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电铃响过,罗秘书夹着皮包正下楼,就遇到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他上穿汗湿的白粗棉布褂子,下着肥头黑裤,一只裤腿卷起老高,嘴里叼着一根纸卷旱烟的喇叭筒,手里拎着一个印有“尿素”字样的编织袋,往上走来。罗秘书看他像个农民,便问他:
“都下班了,你还找谁?”
那乡下汉子大概大热天赶得急,走了远路,一口气爬了两层楼,加上见到干部,心里有点紧张,嘴角还含着烟,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含糊不清地说:
“我找市,市……”
“你找市长呀?他到省里开会去了。”
罗秘书想起市长曾提起过,他是农民的儿子,至今还有一位老兄老实巴脚地在乡下务农,从没有得到他的半点关照。眼前的乡下汉子,肯定是市长的老兄了,要不,谁个乡下人这么晚了还敢张口找市长呢?这老兄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进城做客,越是这样老实的农民大哥,越不能怠慢他。便赶紧迎上去,替乡下汉子提着编织袋,和颜悦色地说:
“市长不在没关系,有我们在是一样的。现在我先带您去食堂吃饭。去晚了,怕没吃的。”
那乡下汉子身不由己,便随着罗秘书下楼。在一楼碰到行政科肖科长,肖科长见罗秘书领着一个乡下人,就打招呼问:
“罗秘,下班啦,这个是谁呀?”
“市长的老兄,刚从乡下来,我先带他到食堂吃饭,去晚了,怕没吃的。”
“对对对,先快去食堂”,肖科长边答讪着边往前走,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说,“这样吧,你跟食堂王管理员讲讲,要他给加几个菜,之后请办公室李主任签个单,就说我讲的。”
罗秘书就如是跟王管理员说了,王管理员立刻吩咐厨房师傅加炒三个菜和一个汤。
那乡下汉子不懂签单为何意,以为是到谁那付钱拿发票,就心里着急地说:
“我身上带的钱不多,随便吃一个素菜就行了。”
“你是市长的老兄,也就是我们的大佬。到了这里,还能叫你自己掏钱吃饭?!没关係,一切由我们负责!”
这时,王管理员也出来请他坐下,把餐桌是抹了又抹后,即铺上厚白塑料布,马上给他上茶递烟点火,并搬来台电风扇开起,给他吹风。接着,又端来一盆洗脸水,递上一条新白毛巾和香皂,说:
“来,洗个脸,您一路辛苦了,擦把脸,凉快、凉快!”
很快,菜就出来了,一碗扣肉、一盘红烧整魚、一碟青椒炒牛肉,还有一缽肉丝冬瓜汤。主食有米饭、面条、绿豆稀饭,全部上了桌。
王管理员笑瞇瞇地说:
“大佬,您不要客气,随便填填肚子,我这也是按规定‘三菜一汤’工作餐搞的……”
正说着,李主任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他一看桌上就“三菜一汤”,便发话说:
“乱弹琴,就这么几个菜,撤掉!按五百元标准,到雅座包厢重搞一桌。”
接着,李主任弯腰到乡下汉子面前,递上一包精裝的“云烟王”,握着他的手,像是赔礼道歉似的说:
“我是刚才得知您来的,我来晚了,他们年轻不懂事,马马虎虎怠慢您了,请您莫见怪!您是贵客呀,难得到城里一趟,怎么能让您随便吃顿工作餐呢,是不是?”
李主任赔了不是后,就把罗秘书叫到一边,交待道:
“市长对家人越是严格不搞特殊关照,我们就越是要好好照顾这位大佬。趁现在菜还没上来,你亲自去跑一趟,到御香大酒店订个大套房,给大佬住。账,公家报。然后,你赶回来,我们一起陪大佬喝酒。”
一切按李主任的计划实施。李主任临时又把肖科长喊来,同罗秘书一起作陪,席间轮流举杯向“大佬”敬酒。“大佬”活了大半輩子,也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五粮液呀,一瓶就是三、四百元啊!“大佬”活了大半輩子,也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四个人就喝了三瓶呢!
这时,“大佬”也真有些兴奋了,他舌头有些打卷地说:
“多谢、谢你们了。以后,你们到我、我乡下来,我有、有上好的红苕酒,那是暖筋骨的。也给你们,喝个够。还有,柴火腊肉,你们城里人,是吃、吃不到的。那味道,比这,什么?喔,对虾,扇贝,好多了。”
此时,“大佬”觉得酒直往心上涌,肚子里翻江倒海般的闹腾,他站起来,伸出巴掌往空中晃了晃,说:
“我,我要失礼了,我要到外面去、去吐了。”
罗秘书连忙扶着他,他踉踉跄跄地刚到“洗手间”,就“哇”地一声吐了,一股酒气夹着胃酸味儿直扑鼻。罗秘书心想,我在家,也没有这样尽心侍候自己的老子过,没办法,他是市长的大佬,侍候他,那比侍候老子还要紧的!于是,苦了罗秘书。他赶紧用纸巾给“大佬”擦净溅在身上的呕吐物,又找来口盃接水给他漱了口,用冷毛巾给他敷头降温。好一阵,“大佬”靠着墙才缓过劲来,说:
“现在好,好多了,难为你了,罗,罗书记官。”
那边,李主任和肖科长在继续商量。李主任很认真地说:
“大佬吐了,就没事了。乡下人体力好,恢复得快。我想,他醉了,才真正达到我们热诚接待的效果。以后,大佬跟市长谈起,市长不但不会怪罪我们,反而心里会暗暗谢我们的。因为我们为他尽了心嘛!”
肖科长向李主任敬了一支烟,自己也点燃,就长长地吸了一口,又进一步提出建议:
“我等一会带大佬去理个发、刮刮胡子,再给他买两套像样的衣服,到宾馆洗过澡換上,然后带他去夜总会找个小姐,陪他唱唱歌、跳跳舞,也让他在城里开个洋葷。办公室一年那么多接待费,为市长的大佬用一回,也应该!你看,这事如何?”
“可以,就这么办!”
一切由着肖科长摆布,“大佬”俨然换了一个人,比来时胡子拉碴的要年轻得多,也有几分男子的阳刚气和成熟美。在夜总会,肖科长特地物色了一个体态丰腴、有性感的“三陪女”,为“大佬”单独开了个包厢。他对“大佬”说:
“您在这里和小姐坐坐,她给您唱歌,带您跳舞。改革开放了,思想解放些,和小姐玩玩,没关系的!”
接着,他又叮嘱“三陪女”道:
“你可要陪我大佬开心啊!”
说毕,就递上两张百元钞给她。女郎笑盈盈地接过,朝肖科长飞了一个媚眼。肖科长便有意地轻轻带上门,离去。
“大佬”在这里,先是不知所措。他从未和城里这样花俏的女人接触过,就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可一旦那女郎主动挨近他坐下,那满身好闻的香水味扑鼻而来,更有那着吊带背心裸露出粉嫩的肩头、半露的丰乳,进入他的眼帘后,他的血液就和酒一样直往心上涌。这时,女郎把包厢的大灯关掉,开了粉红色的小壁灯,又开了vcd音响,便拉着他的手起来说:
“大哥,我们来跳舞!”
“大佬”晕晕乎乎、不由自主地随她起身,按着她的导引,搂住了她好看的腰身,跟着音乐节拍走步。他仿佛在梦里:昨晚这时还在乡下土墙屋里,和自己的黄脸婆一起,为批不到化肥而着急。怎么今天就在这花花世界里,搂着美女行乐呢?他使劲地眨巴着眼睛,甩了甩头,硬是看得真真切切,这美女的头紧贴在他的怀里,该死的,那一对ru*房竟直顶着他的胸膛,那染过带红又带黃的飘溢着发露淡香的彩色头发,居然刺拂着他的下颌。于是,“大佬”的血管急剧膨脹,似乎就要爆炸。真是鬼使神差,不可抗拒,他情不自禁紧紧地抱住了女郎,动开了手脚,那刚刮过胡子的脸庞,就贴向了女郎的脸蛋,疯狂地近乎于啃地吻了个久久不停。那女郎却也顺从地任他啃着、搓着……
突然,门打开了,进来了一男一女,都是乡下人打扮。那女人便是“大佬”的“黃脸婆”,那男的便是“大佬”的小舅子。他们是不见“大佬”回家,不放心,找到市政府寻问到过来的。女人见丈夫搂抱一个妖精似的妹子,便不由分说,上去就打了丈夫一个耳光,骂道:
“砍脑壳的,你也有花心,敢来城里采野花了!”
那“三陪女”见状,扭头就跑了。
不一会,肖科长、罗秘书和夜总会的保安进来了,罗秘书立刻还用手机呼来了110警察,要将“大佬”送公安,罪名是“竟敢冒充市长的老兄行骗”。
这时,乡下女人立刻跪地求情:
“他不是骗子呀,他是来求市长批化肥的。是你们把他当成市长的老兄,我们确实也是市长老兄同村的乡亲呀……”
肖科长真是又生气,又尴尬,只得挥手对罗秘书交待:
“算啦,这事全怪你没弄清楚。叫他们走,赶快走,以后不要再来找麻烦!”
向着曾称为“大佬”的乡下汉子,罗秘书没好气地吼道:
“你还楞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走,想死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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