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说,等我。等我赚够钱,就来你身边。
关了电脑,开始漫长的等待。她赤luo着身体,于她的猫纠缠在一起。很是温顺的猫,她叫它南。
南缩在她怀里,很安静,偶尔会发出那种呜呜的声音。
南是只黑猫。她遇见它的时候,它龇牙咧嘴的守在一只死去的花猫身边,发出令人恐惧的哀号声。她在行走,那声音,突然成了某种魔力,让她站立,看着那只黑色的猫,它的瞳孔隐没在黑暗里发出幽暗的光。
与她相似的。她的眼睛泛着青色的光。苏说,南,你的瞳孔让人沉迷。那是双会伪装的眼。
大概已是几年前的事,但是具体是几年前,她想不起来了。那位老婆婆,看她的眼,突然转身离去。
往后,便常常做这样的梦。她不停的追寻那位老婆婆,却始终丢失了她。她始终在她的梦中,一言不发,只看她的眼,然后流泪。转身。
南在黑夜里喵呜了一声,一切又沉寂于黑夜。
她是喜欢天桥的。她行走于这座北方城市的各个天桥。南便跟随她,从未丢失。她看天空,站在天桥上,往后仰,一直一直。让发随风飘散。很久不能聚拢。发在风中纠结着。或者,她是喜欢看车流的。看天桥下的车。那些跑动的怪物,里面乘载着一个或者多个的怪物。那些怪物,无法穿透。层层包裹,冷漠,微笑,防备。奔跑于这个城市。像是一个很大的黑洞,他们从那里来,奔波之后又要回那里去。
南在她脚下转来转去,终究还是安静了。
她抬头,那个男子从天桥那端走了过来。
他叫重安。
是个北方的男子。
她说,假如我来到你的城市,你会娶我吗?
她说这话时,只是个孩子,一个17岁的孩子。她于网络遇见他。那年的她,梳着马尾辫。
背着书包,做个学生。过着与这个叫重安的男子毫无关联的生活。她是渴望逃离的,逃离这个遍地寒冷的小镇。第一次,带她逃离的男子,有双很清澈的眼睛。于是她跟他走了。
行走的那天,她听着王菲的低吟,满心的压抑与空荡。她坐在他的摩托车上,风从耳边,顺着耳机里的音乐,鼓鼓的刺穿她的耳膜。
他要了她的那晚,她的眼睛在黑暗里突然冷冽出光来。
她已经想不起这个男子的名字。遗忘是一种疾病。他的模样老早就在某个流年里磨的只剩下一个虚无的轮廓。她自顾自的给他塞上一些有关她和他的故事,只因这段年少的空白,让她总是心生寒意。在这5月的艳阳天里。
在她抵达北京。她站在北京火车站的大玻璃门前站了许久。很是庆幸,她的眼依旧是清澈的,她的脸满是纯真。没人能看透这面具下面究竟是什么。
重安说,他在工作,没有办法来接她。
他给她安排好了宾馆。很是温暖的房间。被子的颜色是橘粉色的,饮水机的托盘上,倒扣着两个瓷杯。地板是空荡的,没有地毯。她对重安说过,她是喜欢冰凉的。比如在地板上赤脚。
赤脚,放水,散开发,沉没在浴池里。
重安来时,已是夜晚。浴池里的水溢满了卫生间。她一身潮湿给他开门。那发尖的水顺着裹住身体的大浴巾往下坠。他说,南,你在干什么?
我在水里,等你来。如果你不来,我就会变成泡沫随这溢满一地的水消失了。她说这话时,她的眼忽然衍生出许多纠结的线来。缠住重安以及她。
重安说,南,要去哪里?
她与她的猫都看着这个男子。她与她的猫都叫南。
她说,苏来了。
重安是知道苏的。苏也是知道重安的。只是她不记得,她是如何认识苏的。只记得苏似乎存在很久了。有多久,忘记了。
看见苏的时候,她站在人群涌动的站台看了她许久。
她还是那张独特的脸,独特的味道,以至于人群之中,她都能闻见她。这种味道,让她安心。
苏看见了她们,只是她的眼只落在南的身上。穿越人群,然后拥抱她。很紧,放不开。
苏说,我们家南。然后笑面如花,落泪。
重安,这就是苏。苏,这是我的猫,也叫南,它就是另一个我。她说。
重安安排了我们去吃饭。苏很少说话。重安也是如此。这种安静让她觉得冰凉,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她是敏感的女子,她的南在她脚下抑是焦躁不安的。她们都觉得惶恐。
她躺在苏的怀里。抱紧她。
苏在镜子前,涂抹那层紫红的口红。一层又一层。已经看不清苏原来的模样了。苏说,南,离开他,我能够养活你。
苏是个妓女。从南方的某个城市来到北方的这个城市,做了一个妓女。苏说,男人,爱的只是身体,不是你。而女人则会爱你的全部。
说这话时,苏便来亲吻她,她在黑暗里战栗了所有的感觉。黑暗里,她听见苏说,我们一样能生活得很好。
苏一夜未回来。她一夜未眠。
天微亮。她起身,没有带她的猫。
她在寻她的爱情,执拗的。坐上300。本是空荡的车厢,一站一站的人塞满了。她感觉这种气味让人惶恐,因为她辨别不出重安的气味,以及苏的气味。于这陌生的城市对她而言安全的两种气味,于人群消失。
她站在楼层的门后,点火,抽烟。没有目标,没有原因。只是抽烟,看十层下面的车水马龙。
她打了重安电话,他挂了。她发信息告诉他,她就站在他的门外。
她知道,他身边,定有一个女子在。
手机在手中,忽然颤抖了许久。他说:为什么不听话,是不是还嫌不够乱。
她站在楼道里,突然就笑面如花。
踢踏的高跟鞋的声音。优雅的香水味道。从那道狭隘的门缝里穿透。她想,那定是一个有着温暖笑容以及美丽模样的女子。
你在哪里?
在你门外。
进来吧,她走了。
她笑了。深吸,扔掉。下面的车水马龙从未停息。
苏是有病的。她咬她的手,手臂,身体,留下很多很多深浅的牙印。苏狂叫着扔掉这个小屋里所有的东西,她揪她的发,她叫嚣着,你就是一个b*子!说白了,我不就是不能像个男人一样给你快乐吗?
她并不说话,苏掩面,那精致的妆容已经扭曲了,此时的苏看起来像个破败的蕾丝衫,边角全部被撕烂,内心也掩不住的空虚于苍凉。她起身,抚摸着她的肚子,许久,她说:苏,知道吗?这里面是什么?这不是快乐,是救赎。
重安在一个月之前结了婚。是那个女子。那的确是个美丽的女子。土生土长的北京女孩。那天,她的白纱裙很是美丽,摇曳至极。恍惚得是重叠了幸福。
给我一个孩子吧。
重安,吻她的发髻。叫她宝宝。
她还是走了,去了南方。离开苏,离开重安。
她已经不能穿高跟鞋了。体型已经开始臃肿。她做了一个决定,要让孩子出生在北方的那座城市。因为她的苏在。
北方这个城市,阳光充足,很是燥热。她口干舌燥起来。她下了车,站在那个小门外,站了很久。门是锁着的。似乎锁了很久,这上面已经锈迹斑斑。
她找来了房东,房东还是没什么变的,只是看见她显得有些惊讶。房东替她开了门,说这房子已经卖给了一个男人。这男人说里面的东西不要动,说是要等你回来。
她问:什么男人?苏呢?
房东突然语塞起来,搪塞了一些,便转身走开了。
这屋,已经是腐坏了的。很是担心,它们是否会生出奇形怪状的青苔,忽然妖魔化,连她一起埋葬这个小屋。静坐了许久,突然她的眼睛回忆起了过往,年少时,带她逃离的男子的模样清晰了起来。似乎这小屋四周都是这个男子的面容,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只是有的眼睛怨恨的看她,有的眼睛在温柔的看她,有的眼睛空无一物,像放老电影一样,过往重现。
她忽然变成了老电影里的她,那个她满脸的稚气。拽着那个婆婆的手。她转头,很是亲昵的叫她,我们家苏,真棒!一切,便如了幻觉。苏?我们家苏。那明明是张她的脸。是南的脸。她想告诉那个婆婆,你叫错了,不是苏,是南。南是我的名字。可是声音无法穿透身体,只能在她心里,身体里,耳膜里来回不停的鼓噪。
奶奶?奶奶?怎么忘记了?似乎从未存在的。苏的模样一下子模糊起来,重叠于她的身上。
那个少年。模样也愈发的清晰起来,于流年的退变,一层一层的贴回去了原来的样子。那眉眼,那模样,怎么如此相似一个男子?她忽然疼痛起来,从脑袋泛滥的疼痛,遍布全身。最后这疼痛集中到她的腹部,她感觉有东西从她的身体,慢慢流失。
奶奶。
她微笑,似乎看见了那个她,看她的眼,流泪,拥她入怀。
不怕,奶奶在。
后记。
醒来,她的身边已是多了一个小小的,粉嫩的婴儿。是个女儿。
她笑了,温暖的。床边站着一个男子。
是你送我来的吗?
男子微笑。
你叫什么?
他说他叫重安。
她说,谢谢。我叫苏。
重安。
我是重安。南就是苏。
她又把我忘记了。从我第一次带她逃离开始。她便不停的忘记。
她病了,她总是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是只猫,是南,是苏。医生说她得了意念幻想症。她在逃避失去的痛苦,并且不愿意承认。她忘记了自己叫苏,某天她忽然叫了自己的名字,大声的说,我们家苏,我们家南,不停重复。她在学习,她在模仿一个死去的人。她的至亲的爱人。
带她逃离的那一年。她的奶奶死了。
一个人静悄悄的死了。而她从未回去。因为知道她已经在一点一点的忘记,她幻想了一个苏来代替她的位置,她叫自己南。她幻想了一个苏来代替她的奶奶爱她。她时常忘记,也包括忘记重安。
而我一直是重安,守在现实的生活里。等她醒来,不要忘记。
这个孩子,叫南。有双泛着青光的瞳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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