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窗前，从清晨到黄昏。一直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坐在不停摇晃的藤椅上，闭上眼睛，闭上思想，却怎么也闭不上疼痛。灵魂背叛没有生机的身体，以一种最舒坦的姿势，悬在半空，自由呼吸，却诬陷瘦弱的身体在慢性谋杀。这个世界黑白颠倒，只是不知一直如此，还是刚刚开始。

独坐窗前，一直这么安静地坐着，所有的通道都已关闭，只有耳朵成了漏网之鱼，对躯壳以外的信息，始终保持灵敏的状态。六月的第一场雨，象初婚的新郎，意气风发，不可一世，落进干涸的眼中，潮湿一片，直至泛滥成灾。在溃堤的一瞬间，我听见寂寞狠狠地咬了一下耳朵，心便莫名地疼痛起来，仿佛在心底揉进了一把碎破璃，那种疼痛直接又干脆。于是，有一种情绪卡在喉管里不上不下，疼痛无法抽身而出，堵截成伤。

六月其实是一个幸福的日子。太沉醉的幸福，象鸦片，一边享受，一边麻痹。享受，有滋有味；麻痹，不知不觉。当五月的栀枝花，在六月的诗行上开出最后一朵纯洁的句点，我的幸福，起航；我的恶梦，开始。

从来都是一个简单的人。简单，有时是一种最顽固的固执。我的生命轨迹，一笔一画，横竖交错，没有弧线，没有转角，生硬单调，却始终如一。

朋友都说我是精干的。我的内心和表相成了阶级敌人。朋友又说：你那么柔弱，怎会这样精干。于是，我内外的矛盾，一再升级、锐化，直至有口难辩。我实在无法用一场开膛剖肚的自杀，来澄清子虚乌有的事实，实在不能。

简单的心，犹如简单的锁，不会设防，无法防盗。一贫如洗时，关门都是多余，没有哪个小偷愿意光临一无所有。在六月之前，我的心空洞洞的，全天二十四小时开放。我依旧是我，依旧空洞，依旧寂寞，却没有烦恼。而六月之后，幸福招摇过市，然后一转弯，穿堂入室，跌落在我空洞洞的心里。心空洞了那么久，那么久，久得都忘了还有充实。空洞了那么久的心，一下子被幸福介入，并且很霸道地占用，不知是惊喜还是意外。我的反抗装模作样，我一边窃笑，一边缴械投降。

这个世界太复杂，连幸福也惹事生非。我以为幸福是钟情于我的；我以为幸福会陪我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我以为幸福会一直把我握成手心里的宝；我用最精美的文字装裱幸福，挂在心的明显处，我以为这样，幸福便随身携带，不离不弃。我以为太多太多，一切只是我以为。

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伤害谁，就象从来没有想过要接受别人的伤害。可是，我却鬼使神差地卷入了伤害与被伤害的巢窠，恶性循环，无法扭转。我已习惯把别人扔过来的伤害，当作新鲜水果一样，囫囵咽下，且笑魇如花。只是每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象老实的黄牛，吐出反刍。把苦的、酸的、辣的种种滋味，嚼成伤痛，呛醒一池的眼泪。我也已经习惯把别人的指责，当成法官的判决书。一边认错陪罪，一边暗自纳闷。反反复复，太多太多，我已麻木得分辩不出谁对谁错；也已回忆不起做与未做。无论判决书是以言语下达，还是以文字表现，我只是一味地接受。我觉得接受也是一种坚强，也是一种宽容。我觉得坚强是不倒的旗，宽容是享不完的福。所以，伤害与被伤害，让我始终笑魇如花。

我抓住六月的尾巴，轻身一跃，骑在了六月的脊背上。六月的脊背，滚烫又宽厚。不知为何，六月里总有那么多明枪暗箭，转换成热量，直至沸腾。在我贪婪温暖的同时，又灼伤自己。六月，是行走在谎言里的日子，让我近乡情怯。我留恋六月宽厚的脊背，让我安心；我又惧怕六月不安份的热度，诱我逼近，却口蜜腹剑。我骑在六月的脊背上，水深火热，却又甘心煎熬。我想让我的痛，一次消费完结。从此，六月与我毫不相干，互成陌路，两两想望于江湖。就在我颔首的一刹那，余光揪住了六月诗行上那一朵独自洁净的花朵，我伸手去摘，六月一个喷嚏，把我翻身下地。

独坐窗前，从清晨到黄昏，一直这么安静地坐着。不知是雨停了，还是耳朵失去了功能。我的耳朵里没有任何声响，没有听见寂寞咬着时间这块老钟表，咔嚓咔嚓掉屑的声音；没有听见伤害与被伤害互相狡辩的声音；没有听见内心与表相各抒己见的声音；没有听见幸福恶作剧之后，扬长而去，心碎的声音。没有声音的世界，一片纯净，这样真好。我缓缓地睁开眼睛，窗外，依旧是那树、那山、那楼、那路，只是一切都变得清朗而明净。远处，有稀薄的阳光，在太阳归家的路口，闪烁！我在夕阳敲开房门的一瞬间，与六月坚定地告别！

（2009-6-1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