注定是一次不寻常的旅程。

在最角落里，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小雯的哥哥不知道我过来，估计不会是在躲我，可是如果他存心躲起来，那我又怎样才能找到呢？这种惆怅无力的感觉，比生活更加折磨我的心灵。现在的它，估计已经千疮百孔，伤痕累累了。

“听说你在找我？”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身后突兀地响起，我吓了一条，急忙回头。然后我看到小雯的哥哥，他身后的那个女人，竟然就是小雯。

（三）

我原本以为寻找小雯会很困难，可是却没想到这么简单，在我根本不报任何希望的情况下，小雯出现在我的面前。只是对比她离开之前的样子，现在似乎憔悴了许多。

“小雯，真的是你？”我惊喜连连，站起来的时候，双腿仍旧在不住地颤抖。

小雯神色阴郁地看了我一眼，嘴唇蠕动着，从包里掏出一叠钱递给我：“什么都不要问，拿着这些钱，立刻离开。”

“为什么？”我没有去接那叠钱，它们很物质，跟以前的小雯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小雯不再理会我，转身离开了。之前说话的那个男人，神色意味深长，他拍着我的肩膀，轻声告诉我：“快走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给我个理由，喂，别走，喂……”小雯的哥哥根本不理会我的叫喊，转身向身旁的保安说了句什么就离开了。直到那个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酒吧里面，保安这才走过来，努力做出彬彬有礼的样子：“先生，请你离开。”

我看着眼前的两个汉子，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应该就是那种酒吧里面的专业打手，专门对付醉酒闹事的客人。我犹豫着是否就此离开的时候，人群中忽然传出来一阵骚乱。接着有个人抢过dj的麦克风，大声喊道：“所有人都站在原地，我们是警察。关掉音乐，开灯。”

又是一阵骚乱之后，整个酒吧里的灯光全部亮了起来。台上，几个便衣神色冷峻地盯着下面的人群，似乎在寻找什么。由于骚乱的出现，那两个保安顿时呆立当场，不再管我。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也根本无暇顾及我，毕竟警察已经说了，要大家站住别动。

难道是像其他酒吧里一样，来捕获贩毒人员？

警察们在酒吧里寻找了一会，好像是没有找到需要的东西或人，就挥了挥手，指着一个服务员：“把你们老板叫来。”

“我们老板不在。”那个服务员似乎对此类事情已经司空见惯，此时根本没有胆战心惊的意思。只是让我意外的是，刚才小雯的哥哥明明还在的，难道他做了什么不法的勾当。

桌子上那叠钱还在，小雯却已经不见了踪影。看来这里的确是个是非之地。我有了要离开的想法。

因为心神恍惚，怀中的孩子的脚在我走动的时候碰倒桌子上面的一个酒瓶子，酒瓶顿时摔倒在地，发出“咣”的一声巨大声响。这声响顿时将所有人的视线牵引了过来，当人们看到我怀中抱着的孩子的时候，顿时发出一阵感叹，接着是一阵巨大的议论声。

刚才那个说话的警察已经向我走来，直到在我面前站定，冷冷地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

“冷锋。”我低下头，有些发虚。

“你怎么抱着孩子来酒吧？”

“怎么？”我抬起头，“不行吗？”

警察深吸了一口气，说：“当然，不过如果你见到杀人嫌犯李雯的时候，希望你能告诉警方。”说完，那警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到那张名片的，甚至我都不知道警察何时离开。杀人嫌犯李雯，这六个字让我异常震惊。

李雯就是小雯的名字。

警察离开后，人群里顿时议论开来。经过吧台的时候，我听到有几个人在如此说着。

“李雯不是李泽的妹妹吗？他怎么成了杀人嫌犯了？”

“你不知道？李雯被一个男人抛弃，所以就动了杀念。”

“那个李雯，看起来不像会杀人啊。”

“可能是因为仇恨吧。”一个男人用这句话结束了议论，接下来，所有灯光都熄灭，音乐再次响起。

走出酒吧的时候，有个服务员追了出来，递给我一封信后，那服务员便离开了。我讪讪地回到酒店，打开信后，这才弄清楚的事情的始末。

信是小雯所写，她似乎已经离开了。

原来小雯爱上的那个男子是一个有家室的人，小雯发现自己怀孕后，并没有告诉那个男人。她希望自己独自生下孩子，然后依此作为筹码，逼那男人与妻子离婚。

可是后来，当小雯回到这座城市后，所有的都改变了。

那个信誓旦旦的男人甚至又找了一个女人，开始了另一段婚外之情。小雯不忿，就去找那个男人理论。结果撞见了男人和他的新情人在一起，男人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却默认了情人对小雯的冷嘲热讽。最后小雯彻底绝望，瘫坐在地上，泪水涟涟地想起了自己付出的青春和爱情。

后来小雯跑到厨房里拿起刀，在怨恨迷失理智的情况下，杀死了那个女人。就连那个男人，也在挣扎中北小雯捅成重伤。

警察开始通缉小雯，可是小雯躲了起来。

现在看来，小雯也许已经远离这座城市了。

看着窗外忧郁的天空，我忽然赶到空前的绝望。如果说小雯离开这里只是为了生下孩子，那么我在这里又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呢？难道只是小雯为了排解寂寞的一个工具，或者只是孩子的依托而已。

想到这里，我转身看着睁着双眼躺在床上手舞足蹈的孩子。

这个孩子并没有罪。

可是他的父亲和母亲，却都犯下了弥天大祸。

孩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着我，伸出小手，轻声叫道：妈妈……妈……妈……

我的眼皮忽然感到空前的沉重，就像这个孩子，他已经成了我的负担。一瞬间，我忽然有了舍弃的念头，可是看着孩子稚嫩的脸庞，却一再否定了这个想法。

我走过去，将孩子抱在怀中，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眼睛却不自觉地留出了泪水，滑落嘴角，酸涩，而又枯燥。

离开这座城市的那天，我为这孩子起了个名字。原本他早就该有个名字的，只是小雯不知道为了什么，一直没有提起这件事。现在小雯离开了，那么照顾孩子的重任就只能落在我的身上。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前有些阴暗的天空，赶在下雨之前跑去了火车站。

从此，这个孩子有了一个专属的名字。

他叫，罪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