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女子,她喜欢文字,能写得灵动飞扬,在我的感觉里,她就是一个通灵雅致的人;如果这个女子,她有一点点喜欢酒,能于浅尝而双颊微酡、双目迷离之际,沉湎享受于美酒带来的快意,那她一定是个性情中人,一个懂得生活、会生活、有着深的情怀的性情中人。这是我第一眼看到妙晴《呼醉轩小辑》的印象。
我不认识妙晴,得到她的书也是偶然的机缘。照例,拿到一本新书,看完书名作者,就要看目录读序言了。老实说,目录下的文章很是闲适,弥散一股淡淡的哀愁。作者的自序(自己为自己作序,需要淡定的从容和无须他信的自信)开宗明义,说《江南可采莲》是她崇尚的表达方式。多年来,我们不是一直在寻找、酿造一种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吗?随手翻开一页读起来,妙晴写的很随性,看似信马由缰,但她的感觉很到位,像涓涓细流,永不断绝,于叮叮咚咚中不时溅起一朵素雅小花。就有写点文字的冲动。但,读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的文字本没有什么,要写出一点感想什么的,却是危险的。因为文如其人,人如其文,就是可以相联络,你也没有做到知己知彼。
一
试图发现妙晴写文字时的心思。妙晴说:“汉语普通话平直、周正、有序,很适合说明性的叙述。但它太缺少感性与余味。”导致“字里行间气息薄弱单调。”原来,我们读许多文字,比如报纸里面的绝大多数,总是兴味索然,根子在汉语普通话的呆板和八股。回想一下那些政论文,那些严密工稳的对仗排比显示出来的假大空,以及那些脑子里进水的人写的文艺作品的不忍卒读,我真是气息虚弱啊。妙晴前一句还好理解,后一句还是玄妙。是不是北方方言限制了汉语普通话的发展,妨碍了作家的思想表达?中国幅员辽阔,北方只是地域性的所在,用北方方言固化汉语普通话的表达肯定不是设计者的初衷,因此妙晴说:“当我写着如上如下的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头脑中是用三种以上的湘方言思考的。”我和妙晴有同感。我以前写文字,到文思泉涌的时候,光嫌笔赶不上趟,很快写了一大张,读起来,却是水得很。后来写小说,写到对话,每要站在人物角度,用人物自己的方言把我要他说的话“转换”一下。国内外许多优秀作品,许多优秀作家,他们之所以优秀,多半是因为丰富和拓延了本语种的表达方式。那么,怎样改变汉语普通话“缺少感性与余味”这样状况,妙晴给出药方:一是“神往白话文时代”,一是学习“古文时代。”还有一个是摒弃浮躁,“奔走于红尘,却可以转身回首之间,到宁静家园。”我觉得,这一点相当重要。能潜下心来,耐得寂寞,把人生最美好的一二十年时光封存于万丈红尘之外,的确需要定力和勇气。
我没有想过汉语普通话的功过。这大约是我愚钝的地方。我知道白话文,特别是古文的简洁典雅、音韵和美、文从字顺,喜欢鲁迅、沈从文、老舍、艾芜等前辈的文字,上及韩柳,直到庄子。那是我们的营养,是源头活水。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探索汉语写作的新可能,写好当下的文字。如果没有写好,原因何在?妙晴比我思考的多而远。我觉得,汉语普通话从诞生到现在,短短几十年,他还需要营养和成长。现在的许多作家,比如梁晓声欧化的长句,读起来酣畅淋漓气势磅礴,学习外语结构语言的方式,也可以算作丰富汉语的一个途径吧。
妙晴喜欢那种“因韵味而生出的流畅,文字有一种气质,不是为了说明事物色相而叙述,而是为了内心显现而叙述,文字叙述之后的色相已经不是目力所及的色相。”如果说前面的四条是方法和途径,这应该是我们学习的目标和归宿吧。
二
散文是应该有个性的。妙晴就是在努力养成自己的散文语言个性和散文风格个性。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经历了传统文化的迷茫和西方文化的冲击,各种思潮纷至沓来,人们的思想异彩纷呈。这是和五四有相似之处的又一思想、文化解放时期。上世纪三十年代,周作人曾说:“小品文则又在个人文学之尖端,是言志的散文,他结合叙事说理抒情的分子,都浸在自己的性情里,用了适宜的手法调理起来,所以是近代文学的一个源头。”但是,强调散文的个性,不能割裂散文和现实社会的互动关系。现代散文的发展一直根植于社会现实,而且始终对公共领域的思想问题保持着敏锐的视角和言说的力量。然而,当下散文,在精神上缺少与现实的对应关系,现实的生动、丰富、复杂在散文中消失了。风花雪夜、娱情养性、莺歌燕舞的散文多了,漠视这个正在分化沉沦的社会的散文多了,关注人的命运、生存意义和精神家园的散文少了。于是,闲适的文字雨后春笋般郁郁葱葱,其中不乏美丽的小花。郁达夫曾说:“五四运动的最大成功,第一要算个人的发现”,“以这一种觉醒的思想为中心,更以打破了械梏之后的文字为体用,现代的散文就滋长起来了。”实话说,妙晴这本书是闲适随笔集,新阅读文丛中的一册,与现实发生联系少。她在发现个人。她说:“我一直认为文学的意义决不是反映现实,最多只是通过对现实的呈现,来无限接近人类思想的本质……在曾经过往的年代里,这么浅显的感受,为什么中国当代的文学工作者们,就是不能体会,就是要反对,认为这是消极或不健康。这令人绝望。”
为了保有个性,妙晴不希望受当下汉语普通话的拘扰,要做一个“全然不知觉身上有衣的人”,“只将我行我素下去”。为保有这样一种状态,“警告自己需多醉少醒,方能把文字的事业做下去。”她将书斋的名字取做“呼醉轩”。非常向往妙晴的境界,妙晴也因此成为一个奇女子。我这样说,绝非信口,我在读《呼醉轩小辑》二三通之后,些微感受到妙晴的努力。本待举几个例子说明我的观感,怕例子太重,没能举起,反落在头上。
三
如果粗略划分散文发展的分期,从庄子到司马迁、到韩柳、到五四白话文运动,我们可以清晰地发现一个脉络,他们都承载了转型期的思想危机。庄子身处战国,百家争鸣;司马迁身处汉武时代,废黜百家,独尊儒术;韩柳所处的中唐时期,藩镇割据,拥兵自重;五四时期更是中国社会一次巨大的思想解放,白话文相较古文,社会功能不言而喻。跟上社会发展步伐的散文,就会蔚然成一时之气象。当前,我们的社会同样处于深刻的转型期,但散文一直处于式微状态。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散文一直在回避着社会矛盾,散文写作者不少人个性减退、道德虚无、人格脆弱、心灵干瘪、精神恍惚,无法传承并彰显现代散文精神!
妙晴很自我,这种自我含蕴了一股子精神在里面。她在《自序》开篇引用《相和歌辞.相和曲》中的《江南可采莲》,这种民歌纯属天籁,古朴明朗,不事雕琢而独具审美意趣。我想起十余年前为女儿霄月写的成长记录中有一篇名字叫《霄颂》,有点模仿《江南可采莲》。
白露十三日,秋虫唧唧。金风送爽,百草凋零。微微日短,攸攸水长。
长天一空,明日温暖。照彼玄夜,冷星点点。
点点流萤,莎鸡凄声。四时宴笑,唯此秋霄。
霄月既长,聪明乖张。明眸如星,笑靥似糖。人前嬉戏,人后奔忙。旋尔如东,旋尔如西,旋尔如南,旋尔如北。
哲学家周国平有这样一句话:“在我的写作之国中,我是不容置疑的王。”我自己通常这样讲:“我以我手写我心。”在这个浮躁的社会,守住自己的精神世界,不为别人,不为市场,只为心和现实,让我们一齐共勉。(白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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