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美在坐医院的椅子上，低着头静静地听着医生所讲的话。　

“以前做过人流吧？做过几次？”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抬眼望了她一下，语气冷淡地问。　

“以前做过三次。”阿美小说声地说，声音仿佛只有她自己听到。　

“想不想要？”医生又抬头问，眼睛冲出一道寒气。　

“这个？我还要和商量一下。”阿美有点结巴地说。　

“从刚才的检查来看，你的身体极其虚弱，做过几次人流，又没好加以护理，如果再做的话，恐怕以后想要都没办法了。”医生瞟了她一眼，大声地说道。　

阿美低着头没有出声，只觉得脸在发热，衣服像被人抛光似的。　

“现在的女孩怎么这样啊，既然不要，干吗不做安全措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回去想清楚吧，现在孩子已经二个月啦，想要的话就注意休息，多吃一些补品，不想要的话，唉，就早点做掉，免得大了再做就很麻烦了。”医生说完，无奈地摇摇头。　

阿美机械地走出医院，顺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现在已经是冬季了，寒风吹得树木哗哗响，片片黄叶随风飘落，她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衣服。　

想着医生刚才所说的话，每一句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心里矛盾极了，这个孩子或许是最后一个了，该怎么办？是要还是不要。其实她是爱孩子，希望有个自己的孩子，但是阿强说过现在还不能要孩子，要赶快把他做掉，免得夜长梦多。她早就知道自己怀孕了，今天到医院是计划做掉的，但当听到医生的那番话她有点犹豫了，医生那刀子一样的话气和眼神，仿佛在告诉她，你在扼杀一个生命，你在扼杀自己的孩子。她有点胆怯了，她怕真的如医生所说的，以后不会再有孩子，如果真的失去做母亲的资格，那她这么多年那么买命的挣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吗？如果连孩子都没有了，那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打开房门，一头倒在沙发上，望着地上一片狼籍，到处是烟头，啤酒罐，零食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浑的味道。这才想到下午出去的时候，阿强和他的那帮朋友在打牌，他总是这样，没事的时候找一帮朋友打牌，好像成了他消遗的方式。　

阿美慢慢地爬了起来，开始收拾着地上的东西，她拿起扫把在地上扫着，感觉到扫把重重的，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拿得动，把垃圾装进袋子里，她又拿来拖把慢慢地拖着，从左拖到右，从前拖到后，好像不管怎么拖，地板上还是有一块块的污垢拖不掉，她又找来毛巾，跪在地上擦着，好像还是不行，她用力拼命地擦着，仿佛想把地板地擦碎。　

手机在沙发上响起，她爬到沙发边拿起无力地按了下接听键。　

“怎样？做了吗？”阿强的声音从一个吵杂的地方传来。　

“阿强，其实，医生说……”阿美小声地想告诉他医生的话。　

“什么啊？我听不太清，做了就好了，我今天不回去了，和朋友在一起喝酒呢。”　

“阿强，阿强。”阿美大声地叫着，但电话已经断线了。　

阿美握着手机，呆呆地望着那串熟悉的号码，突然觉得头晕得厉害，眼前冒出很多星星，她趴倒在沙发上。　

阿美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中午，她缓缓地睁开眼睛，一道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射了进来，射的她眼睛微微作痛，她用手轻轻一挡，慢慢地打量四周，自己正坐在地板上，房间里安静极了，她想站起来，这才感觉一只胳膊麻木了，腰酸疼得厉害，口也干干的，她只继续坐在地板上，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钟表，已经是十二点半了。许久，她用力地站起来，慢慢地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喝了下去，可还是觉得肚子在咕咕地叫。这才想起昨天晚上都没吃饭，现在都过了午饭时间了，厨房里空空的，只有几个没有洗的碗泡在水盆里。打开柜子，还好有一碗泡面，烧了点开水，只用三分钟，热腾腾的面就好了，望着碗里白色的面条，红色的汤，还有绿色的葱花，看起来味道不错，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哇，好烫。”阿美叫了起来，手机铃声响起来，她吹着口气，走到沙发边拿起手机。　

“怎么回事，昨天怎么没来上班，打了你多次电话也不接。”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亮地传来。　

“哦，红姐，对不起，昨天，我突然有事，手机没带在身上。”阿美边嚼着口里的面边解释道。　

“今天晚上早点来啊，昨天有几个客人点名找你。”　

“知道了。谢谢红姐。”阿美挂掉电话。又瘫坐在沙发上。　

她至今仍记得五年前，那时候她和阿强刚从家里出来不久，阿强在一家运输公司上班，自己在商场里做服务员，每月的工资不是很多，除了租房和生活费，所午剩无几了。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苦但却很幸福，每天下班后一起做饭吃，晚上没事的时候会去城市广场上看夜色下的霓虹，数着最高的楼层，看着万家灯火，他们静静地依偎在一起。那时阿强说：“阿美，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一个属自己的灯火。”阿美总会笑着抱紧他，她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她知道他们彼此深爱着对方。　

这样平静而又幸福生活了几个月，阿美所在的商场效益不好，进行大幅地炒人，她读的书本来就不多，又没有什么文凭，又是外地人,当然也在其中。她记得那天她心灰意冷地回来住处，把这个消息告诉阿强，以为他会为之责怪自己不小心。哪知他却笑着说：“没关系，反正工作那么辛苦，你就先在家休息一段时间，我来养你。”那是普通的一句话，却让阿美在以后的生活中，为了那句话，放弃了自己做人的原则。　

阿美每天早早地煮好饭等阿强回来一起吃，看着他吃的样子，她觉得甜蜜，她平时很节省，就连去市场买菜，为了两角钱，都要和别人讨价还价。她知道那是阿强用汗水挣来的，一毛一分都来之不易,她更加珍惜这个男人。　

直到有一天，阿强喝得醉熏熏地回来，他一头倒在床上。阿美预感发生了什么事，她没有问他，拿来热毛巾给他擦脸。他突然拉着阿美的手说：“阿美，我被公司炒掉了，那该死的老板竟然把我炒了，我什么也没做错，我做错了什么？”他呢呐着睡着了。　

阿美望着他那张脸，原来是张干净的脸，现在却满是憔悴，他才二十四岁啊，还正是青春年华，却如此的疲惫，她用手轻轻地摸着，心隐隐作疼，这是她深爱的男人，她希望他能过得幸福。第二天，阿美一大早就去人才市场找工作，因为自己只有高中毕业，又是外地人，所以很难找到，一次次抱着希望出门，一次又失落地回来。阿强也开始在外面找工作，和阿美一样，他也没什么文凭，一次又一次碰壁，或许那个多雨季节不适合找工作，所以他们都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看着手里的钱越来越少，日子依然是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月底又要交房租了，电费煤气费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费用都需要钱。阿强天天抱怨自己没用，脾气也变得暴燥，阿美看到眼里，疼在心里。当身上还有几十块钱的时候，阿美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工作，哪怕是帮别人洗厕所。那天她从人才市场走出来，因为天空下着大雨，或许是因为下雨的原因，没有几家招聘公司。当然连招洗洁工的都没有，她走在路上，没有撑伞，任雨水打在身上，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该去哪里，她不敢回家，不想看到阿强现在的样子。她在想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呆在这座城市里，这里是否有她立足的之地。　

突然她听到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她轻轻地回头，一个穿着时髦女人撑着一把洋伞优雅地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啊，没长眼睛啊？想找死啊?”　

阿美缓缓地睁开被车灯刺到的眼睛，一张艳红的嘴唇一张一合着，脸上擦着厚厚的一层粉，白白的，眉毛很细很黑，应该是刚纹上不久。　

“真的很抱歉。”阿美无力地朝她点点头。　

她这才认真地打量着阿美，从上到下仿佛在检查一件商品。她眼睛里突然透出一亮光,但是什么光阿美说不上来，总觉得她的眼神有点怪诡。　

“这位小姐，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吧。”她语气突然变得柔和些。　

“我是外地来的，四川的。”阿美答道。　

“哦，四川啊，我有很多那里的朋友，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她笑着问。　

“我刚去找工作，不过还没有找到。”阿美叹了口气说。　

“那是，现在的工作都很难找，不过我个开酒店的朋友，他那里正在招人，我看你还不错，如果想去的话，我可以帮你跟她说一下。”　

“酒店?可是我没做过啊？”阿美犹豫一下说。　

“第一次当然不会了，去了以后有人教你的，我们认识算是有缘，可不要错过机会喔。”　

她又笑了起来,那笑声像寒风一样吹进阿美的耳朵,她不由打个冷颤。　

想着自己最近的情况，想着阿强的痛苦表情，自己出来的时说过就算是洗厕所也愿意，难道酒店比洗厕所还差吗？摸着口袋里仅有的几十块钱，她知道自己不能拒绝，这或许是个机会。阿美就答应了她，她坐上了她的车，进入她朋友的酒店。做起了她以前想都没想过的工作，也就是她所憎恨的工作。　而那个女人就是她的老板叫红姐。　

第二天早上她回到住处,阿强还有没醒,她坐在床上望着这个沉睡中的男人,眼中满是泪水。　

“你去哪了昨晚？”阿强睁开眼睛看到阿美正低头望着她。　

“哦，我找到工作了。”阿美转过头试去眼泪，笑着说。　

“在啊？做什么的？”阿强起身坐了起来。　

“在酒店，做服务员，工资不错，又很轻松。”阿美尽量让自己放松。　

“真的？那太好了，我还在想明天该怎么过呢？”阿强兴奋地抱着阿美亲了又亲。　

“阿强，如果我们有了钱，是不是就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阿美轻轻地问。　

“那当然，等我们赚够了钱，我们就去结婚，到时候还会生个可爱的孩子，你说好不好？”阿强拉着阿美的手说。　

“嗯，好，等我们赚够了钱，我们就去结婚，还要生个孩子，然后幸福地生活。”阿美笑着点点头。在回来的路上，她一直都很矛盾，她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刚才听到阿强所说话，她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　

望着他那久违的笑容，那兴奋的表情，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自己做出牺牲也是应该的，毕竟爱是伟大的，为爱她愿意付出一切。那天她赚到三百块，那是她在商场上班时半个月的工资，是她和阿强一个月的伙食费。如果照这样算下去，只要自己做上一段时间，赚到一笔钱，就可以和阿强过上幸福的日子。　

那天阿美掏出口袋里那三百块钱交到阿强的手里，她记得很清他当时的眼光充满疑惑。　

“阿美，怎么这么快拿到钱啦？”他接过钱时手有些颤抖。　

“阿强，你爱我吗？”阿美望着他的眼睛问。　

“当然爱你啦，我一生一世都会爱你的。”　

“真的？”　

“当然，我发誓，如果我哪天不爱你了，我会遭天打雷轰不得好死。”阿强举起手说。　

“嗯，我相信你，我也是一样的爱你。”　

“你要相信我，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因为爱你，都是为了我们将来能够更好生活。好吗？”阿美抬起头看着他问。许久，他点了点头。把阿美紧紧地拥在怀里。　

从那天起，她每天晚上七点半出门，早上八点回来，她把每天赚到的钱都交到阿强的手里，开始的时候他会迟疑，后来也就习惯了。阿美除了买些必需的化装品，连一件漂亮的衣服都舍不得买，她在拼命地赚钱，也在拼命地攒钱。　

钟声“咚”的一声响起，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抬眼看一下那灰色的钟表，七点钟正，又到了该出门的时间，想着红姐之前的电话，看来要早点去才行，走到厨房，看到那碗泡面，可能是泡得太久了，已经面目全非了，上面飘着一层已凝固的油，深红色的，有点像鸡血的颜色，她夹了一口放到嘴里，一股油腻的辣味，她觉得一阵恶心，跑进洗手间，用力地吐着，许久，她抬起头，打开水笼头，捧起凉水用力地泼到脸上，感觉好多了。她又走了出去，望着那碗泡面，这是她的晚餐，她还要靠它来支撑到天亮呢。倒了一杯凉水喝了下去，又端起那碗泡面，大口地吃了起来，尽管那味道有点让人恶心，尽管那面的样子看起来象是一条条白色的蠕动着虫子，但她还是把它吃得干干净净。吃完后她又喝了一杯凉水，然后擦下嘴巴，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望着那个惨白的仿佛已经陌生的脸，涂抹着那所谓的职业妆。　

那天，她接了到一个有钱的老板，虽然他那身肥肉让她恶心，但他出手很大方，她依旧对他强颜欢笑。她得到二千块钱的小费。　

早上，她回去家里，阿强还没有回来，打他手机，关机。或许是太累了，她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一阵阵吵杂声，她爬起床，走到外面，原来是阿强他们在打麻将。　

“你起来了，去弄点东西吃吧，我们打了一上午还没吃东西呢，饿了。”阿强边摸牌边说，嘴里还叨根烟。　

“哦，知道了。”阿美走进厨房。打量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她又走进房间穿上外套，准备去市场买些菜回来。　

“我先去买菜了。”阿美边穿鞋子边说。　

“哦，买条鱼回来，有两天没吃了。”阿强没有抬头，说着继续摸着他的麻将。　

“哦。”阿美拉上门，走了出去。　

她拖着蹒跚的步子走到菜市场，地上洒满了烂菜叶，污水在四处流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夹杂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她讨厌这个地方，但又不能不来这个地方，就像人每天都要吃饭一样。她快速地买了些菜，想赶快离开这个方。突然听到一个叫卖声，她想起阿强说要买条鱼。虽然她不喜欢吃鱼，更不喜欢闻鱼的那股惺味，但她却经常买，阿强爱吃，多半做出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吃。　

她转过身望着那一在水池里游动的鱼说：“老板，来一条。”　

“好的，二斤半，要杀吗？”老板利索地抓起鱼。　

“嗯。”阿美望着那条乱动的鱼说。　

那鱼老板左手按住鱼身，右角拿刀用一拍鱼头，瞬间它停止了跳动。原本一个生命，经他这一拍就失去了，她看着鱼老板把鱼的肚子剖开，取出里面的内脏，手上沾面鱼血。她又感到一阵恶心。　

“老婆，我们来买条鱼吧，你怀有baby得好好补一下。”　

阿美回过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扶着一个女人站在鱼摊位前，那男的笑容满面，那女的一只手正在轻轻地抚摸着她那挺起的肚子，满脸幸福。阿美冲他们淡淡一笑，接过鱼转身走了。曾几何时，阿强也陪她来市场买菜，曾几何时，他们也有着另人羡慕的笑容。但现在，她已不记得啦，不记得阿强什么时候陪她来过，是二年前，还是三年前，还是什么时候。她有点厌倦这种日子了。　

提着一袋袋菜慢慢往回走，这条马路她每天都要经过，记得刚来到这城市的时候，那时候阿强和她都在上班，星期天休息的时候，他们会手牵手一起在这条路上散步，那时候正是春天，树木长得很茂盛，路边的野花散发的清香，时而还有蝴蝶飞过，他们嗅着花香，在树荫拥抱。阿美感觉到手很痛，就放下袋子停了下来，打量着这里的一切，现在已经是冬季了，树叶都发黄掉落了，立在那里的只有光秃秃的枝干，路边的野也枯黄，寒风一吹，那枯黄的碎叶随之飘起，被吹到远处。此刻闻到的一股恶心的鱼腥味，她叹了口地，又提起袋子继续往前走。　

那天吃过饭，朋友走后，阿美收拾完厨房，阿强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阿强，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阿美走到他身边坐下。　

“什么事啊？”他依旧看着电视，此时放的是周星驰演的大话西游，他随着电视笑声大笑了起来。　

“医生说，以前做过太多次人流，恐怕不会再有孩子了。”阿美低声说。　

“你说什么？哈哈，星爷可太有才了。”他大又笑了起来。　

“医生说，以后恐怕不会再有孩子了。”阿美望着了一眼电视，又看着他说。　

“哈哈。他可真是太搞笑了，你看你看，你说什么，大声点。”　他指电视说。　

阿美站起来走到电视前把电视关掉,回头大声说:“医生说我以后不会再有孩子了。”　

“你发什么神经，我正看得起劲，快点打开。”阿强坐了起来有点生气地说。　

“没听到我说的话是吗？”阿美盯着他狠狠地问。　

“哦，听到了，说什么，不会再有孩子了，怎么会呢，有的人打过十几个，还不一样会有。医生是骗你的，你别当真。”　他面无表情地说。　

阿美冷笑着，走到沙发上坐下，这个相伴五年的男人，为了这个男人拿自己青春当作堵住，此刻是如此的陌生。他又打开了电视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　

她想起四年前第一次，她告诉他自己怀孕了，他紧张的，兴奋地说不出话来。那时候没有什么积蓄，他们就决定先不要孩子。当她躺在手术台上时，那种嘶心裂肺的痛，是她第一次尝到的，但她并没有掉眼泪，她知道阿强的心此刻比她更痛，她知道他正在外面忍心着痛苦的折磨。但当她做完手术后，阿强趴在她床前痛哭，他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脯膛说自己不是个好男人，不是个好父亲，并发誓说以后就照顾她一辈子，一辈子对她好。看着他流下的泪水，阿美的眼泪也流了出来，那一刻她知道流的是幸福的眼泪。也就是那时她发誓要一生一世跟他在一起，就算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也无所谓。想着这些，阿美淡漠地一笑。如今，一切都变了，他不会再紧张她了，不会再心痛她了，他无所谓了。　

七点的钟声又一次敲响，她知道又到了出门的时候，她站了起来走进房间里再次抹摸着。呆呆地望着镜子里面目全非的女人，是自己吗？怎么会如此陌生。但不是自己又会是谁呢？　

她收拾好走了出去，阿强依旧在看着电视，时不时还发出那刺耳般的笑声。　

“我出门了。”阿美边穿鞋边说。　

“哦。”他应了一句，没有回头。　

阿美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昏黄的灯光下寥寥的行人，或许因为天太冷了，也对，已经进入冬季了，突然觉得有点冷，抬起头望向灰色的天空，原来是下雨了。她快步走到站台下，这里有通往她所工作酒店的公交车，为了省钱，她习惯了每天站这等车。旁边站着的路人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她。她抬起头，随便看吧，她已经习惯了。她望着城市那闪烁的霓虹，并没有雨的到来而受到影响，依旧闪烁着耀眼魅惑的光茫。　

到了酒店，她先去了更衣室换衣服，刚好她同事阿莉也在。　

“阿美，最近怎么啦？看你气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阿莉问。　

“没什么，可能没休息好吧。”阿美淡淡一笑。　

“要注意休息啊，我们这些人，别人不疼惜，就自己疼惜自己了。”阿莉笑着说。　

也对，在别人看来只消遗的工具，怎么可能会关心，还好他们同事们的关系处得不错，或许这就叫做同命相连吧。　

“知道了，我没事。你呢，最近有什么好事，看你满面春风的。”阿美问。　

“告诉你，我再做一个星期就不在这做了，要去一家更大的酒店去做，那里的收费高些，这样可以多赚些钱，早点回家。”阿莉有点无奈地说。　

“回家？”阿美有点疑惑地问。　

她以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三年前她存了几万块钱给阿强开了间建材店，那时候形势很好，他也赚了不少钱，渐渐地习惯了老板的样子，出手大方，做什么事都讲面子。阿美说现在有些钱了，就买套房子结婚吧，她说不想再做那个啦。但阿强却说，现在老板都有车开，有车才有老板的样子，于是让她再做一年，等先买辆车再结婚。阿美想他说的话也对，毕竟男人都爱面子，于是更加拼命地工作，她想早点一赚够买车的钱。一年后阿强如愿了地买了一辆小车，他经常开车到处乱跑，陪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他说自己在忙着应酬。实际他是正处摆阔，和那些所谓的朋友，摆着老板的架试，请他们消费，请他们到处去玩，渐渐地也没有什么心思做生意了。前年，受金融危机的影响，房地产进入低迷阶段，很多房地产商宣布破坏和逃跑。当然建材业也受到影响，很多家关门。阿强的店一再亏损，资金周转不过来，那时阿美说把车卖掉，拿那笔钱来周转，但阿强却不肯，他宁愿把店关门，也不愿意卖掉他的车，在他看来车是他身份的标志。阿美原本想着买了车，就不再去酒店上班了，可以帮阿强在店里帮一下手，就算赚得少些也没关系，但她又一次失望了。阿强关了店，每天都呆在家里，也不想再去工作了，每天开着车闲逛，没钱的时候就找她拿，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衣食无忧的日子。　

“是啊，我们是吃青春饭的，等老了谁还会要我们啊，趁年青赚够钱回家做个生意，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好好过下半辈子。”　阿莉感叹地说。　

“哦，为什么要回家找个男人，你这里不是有男朋友吗？”阿美回过神来问。　

“那些人怎么能当真，他们也不过是玩玩，谁会看得起做我们这行的，还是找个不认识的老实人才安全。你看去年在这做过的英姐，赚够了钱在家开了间服装店，生意不错，又找了一个老实的男人结了婚，那男人把她当成宝一样，夸她能干又漂亮了，假如她自己老婆以前做过小姐，他还会那样对她吗？”阿莉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如果他爱她应该不会计较她的过去吧。”阿美胆怯地问了一句。　

“呵呵，阿美啊，你太天真啦，没有一个男人不在乎她的女人做这种事，除非他根本不在乎她，也就无所谓了。”　

听着阿莉的话，想着阿强对自己的态度，他是不在乎了，还是无所谓了。　

她突然想起前年，她和阿强一次争吵。那时候阿强开的建材店刚关门不久，他每天在家里和朋友在一起鬼混，请他们大吃大喝，脾气也越越坏。那天他喝的烂醉回到家里，因为阿美说一句，“没事的时候不要和那不三不四的朋友来往，花了那么冤枉钱。”他突然像发疯似着指着阿美大叫着：“别在老子面前说废话，花钱怎么了，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你赚的脏钱我还懒着花呢？”　

阿美的心像刀子捅了一下，心在滴血，这些话阿强以前从未说过，以前他说过不在乎的，看来真是酒后吐真言啊。她望着他那张挣狞的脸也大叫了起来。　

“阿强我告诉你，全天下人都可看不起我，嘲笑我，辱骂我，我都可以接受。但唯独你不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我可以容忍你好吃懒做，可以容忍你的坏脾气，可以容忍你不去挣，可以容忍你大手地花钱，可以容忍的一切，但唯独不能容忍你这样说我。我警告你以后再敢这样说我，我会让你后悔的。”阿美狠狠地说。那一刻她知道她的忍耐也是有个限制的，她也会暴发的。　

两个星期天后的一个晚上，阿美接到阿莉的电话。　

“阿美，你男朋友阿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很亲密的样子。”阿莉在电话那头着急地说。　

“在哪？”阿无力地问了一句，她隐约也感觉到阿强在外面有女人，但他在自己的面前还有些顾忌，索兴也没去理他。　

“在我们酒店三楼的咖啡厅，你过来看一下。”　

“可能是朋友，应该没什么？”阿美说。　

“绝对没那么简单，都坐了半个钟了，你快过来，我帮你盯着。”阿莉一向是个热心的女孩，她早就对阿美说过，阿强那个人不太可靠，不要把所有的钱全部投在他的身上，要为自己打算，为自己留条后路，但阿美只是淡淡一笑，她觉得他们已是在同一线上了，哪还分彼此。　

去吧，反正这会没什么事。她拦辆的士到了阿莉所在的酒店，刚到三楼，阿莉就向悄悄地跑来了，把她带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坐下来刚好可以看到阿强熟悉的背影。也可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　

咖啡厅的布置很典雅，每个桌子上点燃着一个红色蜡烛，有点朦胧，抒情的钢琴曲轻轻地响着，这可是情人约的好地方。而阿强从没有带她来过个，别说是这么高档的咖啡厅，就是街边的大排档他们都很少去，他们很少一起出门，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地逃开她。　

自己每天为了省钱去挤公交车，而他却在这里高消费，还真是有心情啊。阿美盯着那个熟悉地背影，感到一阵心痛。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你看他们笑的多开心。”阿莉伸过头轻轻说。　

阿美没说话，她侧着耳朵想要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洁，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嫁给我吧。”是熟悉的声音，是阿强的声音。阿美听到了，他在说什么呢？她一时没反应回来。　

“强哥，我们的房子还没买呢，等先买了房子再结婚吧。”一个甜甜的声音。　

“放心吧，等我们一结婚，我马上买房，钱我都准备好了。”是熟悉的声音。　

“真的，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房啊。”那女的开心握住他的手问。　

“只要你先答应我，随时都可以，一天看不到我就想得慌。”阿强捏了捏那女的鼻子说。　

“你听，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了吗？亏你还对他那么痴情。他竟然和别人谈婚论嫁了。”阿莉生气点地说。　

阿美感到心跳得厉害，头脑乱哄哄的，全身发热，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拼命地拍打着自己的头，让自己清醒一下。　

“太于份了，他们竟然在喝交杯喝。”阿莉气愤地说着，站了起来走过去。　

“阿莉，别……”阿美还没来得及说完阿莉已经走到了阿强的面前了。她只好也跟了过去。　

“阿强，在干吗呢？会小情人啊？”阿莉冷笑着说。　

“阿莉，阿美，你们怎么在这。”阿强一脸惊鄂。　

“这是谁啊？”那个女的冷眼看着他们俩问。　

“哦，这是我老乡。”阿强急忙解释道。　

“怎么这么没素质啊。”她嘲笑似的说着，端起酒杯。　

“你说什么？说谁没素质。”阿莉夺过酒杯，泼到她的脸上，随即而来的是一声尖叫。　

“阿莉，你疯了。”阿强大声吼着。　

“我今天就来告诉你什么叫素质，你在这勾引人家的老公，你有素质吗？”阿莉冲着那女的问道。　

“什么，你结婚了？张家强。”她又大叫了起来。　

“那当然，这位就是她相处五年的老婆。”阿莉把阿美推到她面前说。　

“别听她乱说，我哪有结婚。”阿强狠狠地瞪了阿美一眼。　

“那你说她是谁？”她瞪着阿强问。　

“好吧，实话告诉你，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但我并没打算和她结婚，她只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仅此而已。”阿强强调着。　

阿美盯着那张脸，那声音仿佛是刀子再次刺向她，她端起酒杯，用力拨到阿强的脸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阿美冷冷地问。　

“你发神经啊。好，我告诉你，我喜欢洁，我要和她结婚，她是小学教师，她温柔漂亮，又很纯洁。不像你那么野蛮，不像那么……”阿强一边擦着脸上的酒水一边狠狠说着。　

“王家强，你再说一遍，你竟然当着别的女人的面悔辱我。”阿美的嘴唇在颤抖，牙齿咯咯地响。　

“一群疯子。”那女人拿着包跑了出去。　

阿美被阿强拉上车，刚到家里，他一巴掌狠狠地打在阿美的脸上。阿美摸着自己发烫的脸，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大声地冷笑了起来。　

“我告诉你，别在破坏我的好事，你不是我老婆，我也没有像你这样的老婆。”阿强冷冷地望着她说，他那双眼睛里充满杀气。　

“说的好，你是赚弃我，我不纯洁我不干净对吗？我只是一个小姐，只是你赚钱的工具是吗？”　

“是，就像你说的，你本来就是做小姐的料的，对着你我早就厌倦了。”说完，他夺门而出。　

“我本来就是做小姐的料。哈哈。”那句话像利剑一样刺穿好的心脏，她的心已经停止了跳动。　

接下来几天，阿美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在去上班，也没有吃东西,饥饿让她如此的清醒。她想着过去和阿强的幸福时光，想着那山盟海誓言，想着他说过要爱她一世的诺言，原来全都是假的，全都逃不过世俗。她呆呆地望着窗外，又起台风了，台风还伴着暴雨，风吹到她身上，冷冷的，看着滑落的雨水，她好想冲进去，让雨水把自己洗干净，但她知道有些东西是洗不干净的。　

她拿出手机拨了阿强的电话。说要回老家一段时间，家里的妈妈生病了，要去回看看，或许不在回来了。让他送她去机场。阿强高兴地答应了。　

“几点的机票？”阿强一进门便问。　

“凌晨四点五十。”阿美答道。　

“那要什么时候出发。”　

“二点半点，要提前一个小时去办手续。”阿美望着他，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没有一句挽留的话，没有一句安慰的话。　

“哦，现在差不多十点了，东西收拾好了吗？”阿强问。　

“嗯，好了。”　

“我先去睡会。”说着他走进房间。　

阿美静静地坐上沙发上，等着时间的到来，每当钟声响了一次，阿美就抬头看一次，她望着那灰色的钟表，那红色的时针，不管再都怎么转动，也究竟转不过那个圈，那就是它的宿吧，注定只能在那个圈里走动。她在想，或许每个人都有个圈，有个属于自己的宿命，而她的那个圈应该很快就会看到了，她冷冷一笑。　

二点半，她叫醒阿强，背着她来时那个黑色的背包，走了出去，当关门的那瞬间，那又仔细地坏视了一下这个曾经住了几年地方，这个曾经给过她温暖和幸福的地方，这个她所谓的家。她知道以后都不会再看到了。　

阿强开着车子进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台风依旧猛然地刮着，雨下更得更大了。　

“阿强，其实我没有做掉孩子。”阿美望着车窗外说。　

“你说什么？不是说做掉了吗？你发什么神经？”阿强大声吼着。　

“阿强你可记得，你曾发过誓会爱我一辈子的，照顾我一辈子的。”阿美转过头来望着他。　

“什么时候的事了，早不记得啦？”　他面无情地望着前方。　

“我多想有一个孩子，多想我们可以一起幸福地生活。”　阿美喃喃地说。　

“别在那说没用的，那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呢？”　他一脸不屑。　

阿美狠狠地盯着他，在一起生活了五年男人，别说是对自己的女人，就算自己养的一条狗，在把它赶出去时会不会也应该温柔地看它一眼，但他没有，他的眼神不再有温柔，而是像刀子一样刺像她。她又望向车窗外的暴雨，她是在那个暴雨天迷失了自己，也应该在暴雨天找回自己，但她知道再大的雨也无法将她冲洗干净，唯有一个地方可以，那就是奈何桥，只要再那里喝了孟婆汤，她方可忘记以前的一切，重新开始做人。　

“王家强，你侮辱我也就算了，你竟然侮辱我们的孩子，好，我说过会让你付出代价的。”阿美突然转过头冷笑着大声说。　

“你想干吗？”他突然　转头望着她。　

“你看，我们孩子正在向我们招手呢？我们要幸福，要去跟孩子们团聚，他们在叫我们呢？听到了吗？”阿美大笑了起来。　

“你疯了，你疯了，别拉我。”阿强用力地握住方向盘。　

一路上我都在想，如果你肯给我说一句安慰的话我就放弃，如果你对了有一点的歉意我就放弃，如果你肯给我一个温暖的微笑我也就死心安静地离开你。但是，你没有，我给了你机会,你没有把握，好吧，你注定是要和我在一起。你发誓若背叛我会遭天打雷轰不得好死，现在是时候了，你听外面的雷声响起了啦。阿美又大声笑了起来。　

“不要啊，不要，啊．．．”　

“我的孩子们，妈妈来啦，爸爸也一起来啦，我们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了。”　

“哈哈，哈哈……”　她的眼泪瞬间流出，她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　

刺耳的笑声和雷声夹杂一起，在空中回荡，雨疯狂地下着，时而伴着闪电，仿佛在为他们送行。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凌晨，那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凌晨，那是他们最后的一个凌晨。　

第二天有关报道写道：“在＊＊高速公路上，一辆小车翻到河水里，车上两人均已死亡。男的三十岁左右，女的二十七岁左右，怀有三个月身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