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娘坐在低矮土墙屋子的门槛上,花白的头发像秋末初冬的杂草,铜色脸上的皱纹规则成图,虽然她刚过五十五岁。
今天在外打工的儿子打来电话,说过几天要回家,自然的还要专门去成都监狱探视媳妇李小花了。
想起儿子仁明,秦大娘一阵心绞痛。
当家人邱大爷是个爱热闹的人。以前他常为镇上电影队挑担子走家串户,谁家有红白事他也充当调节气氛的关键角色,可遇上农忙的时候他却经不起劳苦不几天就趴下了,秦大娘对此深有怨言。
“好吃懒做的东西,你个挨千刀的……遭天打雷劈的……”这样的狠话成了秦大娘对当家人的口头禅。老人家都劝她忌口,可没用,没想到大娘的话真成了咒语,邱大爷年龄还没到四十,因肠穿孔不治而死,是邱大爷坚持不要为自己借钱治病。他临死前睁大了双眼艰难地说了几句话:“我一辈子都没做过什么让你高兴的事,以后只怕你是连个出气的人都没了。不管怎样辛苦,我都要拜托你……一定要让仁明娶上婆娘,不能让邱家断了香火……”
秦大娘从此忌口,脾气也变得随和了。两个女儿不愁嫁,没到法定年龄就成了“泼出去的水”,还多少为娘家赚了点彩礼钱。老小是儿子邱仁明,人长得清瘦,模样还中看,可家徒四壁,一晃到了三十岁还是无人问津。秦大娘差不多绝望了,可老天有眼,天上掉下了“林妹妹”——李小花。小花当时带着一个两岁的女儿住在娘家有些日子了。据媒婆介绍,小花比较呆笨,不逗前夫和公公婆婆喜欢被踢出门了。
小花脸色有些发青,但模样清秀,在秦大娘和仁明的眼中她就是一朵鲜花。倾尽家里节衣缩食积攒下来的所有再加上两个姐姐的大力支持,也亏得小花娘家人一再降低彩礼钱的数目,前后不到一个月仁明就把小花娶进了家门,再外搭了一个拖油瓶。
高兴的劲儿一过,大家慢慢地察觉出李小花的异常:难得开口说一句话(这点深得大家喜欢),每天像个孩子跟在秦大娘后面干农活做家事,闲暇多数是拉着女儿的手站在人群远处发呆,不顺心的时候也会瞪着大眼死死盯着你,令人发怵。后来从小花娘家的邻里乡亲嘴里确知了小花精神的异常,常被人称作“疯子”。
尽管真相大白,秦大娘和儿子仁明对小花也如对那个孩子一样关怀备至,生活虽然贫苦了些,但日子过得踏实安乐,就巴望着小花的肚子能有些动静。
一年后的夏天,晴朗的日子突然乌云密布,暴风雨不期而至。
小花的前夫带着几个妇女气势汹汹的来到秦大娘家,随后还跟来了眼神慌乱的小花母亲。
“你们马上把小花母女叫出来,否则有你们好看!”那个男人长得黝黑壮实,个子不高,嗓门高亢显摆出身强力壮。
秦大娘和仁明哪见过这样的架势,仁明把小花和女儿反锁在屋里从后门溜出去镇上派出所求助,秦大娘战战兢兢地上前陪小心,说好话,乡邻们也跑来打圆场,打了一阵嘴巴仗总算弄清了事情的真相:原来小花根本就没离婚,婚前那男人对“疯子”小花就不喜欢,婚后三个月就跑去新疆打工,几年了也不和家里联系,一同打工的老乡告诉他孩子出世的消息他也一样不理睬。因为生出的孩子也有些呆傻,婆家人也渐渐对小花有了嫌弃,娘家人看不过眼就把小花母女接回娘家,住了不短时间婆家也不来过问一声,于是小花父母擅自做主把女儿再嫁邱家。
“你们也太不懂法了吧!没离婚怎么可以再结婚,我可以告小花重婚罪。你们看着办吧!”男人在外面闯荡了几年,也多了些见识。
小花母亲一手紧拉着秦大娘的手,一手指着那个男人:“你难道没责任?如果你们一家能对小花好一丁点,我们能这样吗?邱家虽然没你家条件好,但至少小花有人心疼……你有本事就去告,要坐牢也是我去,跟其他人无关。亲家,你别怕他凶!”
秦大娘哆哆嗦嗦地说:“我们也是不懂法才犯法,我和仁明他爸结婚一辈子了,也没想着去拿那个红色的本本。小花嫁过来,这已成了事实,让她们娘俩回去成个什么事嘛!你就大人有大量,看在小花和孩子的情分上放过我们吧!”
“放过你们?那我呢?谁来替我主持公道?孩子老婆都被你们拐跑了,我凭什么该挨!虽说只是个疯子,但我也丢不起男人的脸面。”那男人说完,突然看见小花从里面打开了门,他冲上前去拉扯守在门口的秦大娘和小花妈,一起来的几个女人也跑过来帮忙。
“你们还是不是人,小花算是大半个病人,她哪经得起你们的恐吓和折腾?”秦大娘和小花妈都死死地护着小花,大家撕扯在一起。
“你这个老不死的,一个疯子女儿你都想卖两次。你跟我滚开!”那个男人用力一推,小花的妈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花白的头发散乱着,她扯起嗓子一边磕头一边哭诉起来:“老天,你眼睛瞎了吗……你怎么不把这样没良心的人收了……”
一直躲在小花身后的女儿被这场景吓得“哇哇……哇……”地哭起来,小花一直目无表情瞪着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她从门后抽出一条扁担,“你们来呀,上来呀,看我不杀了你们!”她举起扁担一阵乱砍,男人和那几个女人赶紧跳开,随着一声闷响,小花身后的女儿倒下了,无声无息。
“天啊,孩子……我的孩子啊……”秦大娘扑过去抱起孩子,着急地在孩子身上查找,发现孩子头顶盖凹下去一个坑,孩子脸色苍白,没了生的气息。小花呆愣愣地站着,其他人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暴雨落下来,淹没了飞扬的尘土。
接下来,小花成了通缉犯,仁明带着小花外出打工避难,躲躲藏藏熬过了两年,还意外地生了一个健康漂亮的女儿。
仁明中途偷偷回老家,把半岁大的女儿留给孤单的秦大娘后又返身回去,又半年无事,仁明也就少了顾忌,空闲时候也带着小花去附近走走看看。
一天,租房的阿婆让他们两口子去办暂住证,仁明带着小花去了街道办事处,可小花被带走了。
“苦命难逃呀!镇上学校那个人模狗样的后勤主任被几个家长告发了强j*罪,人证物证齐全,眼瞅着抓进去了,可不到半年,人又给放出来了。听说是他上面有人,自己也能来事,躺地上抽筋吐白沫,屎尿也敢往裤子里装,居然轻易得到了精神病的鉴定。”秦大娘低头看着孙女苦笑着,爱怜地伸手摸摸她娇嫩的小脸蛋,自己再走到槐树底下,看着通向远处的大路,继续自言自语,“你妈蠢啊!来人调查案子的时候,一个个都证明她从小精神不正常,是个疯子。可偏偏她清楚记得自己打死女儿的每个细节,不正常的也成了正常。十几年的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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