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在峨眉金顶揽尽一山秀色,痴守佛光偶现,那些轻灵的脚步还在万年寺的青松与古钟声里斑驳;南岳山路上,记得我扎着两条小辫,趿着一双草鞋,在竹林庵边的石凳上,听风传来尼姑们的诵经声,只知如天籁。这样的回想,十年之距,其间岁月荏苒,此刻的行程,变得满目沧桑。
进得紫竹林,往观音眺的方向,跟着大家一步一步踩着石板路上的莲花图,是不是籍此可以体验观音菩萨脚踩莲花洋的感觉?
不多远,南海观音的侧身像现入眼帘,听说这个角度的她,最为慈祥亲切。我仰着头,感念许久。
至于正前方,偌大的广场前已是人头攒满,层层石阶上,那些躬身下拜的心,我相信都有着无尘的虔诚。三柱香点燃,凝目上座的宁静与庄严,伏下身去,掌心翻转,指尖触于额时,我已双泪长流,心在哽咽,那是一种流落尘世的伤,游子归家一声娘亲的呼唤。一直相信自己本是莲座前的一滴露,因何辗转流落在红尘,或许只有佛知了。
悄悄拭干泪水,上到二层平台,我把三个鲜桃置放在供桌上,后靠着石栏,顺着观音的前方极目,一片空茫,幽蓝的海,净天,还有那丝丝缕缕的云,原是都有家的。
这几天一直有友问我许了愿否,本属独善其身之穷,只在佛前,一个祈愿,让我做了一位达者,感恩成了我朝佛唯一的主题,既然授旨于佛意,着落红尘飘泊,当感谢一切际遇,让我的泪涵纳了世间万千种滋味,所以,我为万物祈福:愿世界安好!
静望苍茫良久,回眸时,邻近二层平台的台阶上,有一个伏地的身影,是一位女居十,四十多岁,身着褐色居士袍,我看到她触额的指尖有沙砾附着,这么高而狭小的石阶,她一步一跪拜而上。这时,有旅客请我为他们去拍照,回转时,见她立于佛前,双手合十,泣不成声。她的额也沾满了沙砾,汗与泪在通红的脸上滴落不停,她想用手抹干,然后使劲捂住嘴,不想让哭声传出,可泪却愈急,见她只好踉跄奔到栏杆旁,那种哭声让我的心酸疼,来不及想她的泪缘何而流,我的泪也已陪着启程了,为她心疼。
她在那抽泣,不知能为她做点什么,手中还有一个鲜桃,我直直走到她身边,递与她。此举有点突兀,她有些吃惊,但终是接了,对我合十:阿弥陀佛。我也合十,原礼相还。随后,我抱着她的肩,轻拍了几下。一直想与她说会话,却不知怎样开口,这个时候,佛在上面,问什么都是一种多余,所以,我低头走了,心留一语:我佛慈悲,赐她幸福!
将要离开时,我的伤感再次倾泄,伏地泣别:我要走了,佛呵,让弟子尽快了完尘世的债,早日归来。
我是哭着出去的,不忍回头,怕一回望,再也迈不开脚了。泪在流,脚却没有怯步,属于即定的,我当去一一涉过,继续红尘凡浪里的甜酸苦辣,继续对生我者,我生者的责任之旅,继续承袭佛的爱心,尽一份善念让这俗世多一点温馨与快乐。
在观音菩萨慈爱的注视下,我一路拾级而下,感应着那份浓浓的牵挂与祝福,虽然,泪水一直淌在我含着淡淡笑意的脸上,一如芰荷上那滴清浅晶莹的露。
随后, 周围其它寺院一一朝过,心已是静如云水,踱至“不肯去观音院”时,凭添了一份追溯灵迹的敬仰。据记载,唐咸通四年(公元863年),日僧慧锷大师从五台山请观音像乘船归国,舟至莲花洋,触礁,以为观音不肯东渡,乃留圣像于潮音洞侧供奉,遂有“不肯去观音”。
自那以后,经历朝历代的兴建,始得而今的“震旦第一佛国”盛景。想来,普陀山这座观音道场,源竟来自五台山,而日僧慧愕也成了这座佛国的起源人。此为个见,不足令各位仔细推敲,此处需看重的,是慧愕于狂风大浪里身抱观音像的那种视死如归,与玄奘身处西天之路的磨难中有着一致的笃定,那就是信仰!
潮音洞内潮声依然,千百年来的海潮声如人间各样呼号,尽收于洞内,纳入佛心。辗转片刻后,我只留下一声细细的呼吸逐潮声而去。记得而后,我走下几步,坐在礁石上望很远的海天,想我的孩子,我的父母,想那些走过我生命里所有的事与人,想那些深过海洋的恩与爱......
这时有短信飞至:你今年不能近水,切记!胃寒,饮食千万注意!要听话!
是佛赐予我的疼爱倍至,泪是珍惜的流露,只愿带着这份深爱,去温暖更多寒号的心。我听话的站起身,没有让海水浸湿鞋袜。
踏上返程的路,梵音处处,奇异这座海上岛屿,路边竟有潺潺小溪,水面随处盛开着朵朵白莲,其中娇婉,已胜江南村野。迂回路转处,时见僧人进出,真正是“山当曲处皆藏寺 ,路欲穷时又遇僧”。
快艇驰回沈家门,浪花飞溅里,回首时,心已如雨后的天,净碧澄澈,普陀又飘浮在云雾里,还有那静伏枝丛的蝶,那长头大礼的僧人,那位跪着上台阶的泣不成声的女居士,那些躬身下拜的虔诚的心,还有我泣别的背影,感恩的心,一一化为淡雾轻云,长长久久缭绕在普陀的佛光里。
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其实,飘渺的永远是人心,普陀的佛光,触手可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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